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诧，姻缘诧，阴人梦黄泉下。福分大，福分大，周堂内是这朝门下。齐见驾，齐见驾，真喜洽，真喜洽。领阳间诰敕，去阴司销假。]
牡丹亭唱到了尾处，漱玉放下手中的杯子，一时间有些羡慕那故事里的杜丽娘和柳梦梅。
好心的石道姑，明辨是非的君王……这些都比她顺利得太多太多。
启华把身前桌子上的桃花酥推给了漱玉，他记得漱玉最喜欢吃的人间的点心就是这个。
“百年时间，物是人非，戏班子换了一波又一波，倒是没有原来的味儿了。”
漱玉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在了嘴里，一语双关。
启华收回来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笑：“我们的寿命比普通人类要长，这百年时间过去了，自然都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
“是啊，都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
漱玉感慨一声，靠在椅子后的靠背上，眼睛看着启华。
启华相貌周正，一看就是那种正经的人，可他这样的人却是陪着她鬼混了几百年，她倒是耽误了他。
或许是于心不忍，也或许是想与他正式告个别，今天的她总是对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不愿意把那决绝之词说出口来。
楼下都因为丽娘一家的圆满结局而欢呼雀跃，可启华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只想着让那些人闭嘴。
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启华伸手一把抓住漱玉放在桌子上的手，眼眶微红：“你告诉我，凤伯伯没有答应龙伯伯的婚事，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打算嫁给太子谦了？”
手里的桃花酥因为启华这么一个突然的动作掉在了地上，漱玉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抓着，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和潮湿，是他的紧张与害怕。
漱玉嘴角扯了扯，勉强在他面前挤出一个笑容：“既然猜到了你还问我做什么？”
为什么问她？
只是不愿意相信，只是不甘心，他好好陪着看着喜欢着了几百年的人，有朝一日会彻底放弃了他去成为别人的妻子……
“一百年，已经是我能拖延的极限了……如果长姐这件事没有发生，或许我还能再拖上一拖，可如今对凤凰一族而言，我嫁给太子谦是最合适的，也是未来最有益的保障。”
漱玉的话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插在了启华的心头，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是我没用还没能坐上那个位子，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看着启华卑微请求她的样子，漱玉心酸得厉害，她狠狠闭上眸把脸撇过一旁去，狠下心道：“我已经等了你一百年，如今还要我再等一百年吗？启华，我没有时间了，你知不知道？！”
启华听到她的话，手上力气蓦然一卸，松开了她的手。
他看得出来，漱玉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决定的事情一般都不会改变。
他讥笑一声，自嘲道：“所以你今日答应我是可怜我，并不是真的愿意在等我对吧？”
“我不是杜丽娘能为梦中的柳梦梅执着致死，我是阿爹的女儿得为阿爹分忧，更是担负着凤凰一族的未来的帝姬。清醒一点吧启华，我们之间……结束吧……”
启华豁然站了起来，那一瞬间气血有点儿涌不上来，眼前一阵发黑。
他稳住心神，看着坐着的漱玉，嘴角扯了扯道：“结束？我们之间……有过开始吗？”
启华说出的这一句话，蓦地让漱玉鼻子有些酸涩。
是啊……他们之间更本就没有开始过，又何来结束这一说呢……
漱玉也站了起来，她没有带碎银，只好把身上的那一枚玉佩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叫来了小二结账。
启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漱玉走后他还是维持着那个站着的姿势。
小二见他杵在那里不动，问他：“公子可还要继续听戏了？不用的话我就把桌子给收拾了。”
启华闻言看向小二手里的那枚玉佩，哑声开口：“这玉佩你出个价，把它给我吧……”
以后他可能就不能再和她像今日这般溜出来一同看戏了，他总得留个念想的。
小二见他微红的眼角，一瞬间也明白了这位公子情场失意，许是看他可怜，他就原原本本把那些糕点还有听戏的钱给算了，也没有敲竹杠。
玉佩到了启华手里，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上面漱玉的气息，他手指摸了摸那玉佩，最后妥帖地把它收好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就仿佛那人也在他的心口一般。
次年正月，仙庭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凤凰一族与仙庭定下了姻亲。
仙帝与神凤王的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是一点儿，仙帝甚至当着众君的面儿叫着神凤王亲家。
说来也巧，漱玉与太子谦的婚礼定在了人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仙帝宴邀了所有仙君神君，启华也收到了请柬，这封请柬还是太子谦亲手写的。
心口那块玉染了他的体温滚烫得发热，启华看着那请柬，终究是把请柬压在了桌案的文书下，自己一人下了人间。
今夜人间挂满了彩灯，夜晚亮如白昼，街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逆着人流而上，爬上了一处山坡，俯视着这人间之景。
人间热闹，仙界也是热闹，好像就是他只能来到这儿来顾影自怜。
天上一道红光划破天际，人间烟火在天空炸开照映着他的脸庞，他抬眼向天空望去，似乎能看到她的鸾车正赶往仙宫。
忽而启华想到了那一日她说她不是杜丽娘，不会为梦中的柳梦梅执着致死。
她说得对，她不是杜丽娘。
他才是那个杜丽娘，一直执着于他的“柳梦梅”。
只可惜他没有杜丽娘的好运，最后真的能求得自己的柳梦梅。
山间晚风袭袭夹杂着些许冷意，启华坐在山头，从怀里拿出了去年他买下的那枚玉佩，玉佩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他看着玉佩的眼神温柔而缱绻，摸着上面的凤凰纹路喃喃道：
“愿事事如意百难皆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