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明微，或者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场面。
宋明微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惊得一眼前一黑，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在场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熟人，她微微挣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手，那只握着她的手丝毫未动，甚至还留有余力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心，像是捉弄又像是……安抚。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了斜角的方向。
原本一直事不关己冷淡如冰，不曾分过半点注意力给这宴会的人抬起了眼，目光先是落到鬼宗脸上，然后是两人交握的手，最终停留在宋明微戴着面具的脸上。
那双着墨过深的瞳孔深如潭水，在对上宋明微眼睛的那一刻，漆黑得不似活人。
“……”
空气凝固。
宋明微下意识往傅焕的身后躲了躲，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她看向藏于她袖口中的皮皮兔，一人一兔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震惊与不解。
皮皮兔墨阳玉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明微这就是大师兄吗？好凶。
傅宗主似乎是又说了什么，但宋明微没有分出心神去听。
因此，等到宗主偏头问她什么时，她也答不起来，只能恍恍惚惚地使用敷衍大法“哦哦，嗯嗯，好好。”
傅焕缓缓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道
“那哥哥为你解开了。”
宋明微只觉得下颚一暖，被人微微抬起下巴，傅焕略俯下身，伸出食指在她眉心一点，纯白的灵力以眉心散开。
脸上戴着的猫儿面具一寸寸湮灭，露出其下的真容。
“小白，你该想起哥哥了。”
宋明微懵懵懂懂地睁大眼，呼吸屏住。
属于一人的记忆封印瞬间被唤醒，混乱而深刻的回忆一瞬间涌入神智，宋明微身体微微摇晃，又被人单手扶着清醒。
“……哥哥。”
傅焕的声音低而温柔“嗯，我在。”
她想起来了，这个人，这个人是——
是哥哥。
可是——
哥哥不是无妄宗的仙尊吗？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鬼宗之主？
席长择……傅焕……都是同一个人。
“……哥哥，我、我脑袋晕。”
宋明微晃了晃脑袋，先不去管哥哥是怎么换了身份和装束，她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他。
她歪头看着傅焕，或者说席长择，看他熟悉的白发，又看眼上覆盖的羽翼，非常新奇，伸出手小心触碰了一下，半晌，突然弯了弯眼笑起来。
“哥哥，你这个样子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席长择很认真，好像真的很疑惑一样问“嗯？哥哥哪里不一样了？”
宋明微想了想，发现自己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人还是那人，只是气息变了许多。
她看着那两只羽翼，突然低头看向手腕上红绳穿过的两颗红玉，想到了什么。
“哥哥，你又把眼睛取出来了吗？”
不等席长择回答，她弯腰拾起他的手腕，将右手腕的红绳解开，取出两颗红玉连同红绳放在席长择手心里。
“哥哥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只有在哥哥眼里的时候才最漂亮。”
“你不喜欢它了么？”
席长择没有去管手心里躺着的东西，而是静静的看着宋明微。
宋明微摇头，很认真也很耐心地解释
“我喜欢，可是哥哥，以后不要再把眼睛取出来了，我不想你疼。”
我喜欢。
我不想你疼。
“好，哥哥听你的。”席长择慢慢卷起手心的红绳玉珠，似轻描淡写却又极其听话地收好了妹妹的担心和心疼。
“咚——”
酒杯放在桌面的声音。
明明是很轻微的一声，在此情形下却被人捕捉得一清二楚。
宋明微瞳孔一缩。
她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殿内的交谈与乐曲声全都停了，安静得十分异常。
而她因沉浸在和哥哥再次重逢的喜悦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有人慢慢起身，衣袖拂过案桌上的酒杯，酒水倒流一地，沾湿衣摆。
那人却浑不在意。
只是在众人的目光里拂袖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内殿，从始至终，没有再往身后看一眼。
是墨阳玉。
宋明微眼睫一颤，突然清醒一般转身去追逐那人的身影，直到手腕被人牵住。
“小白，你想去哪里？”
“……”宋明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声音“没事，哥哥……我、我想去看看大师兄。”
她分明只恢复了关于席长择的记忆。
在看到那人后却又能叫出他的称呼，甚至看到他离场后还想追随而去。
席长择向来神色不言于行——
除了在宋明微面前。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垂首看着宋明微，手心的红珠被握得发出咯吱的声响，声音依旧平静“小白，今日是你的生辰。”
也是，他的生辰。
他本没有生辰。
只因少女曾经说过，要和哥哥一起过生，这样他便不再是一个人。
“……”宋明微再次沉默，墨阳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殿的拐角处，若再不去追，便真的追不上了。
说不出为什么，宋明微有预感，如果这次不追，恐怕以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人的机会了。
“……哥哥，对不起。”
宋明微伸出手放在了握住自己手腕的人身上，一点一点，将那只手扳开。
“我有事情想要问清楚，所以……我要去找到他。”
席长择没有回答。
宋明微担心哥哥会生气和难过，但又怕自己转身去看后又没有了坚定离开的想法，因而也僵持着这个动作。
“……好。”
手腕的力度松开了。
宋明微下意识想走，却又听到身后的人继续说了一句
“今日生辰，你开心吗？”
宋明微一愣，脚下的方向一转，突然回身扑在席长择怀里，轻轻抱了他一下。
“谢谢哥哥，我很开心。”
席长择抬起手，盖在少女头上揉了揉，轻声道“你去吧。”
即使如此，宋明微依旧能听出哥哥浅淡语气中的低落情绪。
宋明微眨了眨眼，垫脚凑到席长择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然后等待着什么。
那只盖在脑袋上的手顺着头、肩往下滑落到腰间，最终轻轻搂了一下，又克制地放开了。
宋明微转身沿着墨阳玉离开的方向跑去时，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呼喊。
似乎都在叫她——
“小师妹。”
但她终究没有停住脚步。
＊
宋明微跑到了外殿，这里的人极其的多，嘈杂的声音和来回走动的人很容易干扰视线。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那片青色的衣摆。
每当她跟丢时，会突然出现。
等她快要接近时，却又突然消失。
如此你追我赶数十次，她才终于明白，对方在跟自己玩躲猫猫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