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姑且把这里当成一个平行世界。
听雪楼没有欠下巨额债务，灵气复苏尚未到来，而方闲也未曾下山，依旧日复一日的清扫着门前积雪。
从去年开始钟不慎就半退位了，门中大小事务皆交由方闲处理，自己一甩手，游历去了。
修炼所需的消耗品来源，自家生产的物品销路，重要位置的合适人选……这些东西填满了方闲的每一天，偶尔得空，再开坛讲法为人解惑。
世间鲜少有人亲眼见过他，却都知道听雪楼新上了一个极为年少的领头人。
方闲也乐得如此，他喜欢照顾别人的感觉。
从以前的好师兄，到现在的称职掌门，立身行道，始终如一。
“你们说，方师兄会不会有喜欢的人呀？”
浩然石旁，几名女弟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山上没什么好玩的去处，修炼之余总要找些谈资打发时间，比如钟不慎和柳倾城，比如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明正卿，再比如这位平易近人的年轻掌门。
虽然方闲已继任掌门，但弟子们私底下更喜欢喊他师兄。
谁让方闲完美吻合闺房读物里的师兄形象呢，好看，温和，强大，永远春风拂面，永远波澜不惊。
相较之下，掌门显得太老气。
“肯定不会！师兄是所有人的师兄！”有人跳脚。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女弟子甩了甩马尾，低语道：“上次我去执剑堂敲门，找方师兄解惑，他给我整整讲了一个时辰诶。”
“一个时辰，二人独处，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眼中只能看到彼此诶。”
“我们是好姐妹，接下来的话……你听完千万别生气。”旁边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方师兄给你讲了一个时辰，会不会是你太愚钝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尾少女陡然提高音量，紧接着被所有人捂住嘴巴。
“呜，呜……”少女发出快要窒息的声音。
“人总要学会接受现实的嘛。”身边女孩将她揽入怀中，故作安慰道：“不只是你，所有人去找方师兄提问，他都会耐心解答，直到了然为止。”
啪——
那是不经世故的少女心破碎的声音。
……
“师兄，我回来啦！”明正卿一甩头，门也没敲，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你不是在玄月山庄么？怎么，待够了？”方闲停笔。
“晏温把我赶出来了。”明正卿撇撇嘴。
不过他的沮丧只持续了一个瞬间，下一刻，他就从背后摸出一只棕毛兔子。
“师兄你看，我特意给你带来的！”明正卿炫耀似的拨了拨兔子耳朵。
和普通兔子不同，它的毛很长，耳朵耷拉着，身子缩成毛茸茸的一团，远看和仓鼠有几分相似。
很可爱，但方闲没敢接。
“放心吧，我养的！”明正卿把兔子放在书案上，兔子受到惊吓，又不敢跑，抖的更厉害了。
方闲伸手顺了顺它的毛。
软软的。
“唉。”明正卿忽然叹气。
“碰到事了？”方闲摸着兔子耳朵，问道。
也对，以明正卿这猴子似的性格，没碰到事，怎么会想起给他带礼物。
缺钱了？比武打输了？又或者有了喜欢的姑娘？
朗月清风的，还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明正卿挠了挠头，自家师兄总把他当小孩子看，其实他蛮懂事的，只是爱玩了一点。
“师兄你太累啦！”明正卿随手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和方闲面对面，“这么多年了还没见你出过远门呢。”
“没必要，这里……挺好的。”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方闲手足无措。
“那是你没见过，我跟你讲，朝歌可繁华了，我在北域从来没见过那么大场面！”明正卿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语调昂扬，“那首诗怎么说来着？夜市千灯……”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方闲提醒。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说到激动处，明正卿拍案而起，“不行！我一定得带你去看看。”
“忙。”方闲重新执笔，翻着书案上的账本，“我走了，你替我管事啊？”
“老头不是还活着么。”明正卿不以为意，“把他抓回来不就好了？”
“叫师傅，别整天没大没小的。”方闲拿起毛笔敲在师弟头上，“让他休息休息吧，都忙了那么多年了。”
“那你呢？”明正卿仍是叹气，这次更沉重了，“他老人家起码有人陪着，嘘寒问暖，你呢？谁陪你啊？靠这只兔子？”
“我不冷。” 方闲认真回答。
明正卿讨个没趣，悻悻然离开了。
……
一晃就是很多年。
当初在浩然石下窃窃私语的女孩们早就有了心仪的对象。
钟不慎还在世间游历，期间仅回来过寥寥几次；明正卿成了风光无限的高手，与展清秋齐名。
方闲仍旧当着他的掌门。
几十年的岁月流逝没能给雪山带来一丝一毫的变化，风景是旧的，人是新的。
方闲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弟子从入门到出山，偶尔会产生穿越时空般的恍惚感。
一种轮回。
这些年他仅出过两次门，两次都是杀人。
第一次是北域掩日魔帝复苏，座下左护法帮其取来尸骨花，修为更进一步，大肆召集人手后引来方闲关注。
第二次是度厄王联手江存幽，暮晚君，以及冥府鬼国突袭朝歌，方闲赶去救场，斩断鬼门。
大殷还是那个安定的大殷。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挺好的。
处理完一天的事务，方闲坐在山顶上，仰头看漫天星河。
这是他近几年养成的习惯，不见风雪的时候，山顶是听雪楼最安静的地方。
在这，他可以用大半个晚上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人活着为了什么呢？
完美师兄，称职掌门，天下第一高手，纵观他这一生，大抵是没有留下遗憾的吧？
听雪楼所有人都被他照顾得很好。
至于老生常谈的高手寂寞……
方闲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心脏规律的跳动。
这具身体不会衰老，他永远年轻，年轻人不该说寂寞。
就是有点累。
累……他怎么会累呢？
吸日精月华，吐云蒸霞蔚，超脱天人境的修为不会疲惫。
夜空中有流星划过。
方闲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说在流星闪耀的时候将愿望在心中默念三次就能实现。
幼稚。
世上没有真仙，谁能实现他的愿望呢？
但他仍然抱拳当胸，低头闭眼，嘴唇翕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