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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婚礼

    在确定日期之后,始仪就去阁楼上告诉刘德宗这个消息。刘德宗才知道,到十月初二始仪就要结婚了,才有了刘德宗那些日子的惶惑与不安。

    而刘德宗将此事视为一种芝麻蒜皮大的小事,置之不理。一直到十月初二的前一天,刘德宗仍然在工作之余去往那座阁楼解闷。当时,秋雨连绵了将近一周,天色稍微放晴,只是有些沉积很厚的灰色云层还附着在天上。与春夏那种蓬松绵软之感不同,将近晚秋的云变得十分紧凑,甚至有些僵硬,它们好像胶水一样牢牢地贴在天空中,里面自带一些苍凉的气味。地面上斑斑点点的冷绿的杂草间出现很多露珠,一直延续到下午甚至晚上都不会蒸发掉,那些露珠好像一直都停留在那些草叶上。

    很多草木的叶子开始发黄,败落。紫藤,杨柳,梧桐,上面的枝干逐渐变秃。经过层层的秋雨的洗刷,变得更加憔悴。蚊子的牙长的更长了,有一只趁刘德宗不备在刘德宗脖子上不知不觉地待了很长时间,吸走刘德宗的血之后挺着大肚子飞走了。后来,又飞来几只,刘德宗的腿上是穿秋裤的,居然也被狡猾的蚊子咬了几口。刘德宗又开始捉蚊子,其中一只大的露出尖尖的长牙,浅黄色的细长的躯体,秀着一副贪婪的舞姿,面色张狂,伺机偷袭刘德宗防范较弱的部位。

    它先在刘德宗眼前飞了两圈儿,刘德宗没有抓住它。它飞到了刘德宗的身后,于是刘德宗也起身扭过头来。它停留在掉漆的红木上,刘德宗去拍,没有将它拍死,它携带着刘德宗的血液飞走了。刘德宗没有打中,是因为刘德宗转身看到了一番非比寻常的景象。除了以前偶尔转身之外,这是刘德宗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转身去看刘德宗背后的风景。刘德宗来青柏镇的九年间几乎每天都会来这座阁楼,刘德宗总是看着前方而没有关注后方。这次,刘德宗感觉到了世界的变化。那是一个繁华的人类世界,有各种现代化的建筑比肩林立,也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那天下午他去学校找刘德宗,他根据陈三德和其他人给他提供的位置信息,准确地找到了德阳古楼。他很平静地上了楼,刘德宗没有觉察。当他站在刘德宗面前时,刘德宗大吃一惊。刘德宗问:“程叔,你怎么来了?”程叔说:“明天始仪结婚。”刘德宗拍拍头,说:“是,是!”

    程叔说:“走,回家!”刘德宗当时居然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应道:“好!”然后,他就在前,刘德宗在后。刘德宗们一起回家。若干年后,刘德宗回想起来,觉得当天程叔安静的很,他的话,他的步伐,有一种超出人的正常感知范围之外的静。他在跟刘德宗一起回家的路上居然没有说一句话,刘德宗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八姨告诉刘德宗,在始仪结婚的问题上,程叔坚决反对。

    因为,在九年前刘德宗在他家里定居之时,他就把刘德宗当成自己的儿子,而且他非常希望刘德宗跟始仪成婚。这是他积攒了多年的想法。某日,始仪将她要和刺郎君结婚的消息告诉程叔时,他情感激动,像个小孩子似的执拗地说:“刘德宗不答应!”始仪说:“你不答应,刘德宗就——”她没说完就操起一把剪刀朝着自己的手腕割去,程叔连忙制止。后来,他就没有再劝说。那时,他对始仪的婚事很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表现在现实中,就是一种死一般的沉静。他的脸跟其他人的脸不一样,是那种时刻都让人窒息的感觉。静的就像一条鱼在至清的水里游动。

    正在那时,刘德宗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容貌,那是刘德宗九年以来第一次关注到的奇观。他的白发越来越多,已经找不到几根儿纯黑的;他的皱纹越来越多,密集的像千年古树的年轮;他的眼睛越来越凹陷,好像一汪生命的泉水在慢慢枯竭;他的牙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丑。他在慢慢变老,而刘德宗之前却没有丝毫觉察。

    黄昏时,刘德宗们回到家里。刘德宗们家的那条老黄狗又从窝里走出来,站在窝前用一副混浊的狗眼直盯着刘德宗。它没有朝刘德宗叫,因为它早已经知道刘德宗是这家里的一部分。它的毛散落了很多,随着风飘散在各处,院子里很多地方都落着枯黄的狗毛,空气里混着许多狗毛的味儿。刘德宗从大门一直走到屋子里,它的眼光也跟着转移。它似乎觉得刘德宗回家的次数太少了,觉得刘德宗快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是又不像陌生人。它的眼神里正是如此这般的惶惑。

    青柏镇上的婚礼有着像城市转化的趋势,但很多村镇的习俗还没有改变。尤其在镇边缘的地区,在院子里吃席还是一种没有被打破的社会习惯。当时,院子里已经挂满了红色的丝带。理事会的人也将锅碗瓢盆和蔬菜鱼肉都备齐,以便来日款待宾客。所以,到处都能闻到一种五香汇集的味道,一种婚礼的味道。

    这天晚上,刘德宗,始仪,程叔,又在一起。刘德宗们三个围着桌子吃饭。程叔将他珍藏了几十年的酒拿出来,给每人斟满一杯,那是从程叔的爸爸就开始保存的陈年好酒,程叔一直没有舍得喝。他让刘德宗们干杯,刘德宗们三个就举杯碰而饮之。程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为始仪干杯!”接着,他就连续不断地喝。实际上,他心里不爽。始仪担心他犯胃出血,就在他喝到一半时,将那酒瓶子夺过来,自己斟满,也连续不断地喝了起来。刘德宗则觉得那酒太苦太麻,小酌两口就没有再喝。

    刘德宗夹着筷子在吃,一直将那盘子里的豌豆和鸡蛋吃光,一个菜星子都不剩。刘德宗还扭头去看电视剧,那时正好看到青柏市电视台的一条新闻:在深山的光华镇上一个乞丐因为偷食了零售店里的一块儿面包而被暴打,他的身体趴在冷冷的秋雨中,身子底下的血顺着雨水流到很远,一直进入下水道。刘德宗当时觉得那人眼熟,可是新闻播报马上转换成其他的内容。

    刘德宗吃完饭后打了一个饱嗝。刘德宗脑瓜里又在想:人类为什么会追求真善美。这个问题是超出现实的一个疑题,刘德宗对它的兴趣很大,以至于刘德宗不知不觉地拒绝了始仪的要求。那天晚上,始仪说她有很多话要对刘德宗说,请求去刘德宗的屋子里睡。刘德宗当时一语阻止道:“你喝醉了,快去睡吧!”刘德宗推开她,她晕晕乎乎地走进她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高远的天上显出清澈的蓝色,那种只有在深秋才会出现的碧透之蓝。院子里逐渐热闹起来,亲戚朋友、邻里街坊都来凑热闹。院子里,客厅里的,满是人。黄狗躲在窝里不出来,只睁着两个眼睛看。

    院里院外,人来人往。各色的人都混在一起,有脸上带疤的,有皮肤嫩白的,有抱小孩的妇女,有穿正装西服的男人,有动作麻利的理事会成员,有缓慢如蚯蚓的吃货,有精神激愤的,也有默默无声的。说的话也很杂,有夸始仪和刺郎君人品不错的,有真心祝福的,也有很多谈的是跟婚礼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话题,比如谁生了二胎被罚了多少钱,谁在新的工作单位里高升了,某个镇的镇长背地里贪污公款,某个老板包养了一个小三,某个人整容整成了鬼,某个人做梦梦到了大母猪,甚至道德和法律的关系,如此等等。有捋着雪白胡须自作高深的,也有翘着二郎腿瞄着厨房等吃的,有事做的嗑瓜子,没事做还有抠鼻屎的。总之这小小的厅堂下面,各种人都有,各种人性都有,善的,恶的,不善不恶的。

    这小小的厅堂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汇八方宾客,集人间百态。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大家能够聚在一起。

    快到中午时,一阵阵鞭炮声响起。有十几辆小轿车陆续停到刘德宗们家门前,各个都是崭新的,上面配着结婚用的礼花,不是“百年好合”就是“永结同心”,各种祝福的标语贴了很多。它们排成一字长队,看上去非常气派。紧接着,刺郎君和随同的一帮人就进了刘德宗们家的大厅。小原二次郎穿了件深蓝的西服,也化妆了一番,看上去精神抖擞,气色非凡。总管两手一挥,把大厅里闲坐的人都赶了出去,以便给迎亲的人腾出位置。

    好多人都伸头去看,有几个大人透过窗户直往里瞧,脸都快贴在那玻璃上了,还有一个调皮的小孩子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忽有一片桐树上的落叶掉在他的头上,他连看都不看把那叶子甩到地上,两颗眼珠子直往新娘的闺房瞅。

    院子里非常热闹,窗户上贴满了红色的剪纸,人也挤满了院子,熙熙攘攘。有几个理事会的大嫂端了好菜好肉上去,那是专门款待迎亲的。一股香气弥漫在院中,各个都撑起鼻孔去嗅。小孩子想伸手去抓那盘子里的肉片,大嫂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去触碰了,转过头又去看新郎和他带来的迎亲队伍。

    过了一会儿,迎亲的人站立起来,他们去闺房里抢新娘去了。院里的人也跟着去看热闹,刘德宗地跟了上去,在始仪的闺房门口看着。伴娘把新娘的鞋藏了起来,按照习俗只有找到鞋后刺郎君才可以把新娘领回去。于是,刺郎君和伴郎在屋子里到处乱翻,有的一溜烟上了凳子,想看柜子顶上有没有,有的翻床垫子,有的钻到床底下去瞅。起哄的人不少,都挤在屋子里,快要把一个小小的屋子挤满,撑破。

    始仪身边的姑娘们都护着始仪,始仪则安静地坐在床上,平日的古灵精怪的样子消失了。刺郎君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额头上有了一层汗,脸上也露出一丝无奈。后来,伴娘无意间瞄了一下始仪的裙子,伴郎马上意识到其中的蹊跷,立刻去掀始仪那阔大洁白的裙子,没想到鞋真的在下面。他们像饿狼似的夺了鞋,几个女生也没办法,最后都笑了笑表示抢鞋的游戏结束了,刺郎君拿了那鞋亲自给始仪穿上,然后抱起她出了门。

    他像一头野狮子不顾别人的阻挡直往外冲,撞倒两个人也没有理。那两人倒地时四脚朝天,像两只愤怒的乌龟翻不过身。刘德宗当时觉得可笑,傻傻地笑了半天。人群很混乱,始仪并没有看到刘德宗,而刘德宗却在一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