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山庄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因为明正卿已经在这待了快三个月了，从开春到入夏。
尤其是长辈们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硬是把向来听话的晏温和明正卿塞进同一间草庐里，美其名曰近朱者赤，好像这样就能让明正卿安静些似的。
还有人私下设了赌局，赌晏温什么时候忍不住打人。
无奈自家师兄属实非同寻常，定力过人，三个月过去了居然还没卸掉明正卿一条胳膊，于是众人纷纷扼腕嗟叹，寻思着晏温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猜对了。
两人已经是共犯了。
……
“所以说啊，人生就是……”明正卿仰头灌了口酒，张嘴打了两个饱嗝。
然而矫情话说到一半就无以为继了，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能补齐后半句。
人生这么沉重的话题，一个少年人怎能说得明白呢。
“饿了？”一直闷头睡觉的晏温突然开口，一个挺身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相处的久了，他渐渐摸准了明正卿的脾性，像这种半夜无病呻吟的情况，一般都是晚饭没吃饱。
明正卿是个乐天知命的人，但凡面前有二两烧肉，他都不会在这对着冷凄凄的月亮自说自话，大谈人生。
出乎预料的，明正卿今晚似乎真的心情不好，没有直接说走咱俩去后厨摸点吃的，而是苦着脸感叹：“人生就是……”
“就是……走！”他憋了半天，蹦出一句。
“走？”晏温一愣，随后思考这其中是否蕴含了什么深意，“你是指……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不想还好，一想思维便止不住的发散。
清风明月，对水遥山，明正卿长得好看，讨姑娘喜欢，又年轻，向往仗剑江湖的日子再正常不过，不像他，扔进人堆里打不起个水花，从小到大连女孩手都没牵过。
看走眼了。
原来这厮不是肚子饿，是想女人了。
“我觉得……”晏温决定开导开导对方。
“走，去弄点吃的！”最终肚子击败了闲愁，明正卿一摔酒壶，动作豪迈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按住晏温的头结为异姓兄弟。
晏温一翻白眼，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得，还是饿了。
“后厨没东西了。”白眼归白眼，晏温依然好心提醒道：“今天有些去晚的弟子都没吃上饭。”
“你们玄月山庄也太抠门了。”
“今天情况特殊，你先忍一忍，睡着了就不饿了。”
“饿着肚子睡觉是对身体的不尊重！”
两人对视一眼，各退一步，坐回床板上。
“有了！”明正卿一拍大腿，猛地站起，“等着！”
“半夜三更你上哪弄吃的？”晏温斜眼一瞥。
“你别管。”明正卿嘟囔一句，闪身出门。
……
明正卿刚走的时候，晏温心中就有不妙的猜测，但他跑得太快了，又是一副饿极的模样，实在不好阻拦。
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明正卿回来。
推门。
锐利的剑。
锐利的眼。
明正卿果真不是空手而归。
右手执剑，左手拎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目光深邃。
兔子两腿一蹬，眼看是要死透了。
“你！”晏温怒目圆睁，血气翻涌，胸前一口气没上来，险些随着兔子一同西去。
“这是必要的牺牲。”明正卿沉痛道：“我也不想的，谁让它自己贴上来了呢？”
血已经放完了。
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明天，明天我就让掌门赶你走！”晏温厉声斥责。
明正卿成功了，他急了。
“安心安心。”明正卿敷衍两句，挥剑剥去了兔子的毛皮，“要走也是明天的事，不如陪我喝一杯？”
“休想！我就是死！从山上跳下去，都不会……”
“行了行了。”明正卿出声打断，“饯别酒，别扫兴。”
晏温眼睁睁看着他将兔子开膛破肚，抹上佐料，再把花椒八角塞进肚子，最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口锅……好家伙还有葱姜蒜和辣椒油！
娴熟的处理方法任谁见了都得赞叹一声好手艺。
晏温冷哼一声，跑去门外吹风了。
树影摇曳。
草庐的门关不紧，微凉的夜风夹着麻辣兔肉的香气钻进鼻腔。
晏温吞了下口水。
他这才发现自己也饿了。
“熟了。”明正卿探出半个脑袋，“我一个人吃不完，一块来点？死都死了总不能浪费食物吧？”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晏温想想觉得在理。
要怪就怪后厨今晚做的饭太少。
找到正当理由，过了心里那道坎，剩下的就好说了。
晏温握着筷子，盯着红油里翻滚的兔子肉，垂涎欲滴。
“别急，它还能从锅里跑了不成？”明正卿丢了块手帕过去——万一口水落进锅里就很煞风景了。
“你还随身带着佐料呢？”晏温咬了一口，问道。
“我为什么要带那玩意？”
“那这些是从哪来的？！”晏温一激灵，筷子一抖，汤汁四溅。
“从你们后厨摸……拿的呗。”明正卿声音渐弱。
晏温嘴里的兔肉忽然不香了。
“管那么多干嘛。”明正卿趁机多吃了两块，“兔子都逮了还差这点作料？来来来，干一杯！”
“也对。”晏温点头，遂不再多想，举杯相碰。
几杯酒下肚，一切问题都抛之脑后。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管他的呢。
……
第二天，晏温久违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他是玄月山庄里最自律的一位，今天破功了。
人是会相互影响的。
酒醒，晏温才发觉自己昨晚干了什么混账事。
仔细回味，嘴里还残存着兔肉的香味。
“我的小……”晏温双手掩面，试图喊出那只兔子的名字，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以表歉意。
可玄月山庄里的兔子到处都是，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除了师长养的那几只以外，剩下的都没有名字。
明正卿翻个身，接着打鼾，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晏温痛定思痛，穿好衣服准备去石头上打坐。
路过藏经阁的时候，门口摇椅上的老头罕见地瞥了他一眼。
……
好日子当然不是每天都有。
玄月山庄里的长辈们还是长眼睛的，两人半夜在草庐里大快朵颐的事藏不住。
事实上从明正卿摸进后厨，到逮兔子，整个过程都在长辈们的注视下，只是他们懒得管。
毕竟明正卿是听雪楼那位刚继任的年轻掌门送来的，人家帮大殷换了个朗朗乾坤，又同为正道，总不好直接往外撵人。
但他们不能继续放任兔子被当成应急口粮，于是乎山庄里的所有兔子都被圈进了一片新划分的区域，每天夜晚封闭，禁止入内。
被一块封闭的还有后厨。
没了小灶的夜晚索然无味。
明正卿席地而坐，嘴里叼着草根，咬了咬，甜丝丝的。
他在透气。
漫漫长夜，睡不着的时候总得找点事做。
晏温太无聊了，他不想待在草庐里，况且两个男人深夜谈心听起来太过诡异。
明正卿揪了两根草攥在手里，缠在一块，然后用力一拽。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较为脆弱的那株草根断裂，更坚韧的另一株保留了下来。
如此反复。
有时他会找到一株格外坚韧的草根，多次击败对手后仍能完好如初，因为这些草根刚长出不久，通体翠绿。
就像某些地方的比武，胜者会一直站在台上，直到有足够分量的挑战者出现，或者体力耗尽。
啪——
坚持最久的这根也断了。
明正卿双手枕在脑后，身子一倒，整个人躺在草坪上。
人和这些草根一样，年轻就是本钱。
以他的天赋，天人境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未来有几百年可以浪费，不差这一晚。
以后要做什么呢？
除魔卫道？
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大魔头都快死光啦，还除什么魔，卫什么道。
赚钱还债？
宗门债务全部还清了，不缺钱了。
名扬天下？
老实说明正卿对此有点心理阴影，面对大批拥护者他会犯怵。
那么……找个姑娘？
还太早了吧。
明正卿总觉得自己还没完全长大，而成家是大叔才应该考虑的事情。
他不想变成大叔。
在来玄月山庄之前，师兄问了他一个问题，准确地说是一个人。
一个名叫青槐的人。
青槐……当时明正卿思索了一阵，确定自己不认识。
倒是有个同样姓青，名叫青采的女孩他曾见过。
遗憾的是中原一别后两人再也没见过。
机缘巧合下的萍水相逢。
听说在比东海更遥远的地方有种说法，叫做一期一会，指人的一生中或许只能够和对方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
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明正卿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想起师兄那张脸了，在得到答复后，师兄的脸色很不对劲。
是无可奈何后付之一笑的表情。
胡思乱想着，时间也就慢慢过去了。
朗月清风，不如今晚干脆睡在这里。
明正卿哼着不成曲的调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希望明早伙房有包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