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女孩睁大眼睛，看向胸前未收起的长剑，似乎无法相信这一切。
“为什么……”她挣扎着，艰难的问道。
“你学的蛮像。”方闲眼睛依旧闭合，“可惜有个漏洞。”
“她不会叫我师兄。”
“她只会叫我掌柜的。”
“原来是，这样啊……”女孩声音渐渐微弱，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称呼，识破自己的幻境。
可笑的理由。
掌柜的，听起来真傻。
感受到女孩气息消失，方闲缓缓睁开双目。
看着夏叶那张脸，哪怕他知道是假的，也下不去手。
本来他想等到对方自己忍不住，现出原形，所以再三退让。
可惜这家伙实在有耐心，继续拖下去，不知要延到什么时候。
房间里其余三人都睡着了。
明正卿还在他对面，脑袋靠着墙壁，桌子上的茶水满着，早就凉了。
樊雨婷缩在角落，胖胖的身体远看像团肉球。
夏叶抱着膝盖，不知梦见什么，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没有选择叫醒他们，方闲挥手将冷掉的茶水泼向窗外，重新沏了一壶。
门外雨声停歇。
他在思考。
幻境中，方闲杀掉夏叶的地方，躺着一只相貌丑陋的水鬼。
其实说水鬼委屈它了，再过几年，它便能修成此地河神。
届时，想杀它就很难了。
河神与此地江河融为一体，除非整条河流消失，否则河神不灭。
当然，修成河神，得到天地认可，它也不需要再害人了，甚至会有世人香火供奉。
恶鬼伤人，功德圆满。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天道规则如此，方闲管不到，管不完。
人的精力有限。
但假如正好碰上，他不介意为民除害。
方闲想起樊雨婷说的纸人。
缪婴是个好女孩，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却无怨气。
樊雨婷多活两日，全靠缪婴，因此纸人婚嫁，夜半敲门，这些都不是幻境，她真的来过。
缪婴三年前在河里淹死，或许是水鬼害人，或许仅是单纯的意外，无论哪种原因，水鬼都能在死后驱使她。
七月十五，鬼门关开，水鬼借机找出亡魂，算不得难事。
樊家村最近才出现这种情况，固然有水鬼急于求成的缘故，但和中元节也脱不开干系。
方闲弹出一道灵力，落在水鬼尸身上，片刻后化为火焰，弥漫开来，包裹住那道丑陋身躯。
伴随着空气燃烧的声音，水鬼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无痕迹。
假如缪婴还在多好，水鬼死后，河神之位空缺，难保不会再出现新的水鬼害人。
女孩良善，让她护佑此地，方闲放心。
这样想着，门口又响起熟悉的抓挠声。
方闲讶异一声，并不畏惧，起身开门。
没什么可怕的，鬼说到底，不过是逝去的人罢了。
就像几百年前，误入冥府鬼国的宫廷画师，十殿阎君请他进去，又放他出来。
打通阴阳两世，绘出地狱变相，从此心有挂念之人，也有机会重返人间，看看后人儿女。
宫廷画师命数已尽，本该死于七月十五，作为报酬，十殿阎君给他多添几许阳寿。
门外，纸人撑纸伞。
“你没死？”方闲问道。
缪婴坏了水鬼好事，水鬼居然没杀她。
纸人歪了歪脑袋。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闲自知失言，尴尬的解释道：“那水鬼没报复你？”
纸人摇头。
出于礼数，方闲没用神识探查，只当是水鬼未曾来得及动手。
“那你想不想当这里的河神？我有办法帮你。”方闲认真地问道。
听雪楼藏书繁杂，他在山上闲着的时候就喜欢翻一翻，日积月累下，很多外界视为禁忌的秘术，他都略知一二。
纸人还是摇头。
“那好吧。”方闲侧开身子，让出房门，指了指角落里的樊雨婷，问道：“你是来看他的？”
纸人终于点头。
不当就不当吧，虽然遗憾，但方闲不强迫好人。
责任方面，他自己尚且做不到担负师门传承，何况一个枉死的小姑娘？
墙角，樊雨婷仍未醒来，这是他最近睡得最熟的一晚。
门外，纸人默默撑伞，身躯从脚底开始片片消散。
这次走了，就要往生了。
好事。
她刚才摇头，不是水鬼没报复她，而是她快消失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方闲叹息一声：“我转告给他。”
纸人张口，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数不清的碎屑从她嘴里飞出。
“人各有命。”
方闲读出了她的口型。
是啊，人各有命。
命是全不讲理的。
生者如斯，逝者已矣。
还说这些干嘛呢。
在方闲的注视中，纸人重归于天地间。
沉寂的房间里，方闲安静地喝着茶。
“师兄？”良久后，最先醒来的是明正卿。
除去方闲，属他修为最高。
水鬼对所有人施加幻境，但只对方闲动手，其他人都在做梦。
“别一醒来就喊我名字。”方闲哼哼鼻子，“怪恶心的。”
“师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梦见你不是……”明正卿开口便没好话，可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半截堂前燕，他即时住口，乖乖低头。
“事情解决了？”明正卿转移话题。
“解决了。”方闲回道：“是只快修成河神的水鬼，被我烧掉了。”
水鬼不像妖物，既没有妖丹，也没有毛皮之类值钱的东西。
明正卿这才放下心来。
“师兄还是这么厉害。”他称赞一句。
“没什么大不了，换做是你，也能做到。”方闲语气平淡。
这话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
明正卿天生仙体，能看出万物死线，而人和人之间的死线不同，水鬼在幻境中化作他熟悉的人，明正卿一眼便能认出。
这么久没醒，只是因为他相信方闲。
交谈间，夏叶打个哈欠，睡眼惺忪。
女孩嘴角还留着未擦净的口水。
“掌柜的……”夏叶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
“睡醒了？”方闲柔声道。
还是掌柜的听着舒服。
“这回不嫌恶心了？”明正卿见状，连连啧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