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就青瓷转玉盘，夜深秋重酿新寒。
秋意更浓，街上的行人大多换了长袖衣衫，偶有富贵人家头戴高冠，身着皮裘。
“掌柜的，这个好漂亮！”
摊子前，夏叶探着脑袋，一只手指着面前的礼盒，另一只手拉住方闲的袖子。
是月饼。
月饼被装在黄花梨木做成的三层礼盒内，礼盒表面纹理细密，色泽光润，雕刻有花鸟瑞兽，看起来精巧细致，但月饼只有小小的一块。
这类月饼先不论味道如何，都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贵。
贵的和金子馅似的。
不过即便如此，这类月饼也很有市场，顾客不在少数，且衣着打扮非富即贵。
店家就是为了这块礼盒，才顺带卖的月饼。
买家也不觉不妥，反正都是买来送人的，盒子里装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礼品看起来足够贵，有份量。
这不是月饼，是面子。
做生意的眼尖，隔着老远就瞥见这两位客人了，尤其那个绛红色袄裙的女孩，看着礼盒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店家丝毫不怀疑两人付不起钱，干这行的都有一双慧眼，犹豫不决的，傲慢挑剔的，斤斤计较的，一眼便知。
白袍就属于气质出尘的。
她看见方闲的那一瞬手上动作顿了好一会，直到面前客人催促才堪堪回神。
她在路边每天都得见上百八十种人，其中不乏容貌秀丽者，可眼下都失了颜色，显得平庸起来。
完美。
店家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出这一个形容词。
完美是个被滥用的词汇，美人造势的时候，往往都会说她如何风华绝代，完美无瑕，因此口口相传，真见了面，也就那么回事。
大家都是人，都是活物，都有缺点，哪来的“完美无瑕”一说呢？
能称得上完美的只有玉石那样的死物，或者丹青字画。
而白袍一度让她认为是飞仙睁开眼睛，从壁画上走出来了。
只是飞仙脸上带着一丝抹不开的淡淡愁绪，像是浮着一层雾气。
“掌柜的？”妖怪女孩原地跳了跳，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在方闲眼前挥了挥手。
“嗯？”方闲低下头，看着女孩。
于是飞仙的眼睛有了神采。
“这个好漂亮！”夏叶指着礼盒，重复了一遍。
女孩都喜欢精致的东西。
她并非暗示自己想要，而是打心底觉得这东西好看，就说出来了。
本质是在分享某种无意义的喜悦。
这就好像在路上看到了烫金色的残云，毛茸茸的夕阳遥遥挂在天边，落木潇潇而下，你觉得这一刻很美，所以下意识地要告诉某个人。
真好。
“是挺漂亮的……”方闲尝试收起迷惘的情绪。
明明答应过女孩中秋节要开心的玩玩，他却仍未从昨夜的呢喃中脱身。
“要两盒月饼。”方闲没讲价，很大方地付了钱。
店家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气质出尘怎会在意凡间俗物？要是所有顾客皆是如此，那她兴许一辈子都不会转行。
方闲打开礼盒，咬了一口月饼，甜甜的，唇齿留香，让他想起桂花糕上铺着的糖渍。
付钱爽快倒不是因为在朝歌发了财，而是花钱能短暂忘却大部分烦恼。
及时行乐。
他又一次记起了这四个字。
世人常拿及时行乐安慰自己，同时在前面加上一句人生苦短。
方闲不为寿命所困，但还是要行乐。
每一天都各不相同，他希望多年后回首往昔，余下的尽是些欢快的记忆。
“喏。”方闲给女孩递去另一份礼盒。
夏叶没急着拆开，她摸了摸盒子上刻着的“步月登云”，忽然抬起头，“掌柜的，我们去看水灯吧？”
水灯的寓意众说纷纭，送走过去的烦恼与忧愁，寄托对未来的期望，开光引道，求子祭祀，寻求庇护等等，都是好事。
但方闲只对她说水灯会很漂亮，昏黄色的灯光夹着月亮倒影，以及漫天繁星，统统在河面上荡漾开来。
“好啊。”方闲答应，“走着。”
……
河面距离城内蛮近，慢悠悠晃了一路，满打满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可惜想象中十万水灯交相辉映的场景并未出现。
河边有许多树，枝叶扶疏，肆意蓬勃。
婆娑树影落在水面上，更衬出几分冷清。
本以为是来的早了，干等一会，结果找个行人一问，才知道朝廷从今年起已经禁止私放水灯。
水灯过了今夜便失去它应有的作用，剩下的清理工作费时费力，朝廷索性选择一刀切。
方闲取了块毯子，垫在地下，拉着女孩靠在树干上，仰头望月。
既然看不到十万水灯，那今晚的满月绝对不能错过。
“你知道么，月亮上住着人。”
“人？”女孩疑惑，“那里有另一个世界么？”
她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真不真的，有必要么？
夏叶认真地思考起月亮上的生活。
那边也是中秋节么？会不会同样有人坐在树下看向这里？
“是广寒清虚之府。”方闲目不转睛，“那里有个叫嫦娥的女子和一只玉兔，宫女们上着羽衣，下着霓裳，跳着悠飏的舞。”
“玉兔？”女孩更好奇了，只是这份好奇不在那位名叫嫦娥的复杂女子身上，“兔子？它会吃草么？”
这个问题听得方闲一愣。
嫦娥和玉兔的故事在人世流传了这么多年，但夏叶应该是第一个在意玉兔饮食的。
人们更乐意分析嫦娥，从只言片语中看出她柔弱，忧郁，灵巧，固执，不一而足。
“嗯……”方闲沉吟，“它应该只会捣药。”
按照传说，玉兔也是神仙。
神仙怎么会吃东西呢？
难不成蟠桃也会特意分给兔子一份？
在传说里，玉兔一直是不知疲倦的捣药工具人和嫦娥的装饰品。
搞不好嫦娥寂寞的时候还要揉揉它的兔头。
“那玉兔岂不是很辛苦？全年无休吗？”夏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广寒清虚之府，这名字听上去就冷，还没有吃的，玉兔不会趁嫦娥不注意跑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