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闷得像一口蒸笼。
老爹走的时候，没遭什么罪就去世。但我跪在灵堂前，看着那黑白照片，心里还是堵得慌。村里人都说我是孝顺儿子，可我知道，老爹最想看到的，是我能混出个人样。
“法老啊，咱这穷乡僻壤的，你读了那么多书，可不能窝在这儿啊！去大城市，闯出个名堂来！”老爹的话，言犹在耳。
当初离开家的时候，老爹对我说的话。
法老是我的小名。
我抹了把脸，收拾好心情，背起行囊，踏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我来说，却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叫「丹山」的律所。
在我们县里，就这一家律师事务所。
律所不大，就三间办公室，墙上的白漆都有些斑驳了。我敲了敲门，一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的男人探出头来：“找谁啊？”
“您好，主任，我是来报道的。”
“哦，小戴啊，你小子总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花衬衫男人一把拉住我，热情得有些过头，呛得我直咳嗽。
他就是我的指导律师，王大壮，律师事务所的主任。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嗓门也大，说起话来像打雷一样。
王大壮刚满55岁。
“小戴啊，咱们这行，可是刀尖上舔血，你怕不怕？”王大壮吐出一口烟圈，笑眯眯地问我。
我摇摇头“不怕，王律师，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不怕吃苦。”
“好！有志气！”王大壮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这行，就得有这股劲儿！”
我跟着王大壮在律所里转了一圈，认识了另外两个同事：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叫李律师，另一个身材娇小，打扮时尚的叫小丽，是律所的助理。
我的实习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说是实习，其实就是打杂，复印文件、整理案卷、接听电话……王大壮倒是没亏待我，隔三差五就带我去吃大排档，还教我一些「江湖规矩」。
“小戴啊，咱们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脉！人脉懂不懂？我跟你说……”王大壮喝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乱飞，我只能一边点头，一边默默忍受。
说实话，我对这种生活有些不适应，但一想到老爹的期望，我就咬咬牙坚持下来。
几天后，王大壮突然扔给我一份案卷：“小戴，来活儿了！交通事故，你练练手。”
我接过案卷，仔细翻看起来。案件并不复杂，一个叫印大山的农民，骑三轮车被一辆大货车撞了，伤得不轻。
“王主任，这个案子……”
“简单来说，就是对方不想赔误工费，觉得老头子都达到退休年龄了，哪来的误工费。”王大壮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说。
我皱了皱眉：“可是，农民即使退休了，也还是可以继续务农，有收入啊。”
王大壮吐出一口烟圈：“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得有证据啊。你小子刚来，不懂，这年头，打官司就是打证据。”
我翻看着案卷，印大山的情况很惨，医药费花了不少，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如果拿不到误工费，对他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王主任，这个案子我接了！”我抬起头，坚定地说。
王大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胆识！不过，这案子可不好打，对方可是请了金牌律师，你小子别到时候哭鼻子就行。”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知道，这将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场硬仗，我必须全力以赴。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头扎进了案卷里，仔细研究每一个细节，走访了事故现场，甚至找到了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印大山虽然已经62岁，但他一直在外面工地做建筑民工，每年都有稳定的收入。
我兴奋地拿着证据去找王大壮，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小戴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个证据根本没用！”王大壮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
“因为……”王大壮欲言又止，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王大壮狠狠吸了口烟，烟头在他指间明灭闪烁，映照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明。
他吐出一口浓烟，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嘲讽，又像是自嘲：“因为对方律师是张强，市里金牌律师张强，专门帮这些大公司打官司，手段黑着呢！你那点证据在他眼里，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张强？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对了，是那天在律所翻阅资料时，无意中看到的一篇报道，说他打赢了一场几乎不可能赢的官司，被业界称为「常胜律师」。差不多60岁了。
“那……那我们就没有胜算了吗？”我握紧拳头，不甘心地问道。印大山的遭遇，让我感同身受，如果就这样放弃，我良心不安。
王大壮瞥了我一眼，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弹了弹烟灰，意味深长地说：“小戴啊，不是每个案子都能赢，也不是每个受害者都能得到公正的对待。这就是现实，你得学会适应。”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难道，这就是法律的真相吗？难道，弱势群体就只能默默承受不公吗？
我咬着嘴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看到我失落的样子，王大壮似乎有些不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要明白，咱们是律师，不是救世主。有些事，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可是……”
“没有可是！”王大壮打断我的话，“你刚来，很多事情还不懂。这个案子你就尽力来处理。千万不能给委托人任何承诺。”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到王大壮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王大壮看我情绪低落，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多看多学，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在保护我。毕竟，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律师，而张强却是业界大名鼎鼎的金牌律师，我跟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是，一想到印大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想到他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我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我开始偷偷地调查张强，希望能找到他的弱点，或者找到更有力的证据。然而，张强就像一只老狐狸，滴水不漏，我查了半天，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张强虽然业务能力出众，但私生活却十分混乱，他经常出入各种高档会所，还包养了好几个情人。
这个消息让我眼前一亮。如果我能抓住张强的把柄，或许就能逼他退出这个案子，甚至让他身败名裂！
我开始跟踪张强，希望能拍到他一些「精彩」的照片。然而，张强非常狡猾，他似乎察觉到我在跟踪他，总是故意甩开我。
我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坚定地跟踪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终于拍到了张强和一个年轻女人出入酒店的照片。
我兴奋极了，拿着照片就去找王大壮，想让他帮我一起揭发张强的真面目。
然而，当我把照片放到王大壮面前时，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又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你不惊讶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大壮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静得可怕：“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年头，像他这样的律师，哪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也难怪社会上流传这样的话：嫖娼是犯法，包养不违法。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难道，这就是法律界的常态吗？难道，正义真的要向权力和金钱低头吗？
“那你……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无力地问道。
王大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小戴，你觉得法律是什么？”
“法律……法律是维护正义的武器。”我下意识地回答道。
王大壮冷笑一声：“正义？什么是正义？谁来定义正义？法律，不过是一群人制定出来维护相对正义的工具罢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小戴，你还年轻，有很多事情你不懂。不过，有什证据就提交什么证据。也与案件有关。像你偷拍的证据，与案件无关，所以就作废。”王大壮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城市，语气沧桑地说，“这个世界，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我沉默了。王大壮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我的心里，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这个案子，你就尽力收集证据吧。”王大壮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们做律师首先要尊重案件事实。”
“行。”
我万万没想到，这律师行业的水也很深。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律所，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叶孤舟，迷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意义。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印大山！他正推着他的三轮车，艰难地走在路上。
我连忙跑过去，想要帮他推车，却被他拒绝了。
“小戴律师，你怎么在这里？”印大山看到我，有些惊讶。
“我……我来看看你。”我有些心虚地说道。
“哎，我的案子，是不是没希望了？”印大山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我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几个字：“那也未必。”
“小戴律师，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苦没吃过？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农民，是斗不过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的。”印大山苦笑着说，“我只希望，我的孙子以后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里。”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刺痛着我的心。我握紧拳头，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帮印大山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