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没有死的人是不会入梦的。”
宋明微轻声道。
她慢慢走近阵法，指尖放到红线之上，触摸到了丝线的存在，是冰凉的，还有些湿润。
掌心一翻，指尖已染上绯红的颜色。
宋明微一愣。
这才发现自己眼前的一切竟然是真实可触碰的。
可是她触碰了红线，阵中心的人却似乎毫无所觉。
不论真实还是幻境，这一次，她想到达墨阳玉的身边，一次也好，她想亲自陪着他。
红线太过密集。
不过片刻，红裙少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小猫蹲坐在丝丝缠绕的红线前，尾巴轻轻扫了扫，掂量了一下眼前的距离和路线，往后退了几步。
下一秒，便见这只毛茸茸往前一冲，顺着红线中的空隙敏捷而无声地越过了一层一层阵制，轻松落到了青衣人身后。
宋明微小心翼翼地坐在墨阳玉的青衣衣摆之上，猫瞳之中萦满雾气。
她舔了舔湿润的鼻尖，白白尖尖的猫耳向后弯折，起身一步一步绕到了墨阳玉的前面。
十年前的他和十年后的她，终于跨过千难万阻，再次重逢。
宋明微两只前爪立着，尾巴垫在身后坐下，小脑袋一抬，看向墨阳玉。
“喵。”
师兄。
“喵呜。”
我来了。
墨阳玉依旧凝视虚空，甚至于他的目光完全是放空的，好像透过她的身体看空气中的浮尘。
只有她看得见墨阳玉，听得见他的声音。
他看不到她，也听不到。
“上天入地，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带你回来。”
“你说过，让我带你回家。”
随着话落，一滴水珠从冷白的脸上划过，坠落到木板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墨阳玉往后仰躺在冰凉的地上，浑身冰冷到麻木，空气中交错复杂的红绳在模糊的视线里，勾勒出一个小猫的轮廓出来。
墨阳玉突然勾起唇角，轻轻阖上眼。
眼角迅速划出泪痕。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温柔的小猫趴在他胸口，亲吻他的伤口了。
过了片刻，墨阳玉起身时已恢复平静，脸上浮现出黑色魔纹，那魔纹攀浮着向上，很快便吞噬了他的墨瞳，红色竖瞳显现。
他以指尖撕扯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流淌而下，汇入身下的阵法，顿时亮起一阵红光。
宋明微“——！！！”
宋明微一下子恢复原身，猛地扑到墨阳玉怀里，却发现自己扑了空。
双手径直穿过了墨阳玉的身体。
——为什么？！！
明明她可以触摸红线，触摸阵法，为什么碰不到他！
宋明微视线扫到墨阳玉低垂的手腕，青衣掩盖不了血污。
只见素色衣摆之下开满一簇一簇锦绣如华的血色牡丹，白皙的手尖沾上手腕流出的赤血朱砂，一笔一划写下禁语。
明明是书写世间禁咒，墨阳玉的神情却仿佛安静得有些异常，仿佛快要遇见什么极其令人期待的事。
宋明微看到他手腕下从未干涸的痕迹，心口好像被揪紧了一样难受。
……不要这样，师兄，不要这样。
“无妄宗第七代亲传弟子墨阳玉，叩问天道——”
“无妄宗亲传弟子宋明微，如今何在？”
“……师兄，我在。”
“无妄宗第七代亲传弟子墨阳玉，叩问天道——”
“无妄宗亲传弟子宋明微，如今何在？”
“师兄，我在。”
“无妄宗……”
“我在……”
隔着看不见的空间残缺，他问一次，她便回答一次。
仿若某种亘古不变的誓言。
不知这样循环往复多少次，直到墨阳玉失血太多，手腕处皮肉翻卷露出底下的白骨，再也流不出血液时，墨阳玉终于停下了卜灵。
无所不能之人的无能为力，才最叫人心痛绝望。
宋明微虚捧着他的脸，额头轻轻抵着，眼眶湿润，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落。
“师兄……我在。”
“我在这里……”
“停下来…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墨阳玉抬起手腕，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再次撕扯出新的伤口。
“卜灵无用么？”
卜灵问道，可求灵魂归处。
引灵之阵，可聚亡者生魂。
引灵阵是上古所流传下来的阵法，如今被封为禁阵。
此阵灵力消耗巨大，还极易造成设阵之人被反噬而死，死状凄惨。
而墨阳玉接下来要使用的阵法，便是引灵阵。
只可惜，就在青衣人准备布阵施法之时，身后的门突然被人破开！
一身白衣的奉玄言在看到室内的这一幕时，先是震惊至极然后怒急攻心，直接闯入了阵内。
“墨阳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从未对墨阳玉说过如此重话，这次确实是被青年近乎疯狂的举动触了肝火。
那始终背对着的人终于转过身来，披散的发却遮不住魔气四溢的竖瞳和纹蔓。
他看着他，眼中是清明的。
奉玄言愣了一下，竟有些分辨不清他是否入魔，被心魔执念所占据。
“掌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墨阳玉淡淡道，他偏了偏头，看向自己已然书写一半的阵法，“如果我再等下去，明微就不会再等我了。”
“我卜灵问天道，天道亦不知她在何处，如今只有引灵一法，我迟一分，她的魂魄就会散一分。”
他转过身去，奉玄言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摆放的是何物。
当他看到那件染血的红裙时，瞳孔一震，心头涌上一股寒意，“小玉，你不该如此。”
“身为无妄宗大师兄，你明知自己仙魔双修，魔骨时时刻刻占据在你体内，你却放任它疯长侵蚀。”
“明微……斯人已逝，灵魂本就该进入轮回，阴阳交替，转世投胎，这才是正常之法，你却想强行将她魂魄引回。”
“甚至……你是她在乎之人，如果连你也如此对待自己，如何让她灵魂心安。”
良久，他听到青年笑了一声，声音干涩枯哑，“掌门，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都在想什么吗？”
奉玄言脸色微沉。
“我在想——”
“如果……她没救我就好了。”
“如果……当初我能跟她一起死就好了。”
情之有所钟，虽死也不悔。
可他只想和她共赴死生——
永世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