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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参赛

    在刘德宗跟始仪一起去操场跑步的第二天,班主任就公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学校将要举办第一届春季运动会。他公布完毕之后就将一张项目表递给体育委员,嘱咐他在三日之内将报名信息上交。

    随后,几个身体敦实如铁的姑娘凑上前去,或报扔铅球的项目,或报三级跳远的项目,或报跳高的项目。班上的男生也积极参与。准确地说,男生的数量只有五个半。因为其中的一位长期不上课,他经常呆在网吧的游戏世界里以至于头发变得枯黄如野草,他似乎只是在刘德宗们班里挂着一个名号,大家都知道有其人却又像没有似的,只在开学的第一堂课以及期末考试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其他时间他只在刘德宗们的脑子里出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只能算是刘德宗们班的半个成员。

    但他好歹是刘德宗们班的人,班干部以前每次都亲自去往腾飞网吧将各种信息告知于他,当然每次都遭到“视而不见”的“礼遇”,他的眼睛一直盯在那缤纷而激昂、多彩而炫目的网络游戏当中。但是,这次经过体育委员的苦心劝说,他居然答应去参加男子跳远的项目,据说这是他的长项。于是,班上除了刘德宗之外,其他五个男生都报参了体育比赛项目,原本最不可能参加比赛的那位“神人”也参加了。班上的女生们给他们起了一个威武的称号:绘画班五虎将。刘德宗自然演化成为一个笑柄,常遭到某些女人的指指点点,因为当时刘德宗是唯一没有报名参加比赛的男生。

    在参加比赛的男生中,刺郎君是第一个报名的。他挤进女人堆里高喊:“刘德宗也报,刘德宗要报一万米。”他是校队的成员,平时经常练习越野赛跑,一万米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从小学开始就进了体队,素来重视身体锻炼。在学习功课之外,刺郎君最主要的一种兴趣就是长跑。

    在德阳书画苑学习时,他才十五六岁,但已经能每天坚持跑五公里。当其他离家比较远的同学不得不坐公交车回家的时候,他却敢于尝试奔跑这种非比寻常的方式。虽然他的成绩在梯队里并不是最好的,但是他的实力还是很强大的。他曾经参加过三次马拉松比赛,也算是有丰富的长跑赛事经验的人。在空气燥热的漫长的夏季,他经常会赤裸着上身,露出那两块油亮结实的胸脯,还有那六块形态分明的腹肌。

    据李真说,刺郎君的脑子里有明显的身体意识。没有身体,灵魂不知早就飘到哪条山野沟壑里去了。一个饿的两眼发昏的人连个笔都抓不起来怎么能写出优美的诗句,他连说话都打颤,情感不能正常地抒发,就算能吟出所谓的诗歌,那诗歌也似乎只是掺杂着身体苦痛的哀嚎和呻吟。

    更不必说做更加卖力的活儿,去给客人端一杯热茶,去实验室里解剖小白鼠,去图书馆里翻阅词典,去田地里插秧、拔草、掰玉米。他连上厕所都困难,尿尿都很费劲,滴答滴答滴半天;他连走路都走不稳,风一吹咕咚就倒地了,牙也掉了几颗,疼的他直喊娘;他脆弱的就只会在地上挪个小碎步,脑子里充斥着将死的阴气,全身发昏,惶惶而不可终日。这人估计早就想到死了,他的身体虚弱到这般地步,他还能做成什么呢?

    所以,长辈们常说“身体是本钱”,这是一条不太容易推翻的规则,因此长期被人们广泛地接受并坚定地遵循。刘德宗们所有的行为背后都有一个身体的基础。

    这身体不仅仅是一个骨架子、躯壳,而是一个承载生命的鲜活之物,是人们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一个明证,是所有的思想活动和行为实践的先驱。

    它不是臭皮囊。人们在高举精神旗帜的同时,似乎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身体的重要性。关于这一点的认识,刺郎君的感受尤为深刻。

    趁学校举办运动会,他正好可以发挥自己的长跑优势,大放自己的光彩。只是,他不想和其他任何人竞赛,除了刘德宗。

    据李真所说,刺郎君并不在乎竞赛所取得的成绩和荣誉,他更关心的是能否在赛场上将刘德宗羞辱一番,从而表现出他战胜刘德宗这个情敌的自信与骄傲,同时也能在始仪那里挽回一些面子,获得一些值得炫耀的资本。他之所以用羞辱这个词是因为刘德宗当时根本没有长跑的经验,刘德宗在青柏镇上呆的六年间并没有养成长跑的习惯,刘德宗在体育课上的跑步成绩经常保持在从末尾开始屈指可数的那个范围之内,他似乎觉得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在那壮观的比赛场上甩开刘德宗三圈(标准的400米跑道,两圈是800米)或者三圈以上,从而显示出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长跑健将,而刘德宗只是混迹于长跑大队中的无名之辈。他要向始仪说明他还是有一点魅力的。

    李真的解释让刘德宗明白那天在阁楼上刺郎君何以那般无礼,他在报名之后的首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怂恿刘德宗跟他同台竞技。

    2003年初春,刘德宗如往常那样静坐于阁楼之上。当时,始仪在刘德宗身旁。刺郎君也背着画板坐于其位,但他并不安于画画。他支开画板,凝视远处的青山和碧蓝的天,很久都不见动笔。后来,刘德宗算是服了他。他居然能盯着蓝天画出一幅人像,画完后给始仪看。

    始仪问:“你画的谁啊?一副病蔫蔫的样子,像发了高烧,得了糖尿病。”刺郎君暗笑,眼神指向刘德宗这边。始仪瞬间觉悟,啪的将那画贴在了刺郎君的脸上。刺郎君不仅不怒,反而阴笑着说:“咋啦,始仪,我画的不好吗?”始仪说:“好,好,刺郎君画的能不好吗!我们都是小画家,您是大画家。”

    刺郎君说:“那是,那是,俺现在的人物画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画啥像啥,画病蔫的人那就能透露出病蔫的神色!比如他,比如他!”他又像一条狗一样,朝刘德宗乱叫。刘德宗没有理那条狗。始仪则站起来,冷冷地说:“你的嘴能不能干净一点儿!”

    刺郎君扭着头哼了一声。她呸的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毫不留情。刺郎君没有骂始仪,却骂起刘德宗来:“蔫猪!病秧子!连学校的比赛都不敢参加!真是窝囊!真怂!怂的像龟孙子!”他真是病得不轻。他之所以敢骂,是因为刘德宗总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或者听不懂的鸟语,摆出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他凝着眉头,叹口气,抹了抹脸上的唾液,还舔了舔,笑了笑。他至贱无敌了,吃了始仪的口水都像吸取了幸福的奶露。

    以唾液洗面之后,他又对着刘德宗嘟囔:“真是个孬种,孬种,有本事跟刘德宗去赛场上见!”。刘德宗没有应声。始仪怒目一瞪,右手一抬。他知道接下来就是扇脸,于是灵机一躲,迅速跑到远处。

    其实,刘德宗知道他给刘德宗递来了挑战的邀请。刘德宗不是纯粹的傻子。刘德宗隐约地意识到了一种耻辱。始仪在旁边开导刘德宗说:“太欺负人了这家伙,别理他,他就是个神经病!他就喜欢胡言乱语!他就是这样的人!”

    刘德宗也隐约地意识到始仪在替刘德宗说话。但是稍后不久,刘德宗就下定决心:刘德宗要向次郎先生证明刘德宗也可以跑一万米。刘德宗不是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刘德宗是个世俗的人,刘德宗容易活在他人的世界里,尽管就像萨特所言“他人即地狱”,刘德宗也固执地朝着那地狱行进,哪怕那里有刀山火海。

    刘德宗知道刺郎君设下了一个圈套,可是刘德宗依然往里面跳。你说刘德宗傻不傻?刘德宗就是傻。当时,刘德宗还是一个不懂得修炼的毛头小子。

    刘德宗没有悟到如佛家那样的万事皆空,能把刺郎君对刘德宗的污蔑看作一道青烟随风而去,化在空中从此不见;刘德宗也没有悟到如道家那般的自然无为,面对刺郎君嚣张的气焰却纹丝不动,任其浮生幻灭。刘德宗也没有勾践和韩信那样超强的忍功,刘德宗终究还是朝着那地狱的方向走去,别人牵着刘德宗的鼻子走那就牵着吧,刘德宗这头倔牛要体现出不怕死的精神,让牵刘德宗的鼻子走的人都感到全身发颤。

    刘德宗仿佛就是这么一头不去思考的耕牛在田地里不停地犁地,脚下翻起如波浪般的黑黄的土,却不知道这样辛勤的工作有何意义。恍惚,如入云中,如在雾间。刘德宗并没有想清楚目的何在,便抽空找到体育班长跟他说:刘德宗也要参加男子一万米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