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闲不傻。
当女孩子说出这种话，说明情况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
可关键在于……他哪怕知道，也没什么想说的。
难不成要说“谢谢，你是个好人”？
未免也太过残酷了些。
或许曾经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个女孩躲在树后看着他的背影驻足良久，但对方闲来说，柳湘灵真的就只是儿时玩伴而已。
所以……
“她叫夏叶！”方闲大大方方地牵起妖怪女孩的手，介绍道：“是来这帮我打下手的。”
夏叶一直在偷瞄眼前这位襦裙少女，对方给她留下了蛮强硬的印象，而且貌似还是掌柜的债主，于是她有点害怕，猝不及防之下被方闲牵住，夏叶缩了缩脖子，但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暖后，女孩逐渐放松绷紧的身子。
“这样啊……”
柳湘灵睫毛微微颤动，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仅存的勇气在慢慢褪去，她强撑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肯定很狼狈。
她有点难过，大概比当初输给江淮还要难过一点。
倘若换作江淮那种更有斗志的人，这种时候应该不怕输的问上几句诸如：“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来自哪个门派？”等等这样的问题。
可她不是江淮。
难过也要保持体面，从容，这才是柳湘灵。
“不是还有犯人要抓么，先走吧。”柳湘灵轻声说道，青梅，竹马，两柄飞剑齐齐收回鞘中。
方闲罕见地没开玩笑，转身带路，柳湘灵安安静静走在后面。
赵捕头特意等几人走远，才亦步亦趋地跟上。
一路上只有方闲夏叶偶尔说上两句。
“掌柜的，你昨天教我的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是什么意思呀？”
“笨死了，都说让你好好听课。”方闲满是嫌弃的敲了一下女孩的脑袋。
柳湘灵眼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联想，假如他敲得是我，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呢？
会生气吧？然后冷着脸沉默半天，等方闲道歉。
因为方闲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好师兄，细腻，有耐心，讲法时不留余力，倾囊相授，资质愚钝的同门找他询问，方闲也会尽心教导。
然而夏叶只是吐吐舌头，露出一个很甜的笑：“可我真的没懂嘛。”
方闲依旧没好气，却多出几分无奈，伸手在女孩额头上点了一下：“意思就是志向不可满足，欲望不可无尽。”
“好难。”夏叶想了想，感觉两条都做不到，又问了一句：“掌柜的，你刚刚是不是说过，明天要去银月轩吃点心？”
“这种事记得倒是清楚。”方闲被气笑了，索性活学活用：“乐不可极，吃点心要适度，明不明白？”
“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身体力行。”
柳湘灵在身后从头到尾看完看完一切，终于有些释然。
她当不了夏叶。
喜欢是什么，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现在有了答案。
喜欢就应当是这种感情才对，不虚伪，不矫情。
方闲是所有人的好师兄，同门提到他全是“温柔”“细腻”“耐心”“好看”，千篇一律。
只有在这个满眼皆是他的女孩面前，方闲才会不一样。
终究还是晚了，柳湘灵准备了这么久，她想过很多种再会的方式，如今回看都没了意义。
这就好比战争，上战场前你摩拳擦掌，练了最顶尖的武学，配好最顶尖的兵器，只等交手的那一刻将对方斩于马下，哪怕输了也算真正战斗过，虽败犹荣，结果到头来战场上空无一人，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对方压根就没打算和你打。
“再见啦。”柳湘灵偷偷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再见，那个雪山松树下的青涩少女。
……
“妹妹！”
方闲前脚刚踏入农家小院，便听见陶子真的吆喝声。
“我是你哥哥。”方闲翻个白眼，抬手将这家伙的嘴巴封住。
昨晚对陶子真下的术法早就消散，本以为他会像常人一样先是惊恐，再是感谢，没想到这厮脸皮厚到堪称恬不知耻，醒来硬是装作无事发生，一口一个妹妹叫的亲切，今早还在那嘀咕什么“贵香院”“燕春楼”，全让夏叶听了去。
但凡你读书下的苦功有脸皮一半厚，也不至于落榜。
陶子真支支吾吾地在旁边挥手，方闲撇下他暂且不理，直奔正堂。
昨晚八个魔门子弟都被方闲打晕，封印在此处。
少顷，一直远远吊在后面的赵捕头姗姗来迟，他点点头，表示歉意，接着围着地上几人转个圈，摩挲着下巴。
有点麻烦。
如果方闲送来的是八具尸体，并且能证明对方是银月轩失踪案的凶手，那赵捕头能省下许多功夫，赏钱一发，功劳一报，结案！
反正方闲是听雪楼的人，仙门斩妖除魔，杀几个魔门子弟为民除害，再正常不过，至于其中细节……管那么多干嘛。
只要以后银月轩别有人失踪就行。
但活的不一样，活的得先押后审，牵扯重大还要再移交上峰，一来二去就是大半年。
“可能是无妄山的人。”方闲提醒道。
无妄山是这片地区势力最大的几个魔门之一，据说身为掌门的裴长在距离天人境只有一线之隔。
可惜裴长在闭关多年，世人已逐渐淡忘了这个名字。
洞虚境和道法境永远是江湖上最活跃的一批人，洞虚以下，修为尚浅，道法以上，藏玄境都在潜心修炼，以求早日突破。
剩下的陆地神仙……数量实在稀少，要么坐镇门中，要么寻求仙缘，有些大限将至，时日无多的，还得想尽办法修出二世身。
没错，这个世界允许大能转世，成功与否全看造化。
听上去美好，但你今生修成陆地神仙，不代表转世也能。
修炼一途，最看重天赋。
功法，秘籍，丹药，经验，都在其次。
这辈子仗着天生仙体，加上气运傍身，成功证道，说不定转世后就变成肉体凡胎。
万一不巧再碰上前世仇家……
“再过几天就是夏至了吧？”方闲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开口：“我会在渭城多留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