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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雪夜访客

    昆仑八十八年冬,十二月

    入了深冬,饶刀山寨的杂事少了许多。老洪家的屋角给积雪压垮,幸好没人受伤,李景风陪老洪上山伐了木柴帮他补上,到了下午,又去帮白妞烤烙饼。每回去白妞家,祈威总是眯着那双与胖大身形不相称的细眼打量他,瞧得李景风不自在。

    冬至那天,山寨里包饺子,李景风坐在饶刀把子身边一起包,祈威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张着胖大巴掌拍了他肩膀:“小崽子住惯了,几时入伙啊?”

    李景风只得露出苦笑。

    他确实渐渐习惯山寨的日子,沙鬼一役后,饶刀把子卸了他的镣铐,让他在山寨内自由行动,可无论进出,随时有人盯着他,离寨门近了便有人上来盘问。

    他不是个贪闲的,住在山寨里也不能啥活都不干,尽靠人养,于是每日一早他在老洪家吃过饭,就在山寨里找活干,这边劈柴他就劈上几捆,那边补墙他就搬砖推土。到了厨房更是他的本行,他在福居馆做小二时向老张讨教不少,他听沈玉倾说老张是夜榜的“针”,这才知道这位总爱顶撞掌柜的厨子不简单。

    想起掌柜的,就想起那天闯进福居馆杀人的刀客,也想起在刀口下救他性命的沈未辰。唐门分别至今不过几个月的事,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竟会落脚在一处马贼窝,当真世事难料。

    除了这些忙前忙后的事,再有两件事也是他的日常。一是去照顾牢房里的疯老汉,替他清洁打扫,卸了他口中木棍,早晚两次喂食。照顾疯汉本是老洪的活,可老洪是个粗人,做细活不利索,抱怨连连,李景风索性接过来干了。

    第二件事,是他开始跟着饶刀把子练把式。

    这得从伏击沙鬼那件事说起。既然饶刀把子不愿放他出山寨,李景风便要索回初衷,却被饶长生拒绝。

    “上山吃肉,下山抢劫,你爷干的都是糙勾当,你拿这么漂亮的一把剑做啥?”饶刀把子道,“等过了冬,我下山帮你打把好剑,比这实用多了。”

    “我就图它漂亮!他又不会武功,拿剑干嘛?”

    饶刀把子道:“那是人家送他的。”

    “这也是爹送我的!他不是我们寨里的人,就算以后是,之前也不是!”饶长生忿忿不平,“寨里的规矩,抢来的就是公家的,坐地分赃!爹把这剑给了我,就是我的,他想要,行,抢回去!让他跟我打一场,赢了就还他!”

    “他不会武功。不会武,不动武,这是规矩。”饶刀把子道,“他怎么打得赢你。”

    “别说他不会武功,他都杀了两个人了!”饶长生咬牙道,“我都没杀过人!”

    他拿寨里的规矩挤兑自己父亲,寨里的规矩是饶刀把子定下的,总不好自己乱规矩,只得要李景风再想别的要求。

    “要你放我你不肯,拿回剑你也说不行。”李景风摇头道,“我没别的想望。让我跟他打一场,赢了就把剑还我。”

    饶刀把子看着李景风,忽地脚一勾,李景风噗的摔倒在地。

    “就你这本事,白挨我儿子一顿拳脚。”饶刀把子道。

    李景风也不恼怒,爬起身来说道:“就算挨揍,我也要拿回我的剑!”

    “真不死心。”饶刀把子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拗了点。也罢,我教你一点防身功夫,以后带你出去打饥荒也不用分心照顾你。”他想了想,道,“这点功夫不用拜师,权当还你人情。”

    饶刀把子翻来覆去就是不肯死了拉他入伙这条心,但若学了武,逃走的可能性就大些,何况要拿回初衷,免不了跟饶长生一番比试,此刻李景风也不用考虑饶刀把子的功夫是不是上乘,忙道:“多谢寨主!”

    饶刀把子把比武的日子定在除夕,还有个把月时间,说是让李景风多学点,多些胜算。不过后来听白妞说,山寨里没啥耍头,除夕当天得来点热闹的,饶刀把子是打算将比武当成除夕庆典,两人在台上打一架,让大伙乐呵一番。李景风心想,这不把我当猴看了?

    虽是这样,李景风也知道山寨寂寞。误会解开后,他感激饶刀把子救命之恩,加上这三个多月相处,深感山寨中的人情味,要是顺利取回初衷,还能让山寨众人过年时开心片刻,也不坏。

    就这样,与饶刀把子练把式也成了他每日功课。

    “寨主是用刀的,怎么长生却用剑?”李景风问道,“他的剑法也是寨主教的?”

    饶刀把子蹲在练把式的木桩前,抓了抓头顶毡帽,道:“刀剑我都会,只是刀法强些,但生儿爱用剑。”

    李景风甚觉讶异,问道:“为什么?”

    饶刀把子仰起头,眯着眼想了一下,叹口气道:“他觉得用剑好看。”又道,“其实当马贼,刀、斧、枪、流星锤这些兵器更务实,剑在马上砍劈不利,不是好兵器,那孩子就是喜欢好看的,尽弄些虚的。”

    确实,即便在这个穷苦山寨里,饶长生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有一件紫黑毛披肩,毛脱了一小半,颜色也洗褪了,但他镇日里总是穿着,这让他看起来就与其他穿着粗布棉袄的马贼不同,俨然是山寨中的小少爷。就连那双磨破了底又补上的雪靴,他也每天擦拭。

    饶刀把子很是严格,刚开始练武的那几天,舒筋、扎马、压腿、举重,直把李景风操练得全身酸痛。“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饶刀把子说道,“功夫的基础是力,力分内外,外门功夫看体魄,力气身形输人,大伙的套路练得一般熟,你就输了。别看白妞他爹胖,人家身形可灵活着,这就是把练身体的好处。基本功随时得有,是基础,没年不能小成。你腱子肉长得好,以前干过不少粗活?”

    李景风答道:“父母走得早,干过不少力气活。”

    饶刀把子点点头:“挺好。”

    李景风从没想过自己开始接触武学竟会是在一座山寨跟着马贼习武,他想着,再过一阵子,可不能说自己没学过武功了。

    某天,饶刀把子问他:“识字吗?”

    李景风点头道:“小时候爹娘教过。”

    饶刀把子笑道:“我瞧你出身不差,名字好听,爹娘都识字,怎么也不像穷苦人家出身。罢了,不说这个,山寨里都是些莽汉,识字不多,崽子没人教,明儿个你教他们识字吧。”

    李景风忙道:“不行,我什么都不懂,不能教书。”

    饶刀把子道:“没让你教书,就让你教识字,认识字就行。你想教书,山寨里哪来的四书五经给你教?”

    李景风不住推辞,无奈饶刀把子执意,只得勉强答应,又问:“山寨里有书吗?”

    饶刀把子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李景风接过一看,是本《罗汉拳谱》,讶异道:“用这个教?”

    饶刀把子翻了个白眼,说道:“就这个了。”

    李景风道:“我这还有本《九州逸闻》……”饶刀把子打断他,道:“你那本书自个看就行,别拿出来给他们瞧,也别跟他们提起,尤其长生跟白妞。”过了会又道,“他们年轻气盛,定不住,野了心,会给山寨招祸端。”

    李景风一时不明白,饶刀把子见他迟疑,又说:“你教,顺便学,别小看罗汉拳,这可是正宗少林功夫。”

    其实罗汉拳虽然出自少林,却是基础功夫,无论僧俗大多学过。虽是基础,却是实用,离开少林的弟子在外开枝散叶,教导弟子,往往就从这套拳法教起,算是九大家中流传最广的少林武学。这些弟子教导过程中又加入自己的见解与创意,于是各有不同,十个地方的罗汉拳便有十种打法。

    李景风不晓得这些干系,这是他第一本武学书籍,晚上回房仔细翻阅。第二天练完把式,到了大棚底下,见到十几个孩子,从七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竟然连白妞跟饶长生也在其中。

    白妞见他来了,快步迎上,笑道:“都在等你呢。”饶长生却没好气,只冷冷说道:“学这玩意有什么用?咱是马贼,难道还去当师爷?”

    “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识字比不识字强。”李景风道。

    饶长生瞪了他一眼,眼神甚是不善。白妞拉着饶长生道:“别这么气鼓鼓的,小李是老师,要有礼貌。”

    “礼个屁貌!”饶长生怒眼圆睁,“就是个俘虏!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让他在山寨里乱走!”

    李景风见饶长生发脾气,也不理他,拿出那本《罗汉拳谱》,说道:“我们来认字。”

    饶长生冷笑道:“《罗汉拳谱》?爹都教熟了,还看这玩意!”

    李景风问:“你都熟了,那上面的字应该都认得?”

    饶长生脸一红,骂道:“你嘲讽我?”

    李景风看他模样,便知他只认得招式,道:“就问问。寨主叫我教认字,你不喜欢我,也别发脾气。”白妞跟着劝,饶长生这才冷静下来,仍是一脸不屑。李景风知道他对自己甚有敌意,虽不知原因,但也不在意。

    就这样,李景风教山寨的人识字,不知不觉把《罗汉拳谱》背了下来,不时演练。至于饶刀把子,除了练把式,之后没再教他其他功夫。

    冬至那天,大伙聚在一起包饺子。饶刀寨日子清苦,难得有饺子吃,三百多人聚集在大棚周围,老洪起了大镬,白妞喜孜孜地盛了两碗,端了一碗给父亲祈威,又端了一碗给李景风。李景风接过,白妞问:“你在外头过节,是不是也这么热闹?”

    “父母早亡,一个人过节。”李景风笑道,“从没这么热闹过。”

    “那以后把这当自己家,端午、中秋、过年……”白妞捏着衣角,低声说道,“都有人陪着你过……”她说着,一张白脸染上两朵红晕,李景风却没察觉,问道:“再给我盛一碗饺子好不?”

    白妞道:“想吃多少都有!”说着帮李景风盛了满满一大碗。李景风皱起眉头,心想这也太多,道:“我给老伯端去,让他也讨个喜庆。”白妞噘嘴问道:“你理那老疯子干嘛?留在这热热闹闹的不好吗?”那疯老汉不知姓名,山寨里的人都称呼他“老疯子”。她又说道:“要不,我陪你去?”

    李景风摇头道:“不了,你陪大家热闹吧。”说完,端着饺子往牢房方向走去。白妞见他走得毫无留恋,不禁嘟起嘴来,甚觉失落。

    李景风到了牢房,一开门,扑面的苍蝇伴着一股恶臭袭来。他虽日日清理,但老汉疯癫,随地便溺。他早习惯这味道,走到老汉身边蹲下,解开他口中束缚,劝道:“老伯,吃些。”那疯子只是看着他,两眼发直,过了会才巍颤颤地张开口,让李景风喂他。

    李景风心下恻然,山寨中只有他跟自己一样身不由己。他环顾四周,心想再过几日便要过年,到时得把牢房好好清理清理,让老伯过个好年。

    那老汉忽地问他:“今天是冬至吗?”

    他照顾疯汉半个月,这是第一次听他正常说话,李景风大喜,忙问道:“老伯,你好了?是啊,今天是冬至,吃饺子!”

    那老汉看着他,目光渐渐迷离,又问:“琪琪呢?她去哪了?”

    李景风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猜测是他亲人,于是道:“她在屋里吃饺子。老伯,你也吃些。”说着又喂了一口给老汉。老汉摇摇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十指残缺不全,他似是看痴了,半晌不语。李景风怕他疯病又发,忙问道:“老伯,你叫什么名字?有家人吗?”

    “我……我姓甘,住在陇南……有个外号……叫我……炼铁……炼铁……”他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疯病发作,大喊一声:“你干什么?!小马!英儿!……”他口中胡言乱语,双手不住摇晃,又道,“我的手没了,我再也不打铁了!琪琪!琪琪!”说着张口向自己手指咬去。李景风忙丢下碗,抓住他下巴,将木棍塞回他口中,叹了一口气。

    也许能来这山寨是他的福气,起码有人照顾。那自己呢?李景风自忖。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知道山寨里多数是好人,就像寻常村庄一样。加上这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谁也不知道下次谁会死在荒上,遗下的妻小只能依靠弟兄照顾,邻里之间情感远比寻常村庄更加浓厚,可以说这三百多人就是血浓于水的真兄弟。

    但他也清楚,眼下的平静是因为他们上个月才劫了沙鬼的粮油,这个冬天是安逸了,年后饶刀山寨仍要打家劫舍。饶刀把子不屠村民,可动刀兵的护院若是坚不退让,难免一场好杀,那些被洗劫的村民又招谁惹谁,白白奉献一年的庄稼收成?

    李景风又叹了口气,把掉地上的饺子收拾了,打算洗净了吃,刚走到储水的小屋旁,忽听有人说话,是白妞的父亲祈威的声音。

    “刀把子,你这样不成!”

    “有什么不成?”另一个声音是饶刀把子的,“这几年饿过肚子,饿死你们了吗?”

    “三年、五年、七年,多久才是个头?你不杀人,你有良心,可你每次打劫,只刮油水不刮地皮,山寨还是穷,再过十年咱们还是马贼。山寨多隐密,能再躲十年二十年?哪天铁剑银卫找上门来,大伙都要死!”

    “被找着了就搬,打不过还躲不起吗?”

    “搬去哪不是一样?”祈威说道,“轰轰烈烈干他三年,买良田置产业,弟兄们颐养天年!”

    “我这不正安排弟兄们后路?”饶刀把子说道,“积沙成塔,没有干不起来的活。”

    “这哪是后路?这是做梦!”祈威怒道,“刀把子,你讲道义,戚风村的案子还是着落在咱们头上,你图什么跟沙鬼火并?上次是侥幸,下次又得看多少弟兄的老婆守寡?”

    李景风躲在屋后,听饶刀把子良久不语,心想:“戚风村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饶刀把子受了冤枉?”

    好一会,饶刀把子才说道:“你若不想听我的,散伙了吧。能走的弟兄走,不能走的我养着。”

    “你养不起!”祈威道,“我就怕弟兄们白白牺牲!”

    李景风听祈威的声音渐远,猜他是往大棚的方向去了,便往另一边绕去,不想恰巧与饶刀把子撞个正着。饶刀把子见他站在屋角,问道:“都听见了?”

    李景风点点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把这些饺子洗了吃。”

    “这么老实,走江湖吃亏啊。”饶刀把子道,“以后听没听见都说没听见就是。”

    李景风问:“您跟祈当家说些什么?祈当家……好像不太开心?”

    饶刀把子道:“跟我来。”

    李景风见他神色认真,快步跟上。两人从山寨侧门走出,那是李景风没去过的地方,李景风心想:“难不成他要放我走了?”

    饶刀把子带着他绕过一个弯,见着一大片荒地。

    “你说,这里开得了荒吗?”

    “开荒?”李景风甚是惊讶,“寨主不做马匪了?”

    饶刀把子看着一大片荒地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当初在这里落地生根,就是看上了这片荒。我想着,弟兄们在这落了户,等存够了粮,就把这块地给开了。你受伤时,我在你身上找着伤药,还以为你是大夫,想着山寨里还缺个大夫,带你回来也是有这层用意。”他看着荒地,又道,“我还想,村里不能没人教书,不然孩子们长大怎么办?继续打打杀杀,还是懵懵懂懂过一辈子?就琢磨着,不如去山下抓个教书先生上来吧,嘿……”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要开荒,就不用抢了。”李景风喜道,“等过了年,入了春,我们合力把这块地给开了吧?”

    “哪有这么简单,这块地得开几年?”饶刀把子道,“这些弟兄早习惯出门抢的日子,没存粮,喝西北风吗?”

    李景风突然明白祈威跟饶刀把子争执的原因。每次打劫,饶刀把子从不搜刮干净,照祈威说的,就是不刮地皮。甘肃本是贫瘠之地,他们打劫的又是小村庄,那点粮顶多饿不死,想有敷余难上加难。

    “祈威劝我做几票大的,让弟兄安心,再来垦荒。”他看着山寨外立起的栅栏,忍不住道,“我就想拆了这些栅栏,让饶刀山寨变成饶家村。”

    “怎么不投降?”李景风问,“崆峒不收招安吗?”

    “这里有不少弟兄以前是铁剑银卫,犯了事被逐出来。”饶刀把子说道,“铁剑银卫若是落草,招安也是死罪。”

    李景风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饶刀把子说道:“生持铁剑,死卫山河。就算被赶出来,也不能败坏铁剑银卫的名声。”

    李景风又道:“我看弟兄们都有好功夫,怎么不当保镖护院?我们上次不也撞着几个?要不,离开甘肃,往南方去,我爹也是离开甘肃到青城的,难不成九大家都不缺保镖护院了?”

    “要是能挣到活命钱,谁打算往棺材里伸手?没到穷困潦倒,谁鸡八毛犯贱,落草为寇?我不是想当秃子,就是长不出头发。”饶刀把子道,“有些弟兄或许能出甘肃另谋生计,但那些呆过铁剑银卫的弟兄连侠名状都没,还能干啥屌毛子活?”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会没有侠名状?不都是门派子弟?”

    饶刀把子说道:“你不知道当了铁剑银卫,就要缴回侠名状?”

    李景风摇摇头,这规矩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山寨里有六十几人没侠名状,除了会点把式,什么本事都没,在哪都找不着出路。”

    李景风默然不语,竟同情起这位名响陇南的马贼,说道:“你是个好人,可干的是坏事。”

    “哼,坏人好人,谁说了算?自个说了算?”饶刀把子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走也行,等这片地上开了荒,拆了栅栏,爱去哪去哪,现在乖乖跟我回山寨去。”他说着,玩笑似的提起李景风衣领,母猫叼着小猫般往山寨走去。

    李景风忙喊道:“放我下来,我自个会走!”饶刀把子哈哈大笑,将他放回地上。

    李景风又问:“戚风村又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第二次听祈当家提起。”

    饶刀把子道:“别问那么多,糟心。”

    他送李景风回到门前,想了想,说道:“你知道生儿不喜欢你?”

    李景风耸肩点头,不置可否,饶刀把子道:“那孩子嫉妒你,别往心里去。”他拍了拍李景风肩膀,说道,“他拿他老子当榜样,可他老子就不是个好榜样。”说罢扬长而去。

    腊月底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有一尺来厚,大棚里的认字课便停下,李景风留在房里不住练拳。再过三天便是除夕,他要与饶长生比武争剑,这几天他更加刻苦练习罗汉拳的套路,虽知临时抱佛脚胜算渺茫,但初衷对他至关紧要,哪怕丝毫机会他也不想放过。

    这日午后,风雪稍停,李景风正在练拳,忽地听到外头吵杂声响。他开门望去,见几名马贼往前寨走去,李景风甚是讶异,天寒地冻的,谁没事往外跑?他正纳闷,见白妞也走了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妞摇摇头道:“不清楚,好像发现外人。”

    李景风大惊失色:“莫非铁剑银卫发现这了?”他竟担心起这山寨的安危来了。

    白妞一颤:“应该……不是吧。”也不知是冷还是怕,竟打起哆嗦来。

    李景风让她回家,自己跟着马贼们往山寨门口走。白妞拉着他道:“别去,有危险怎么办?”

    李景风道:“要真被铁剑银卫发现,这山寨上下都不安全,倒不如去看看。”白妞听他说得有理,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走到山寨门口,见门外聚集十数人,围着一处小雪堆议论纷纷。李景风快步上前,这才看清那雪堆竟是个倒在地上的人。这人身上堆起一层厚雪,最少躺了有一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只怕早已身亡。尸体被厚雪覆盖,没露出多少服色,辨别不出来历,也不知是不是山寨的人。

    不一会,饶刀把子赶来,问道:“怎么回事?”

    看守的马贼道:“不知道!午前雪大,看不清,等放晴了,就看到这尸体了。”

    老癞皮低头嗅了嗅:“有股酒味,难道是酒醉在山里迷了路,冻死在咱家门口?”

    饶刀把子骂道:“娘勒,我们这山又不是名胜古迹,附近没人烟,怎么走到这来的?”

    老癞皮道:“这不好说,不也走来个老疯子?”

    饶刀把子啐了一口,骂道:“快过年了,晦气!搜搜他身上有没有银两,把衣服剥了拖去埋!”又嘱咐道,“别让他不体面,留两件贴身衣裤给他!”

    两名马贼上前抬起尸体,一人伸手去摸,脸色一变,喊道:“刀把子,还有气呢!”

    这下连饶刀把子都吃了一惊,骂道:“这贼厮命真大,这都冻不死他?活埋了吧!”

    李景风大吃一惊,喊道:“寨主!”

    饶刀把子哈哈大笑:“开玩笑的!还不快搬进去,救命哪!”

    祈威眉头一皱,劝道:“刀把子,这人来路不明!”

    饶刀把子说道:“牢房还空着,也不见得人人都这么硬骨气。”说着看向李景风。李景风脸一红,假做没听见。

    老癞皮问道:“快过年了,这人死活不知,搁谁家里沾这晦气?”

    饶刀把子摸摸下巴,指着李景风道:“你一个人住,能照顾他吗?”

    李景风忙道:“可以可以,我不怕晦气!”

    饶刀把子催促道:“还愣着干嘛,搬去他屋里啊!”

    众人连忙把这人搬去李景风屋里,李景风指挥着放在床上,白妞帮忙把门窗紧闭,生了炉火,又把炕给烧热。李景风皱眉道:“他全身都湿了,得帮他换个衣服。”

    白妞听见要替男子更衣,脸颊飞红,忙道:“我帮你送衣服过来!”跑出门去。

    李景风替那人除去鞋袜、衣服、毡帽,直脱到贴身衣裤,这才替他盖上两层毛毯保暖。

    到了此时,李景风方才细细看他,只见这人一张国字脸,颊骨如削,额头方正,一双剑眉颇见刚毅,身材高大,估摸有八尺长,一身肌肉甚是健硕。

    又过了会,有人敲门,是白妞送来衣裤。李景风把满是酒味的衣裤交给白妞,白妞又探头看了看,见那人还没醒,对李景风笑道:“你以后有伴了,嘻~”

    白妞走后,饶刀把子送来朱门殇所赠的顶药,嘱咐道:“这药伤身,却能救急,别让他吃太多。”李景风翻了个白眼,道:“不劳嘱咐,这药原是我的。”饶刀把子哈哈大笑,说道:“有什么事再通知我。”

    李景风煮了壶开水,放温了,取出一颗顶药化开,走到床边,把那人扶起,撬开他下巴,将药灌了进去,又抚着他的背顺气,然后将他放倒。忙活了好半天,李景风见无他事,便开始练拳,足足一个多时辰,把一套三十六路罗汉拳反反复覆打了几遍,直到精疲力竭,这才趴在桌上假寐,没多久就听到细细的鼾声。

    敢情这家伙竟然睡着了,李景风苦笑,这下山寨又得多一个囚徒了。不过多了个伴,或许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能联手逃出饶刀寨。可转念一想,自己定然不会出卖饶刀把子,但这人若逃了出去,又怎知他不会泄密?可如果把他扔下,自己一人逃跑,那也太没道义,这样说起来,这人反倒绊住自己了。

    “呼”的一声,那人突然直起身子,李景风见他起身,忙道:“别起来,小心着凉!”

    那人摸摸自己身上衣服,发现只剩贴身衣裤,看向李景风,惊骇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干嘛脱我衣服?!”

    李景风一愣,待到想明白什么意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朱门殇老叫谢孤白主仆“兔子”,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误会的一天。只是这人也算思路清奇,竟能往那方面想去,于是道:“你醉倒在山寨门口,是寨主救你一命。”

    那人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饶刀寨。”李景风回答。

    “陇南出名的马匪?”那人讶异道。

    “是。”李景风道,“你跟我一样,都是他们的俘虏。”

    “俘虏?”那人眯着眼想了想,“什么意思?”

    “你以后不能离开这山寨。”李景风道,“除非他们愿意放你走。”

    “我家有钱,我让人来赎。”

    “他们不要钱。”李景风道,“但你可以放心,寨主是个好人。”

    “好人会当马匪?”那壮汉显是不信,又问,“你刚才说你也是俘虏?”

    李景风点点头:“是。”

    壮汉道:“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这是李景风方才动过的念头,此刻对方提起,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你歇息一会,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李景风向白妞讨了些面疙瘩,用羊骨熬了汤,下了一碗面送去给那壮汉。那壮汉皱眉道:“只有面疙瘩,没有白面条吗?”

    李景风道:“寨里吃不了那么精细的东西。”

    壮汉道:“饶刀马贼响当当的名号,这么穷?”

    李景风道:“名号响也不见得有钱。”

    壮汉想了想,道:“说得是。”说完唏哩呼噜把一碗面疙瘩吃了个底朝天。

    李景风这才问道:“还没请教大名?”

    壮汉拱手道:“姓赵,单名一个桓字。”

    他从床上跳起身来,取了衣裤穿上,问道:“接着我该干嘛?”

    “我也不知道,你好生休息一会。”李景风道,“饶刀把子会问你话。本来该在大棚子那边问的,这几天下雪,我猜他会过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说什么。”他想了想,又不放心,问道,“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赵桓道:“要真干了坏事,你这样问我,我也会说没有啊。”

    李景风摸着下巴道:“说得也是。”

    果然,入夜后,饶刀把子知道赵桓醒了,当即上门探问。那赵桓自称天水人,听他说话也确实是北方口音,又问了他什么营生,怎么会来到山寨外头。

    “保镖护院。”赵桓回道,“昨晚在陇川镇喝醉酒,骑着驴出门,不想一醒来就在这了。”

    “昨夜大风雪,你在雪夜里出门?”饶刀把子问,似是不信。

    “喝醉了。”赵桓搔搔头,不好意思一般。

    “那以后就在这住下吧,你识字吗?”饶刀把子问。

    “我不当马匪,我是正经人。”赵桓道,“你关着我,我总会想办法逃走的。”

    “你跟旁边这位小兄弟不一样。”饶刀把子道,“我看得出你会武功,要是想逃,动起武来可不会简单了事。”他低声道,“不见刀兵,不伤性命,望你记住。”

    赵桓没再说什么,饶刀把子离去后,又与李景风攀谈起来,问起饶刀把子是个怎样的人,李景风把自己这两个月来所见所闻都说了。

    “寨主是个好人,只是干了坏事。”

    赵桓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不跟了他?”

    李景风摇头道:“要当马贼在青城就当了,我何必来甘肃。”

    当天夜里赵桓便与李景风同睡一张炕,李景风鲜少与人同寝,有些不习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正要叫醒赵桓,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李景风吃了一惊,心想:“莫不是趁夜逃了?”这可不得了,山寨里白天夜晚守卫一般森严,要是被发现了……一念至此,李景风立即翻身起床,刚要开门,就见赵桓推门走了进来。

    “你要去哪?”赵桓看着一脸讶异的李景风,问道。

    “我才想问你去哪了。”李景风道,“你该不是想逃吧?”

    赵桓道:“我就是出去看看这饶刀寨生作什么模样。”

    李景风问道:“没被刁难?”

    赵桓道:“冰天雪地的,谁不呆家里舒服着,只有我才出门受罪。”

    李景风舒了口气,心想或许巡哨的见他没有可疑之处,并未为难,埋怨道:“你别到处乱跑,乖乖待在屋里就是。”

    赵桓点点头,坐回炕上,见桌上有本书,顺手拿起,问道:“《罗汉拳谱》?你刚学武?”

    李景风点点头。

    赵桓笑道:“我昨晚半醉半醒时好像听到有人打拳,原来是你啊。你练功倒是勤快,想早点练成功夫,杀出山寨吗?”

    李景风道:“就想拿回我的剑而已。”

    赵桓道:“我闲着无事,打发时间也好。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会被抓来这山寨的?”

    当下李景风便把自己如何进入甘肃,遭遇匪徒,被饶刀把子所救的事一五一十说出,连带把初衷被饶长生所夺,还有饶刀把子伏击沙鬼之事也说了。赵桓听得频频点头,说道:“这样听起来,饶刀把子真不是个坏人。”

    李景风说完,又道:“再过两日便要比武,我得练习了。”说罢拉开架式,准备再练几回罗汉拳。

    赵桓也不耽误他,坐在床沿静静看着。等他打完三十六路罗汉拳,吁了一口气,准备从头再打时,赵桓摇头道:“你这样,打得赢就活见鬼了,白白挨揍罢了。”

    李景风也知难敌,只道:“那把剑对我要紧,打不赢也得打。”

    “你学这罗汉拳多久了?”

    “一个月了。”

    “他练得比你久,功底比你深,你熟,他比你更熟,你每一招他都懂,你打个屁。”

    “那怎么办?”李景风问道,“我不会别的功夫。”

    “要真想赢,我有办法。”

    李景风讶异道:“你有办法?”

    赵桓道:“我有办法,一定赢,只是有个条件。”

    除了逃走之外,李景风最重要的便是取回初衷,听到赵桓有办法,登时兴奋起来,忙问:“什么条件?”

    赵桓低声道:“我们一起逃出去。饶刀马贼有悬赏花红,我们告诉铁剑银卫这地方,领了赏金,我七你三,怎样?”

    听完这话,李景风满腔兴奋顿时化为乌有,沉声道:“那还是算了吧。”

    “你不是说那把剑对你要紧?”赵桓见他不答应,登时急了,“他们都是山贼,死不足惜,要不我俩都得困在这。”

    “寨主干的是坏事,是不是死不足惜我不知道。”李景风道,“但我受他救命之恩,绝不能出卖他。”

    赵桓冷笑道:“那些被他害了性命的人可不这样想,你这叫罔顾大义。”

    “小义都没有,哪来的大义?”李景风摇头道,“你要逃,我不会拦你,我要走也只会自己走。你想出卖寨主,我不能帮你。”

    赵桓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倔强。好吧,教你几招,让你见见我的本事。”他说着,拉开架势,正是罗汉拳的起手势。他先使了一招“十字插掌”,又使一招“单叉掷虎”,李景风见他这两招平平无奇,与自己所使相差无几,更加失望。

    赵桓问道:“你说我下一招会使什么?”

    李景风道:“自然是‘双风贯耳’了。‘单叉掷虎’是右拳勾打,趁这个力势,旋身绕到敌人后背,左右分击双耳,这是罗汉拳的套路。”

    赵桓道:“错了,这是你的套路。”

    李景风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赵桓道:“你懂这罗汉拳,他也懂这罗汉拳,他练得比你久,套路你比熟,就算临机应变,你也没他迅速。相反,你要利用他对这套功夫的熟悉,打他一个似是而非。”

    李景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就这,你以为我没想过?”

    赵桓讶异道:“你想过了?想通了没?”

    李景风道:“招式之所以好用,是因为前人累积的搏斗经验,套路之所以好用,是因身法转换最顺畅最流利。打出一招似是而非的拳法,那是盲拳,比盲拳我输得更快。”这道理还是他在船上时请教沈玉倾所得。

    赵桓哈哈大笑:“原来你还懂这些道理!”

    李景风本想说是沈玉倾所教,又不想节外生枝,便不回话。

    赵桓道:“你知道罗汉拳有几种?单是甘肃一带,最少能找出七本不同的《罗汉拳谱》,它们都有相似之处,都有各自的拳理,形虽似神迥异,我教你别的罗汉拳,保证打得他服服贴贴。”

    李景风听他说得自信,不由得问道:“哪一家的罗汉拳?少林亲传的罗汉拳?”

    赵桓正色道:“原本的罗汉拳早不济事了,要不怎会是下堂武学中的入门?我教你的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罗汉拳,嗯……”他想了想,道,“叫天下罗汉拳!”这名字倒像是刚取出来似的。

    李景风半信半疑,只见赵桓拉开架势,说道:“看仔细了……这三招分别是‘七星连环’、‘夜叉探海’、‘盘龙转身’。”说罢,把这三招演练了一遍。这是李景风练惯的三招,可赵桓使出来却又不是全然相同,明日之战本无胜算,此刻虽疑心,李景风也只能姑妄听之,姑妄信之。

    剩下的一天里,李景风照着赵桓的教导把那三招反复练习了无数次,每有错误,赵桓便详细指导,等把这三招练熟,早已入夜。

    第二天一早,李景风去牢房见甘老头。那日大雪过后,天气渐趋暖和,积雪渐溶,才刚进门,便见许多苍蝇扑面而来。

    赵桓怪道:“大年夜的,这么多苍蝇?”

    原来那小屋窗小不透风,平日便已潮湿。饶刀把子怕甘老头不知寒暑,会被冻死,屋里时刻备着个小暖炉,把房间烘暖。李景风来之前,屋里满是秽物,又少清理,秽物不知渗到哪处地缝木板后,一年到头苍蝇就没少过。

    李景风把残雪堆在地板上,等雪块消融,再拿了抹布擦拭。赵桓捂着鼻子站在门口看着,李景风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屋子洗干净。

    “你擦洗干净了,他等会还不是要弄脏?白忙活。”赵桓道。

    “过年嘛,让他舒服些。”

    赵桓摊摊手,不置可否,眼中却有嘉许之意。

    到了下午,李景风仍不放心,又把赵桓教的那三招反复演练。赵桓告诫他留些气力,免得到时拳脚无力。白妞请李景风去自家吃年夜饭,李景风顾着赵桓,拒绝了。白妞瞪了赵桓一眼,端来两碗白面条、一盘牛肉、一盘羊杂碎,还有两块泡儿油糕跟一小瓶白干,这在山寨中已是极为丰盛的一餐。

    李景风笑道:“赵哥,你要的白面条来了。”

    赵桓举杯问道:“喝不喝酒?”

    李景风道:“呆会还得打擂台,怕醉。”

    赵桓笑道:“三分醉才吃得住痛,喝点!”

    两人举杯交错,甚是欢喜。

    酉末,饶刀寨的人纷纷搬着板凳赶往大棚底下,老洪早清了棚上积雪,在两侧挂满红灯笼,颇见喜庆。饶刀寨三百余人,扣掉看守的,来了两百七八十人,真把李景风与饶长生这场决斗当猴戏看了。

    老癞皮拿着顶毡帽吆喝下注,李景风一赔五,饶长生五赔一。众人都知李景风并无胜算,注码都下到饶长生身上,没多久赔率就成了一赔十,一赔十五,只有白妞把仅有的二十文压岁钱全压在李景风身上。

    她爹祈威见她失落,安慰道:“你输了,我再补二十文给你。”

    白妞赌气道:“景风哥要是赢了,我分你一半!”

    祈威摇头笑道:“他要能赢,我趴在地上让你骑三天!”

    白妞道:“小时候骑过了,不希罕!”说着冷哼了一声,再不睬她爹爹。

    李景风见全寨人几乎都到了,不禁忐忑起来。赵桓挑了个位置席地而坐,催促他快些上台。另一边,饶长生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虽不是新衣,但可见平时珍藏,是舍不得穿上几次的衣裳。

    饶刀把子见两人如此郑重,不禁好笑,站起身道:“新岁将至,旧岁将除。今日犬子与李兄弟以武论交,点到为止,不见刀兵,不伤性命,争的是这把宝剑……”他说到这,忽然想起忘记问这剑叫什么,看向李景风。李景风忙道:“初衷。”饶长生几乎与他同时脱口而出,喊道:“仗义!这把剑叫仗义!”他竟帮这剑另取了一个名字。

    饶刀把子笑道:“这剑叫仗义还是初衷,且看今天鹿死谁手!”他没主持过这种节目,一时之间竟尔词穷,索性早早了结,将剑放在当中板凳上,说道:“我来当评判。景风小弟,你信得过我吗?”

    李景风点点头,推了个怀中抱月式请招。饶长生摆个白鹤亮翅,忽地抢上,攻向李景风。

    李景风先使了招十字叉掌,双掌斜切,一前一后,饶长生所学拳法比李景风多上两套,侧身避开,脚踏迷踪步,使的是八卦掌。这迷踪八卦掌强在脚步变化,双腿交叉,围着敌人身形移动,回身推掌,忽正忽反,忽前忽后,端的是难以招架。众人看他年纪虽轻,八卦掌已使得十分纯熟,不由得叫了声好,饶刀把子也暗自点头,颇有赞许意味。

    赵桓在底下皱起了眉头,他没见过饶长生身手,不知他八卦掌如此精熟,只怕李景风避不开,还没用到自己教的那三招便要受伤败北。

    怎知无论饶长生掌影如何飘忽,李景风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妙的是,他并非真看破饶长生掌法,而是本能地掌来则避,掌去则进。其实以李景风的闪避方式,只要虚晃一招,立时便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但饶长生虽然多学了几年功夫,实则并无临敌经验,他与父亲出门打饥荒,从未与人动手,第一次与人认真较艺,不免战战兢兢,生怕失了分寸,反倒步步为营,循规蹈矩。

    两人堪堪斗了十余招,李景风脚踏罡步,这是一招“七星连环”,每一步踏出便是一拳,连踏七步,故称“七星连环”。这脚步暗合北斗七星方位,左右左右四步之后,再踏前前左前三步。

    饶长生早洞穿这招奥秘,李景风向左踏出一步,他也跟着向左闪避,随即身形向右,不料“砰”的一声,第二拳却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众人惊呼出声。饶长生胸口挨了一拳,又惊又痛,向左边闪去,没想到又是一拳打在胸口,再向右边闪去,仍是一拳中在胸口。原来李景风后边三拳不按套路,打了个左左右左,饶长生照着本能闪避,看起来就像是把胸口凑过去给他打似的。

    饶长生连中三拳,知道不对,连忙要绕李景风身后,不料李景风又像早料着了一般,不进反退,向后一回,打在饶长生胸口。饶长生大怒,蹲低身子,心想无论你接着打哪个方向,我趴低了总打不着,不料眼前一黑,一道黑影袭来,竟是李景风的膝击,狠狠撞在他脸上。这“七星连环”第六下竟然是膝击,当真岂有此理!饶长生被撞得头昏眼花,连忙抽身要退,李景风抢上一步,沉腰扎马,重重在他胸口打了一拳。

    众人不禁“咦”了一声,大为惊讶,饶刀把子也皱起眉头,唯有白妞拍手叫好。

    李景风也没料到这七下竟然如此顺利,胆气更足,趁着饶长生神智不清,向前挺进,蹲低身子,一招不合常规由下往上的“夜叉探海”戳中饶长生气海。饶长生喘不过气来,李景风不等他反应,绕到他身后,这招“盘龙转身”本是跨步至敌人身后,转身双拳向后打击敌人背门,饶长生见他绕到身后,知道他要使这招,当即弯腰。这一弯腰,重心下落,李景风转身是转了,却不是挥拳,反倒扫向饶长生膝弯,恰恰把他踢得跪倒在地。饶长生被打得晕头转向,竟一时起不得身。

    赢了!李景风没想到,就这样三招竟能赢得如此轻易。众人都震惊于李景风这三招的巧妙,现场鸦雀无声,显得白妞的欢呼声格外突兀。白妞叫了几声,发现父亲祈威脸色不对,不禁也安静下来。

    李景风突然想到,与其说这三招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如说是赵桓早预料到饶长生的反应,这三招无一不是针对饶长生设计。可赵桓从未见过饶长生,也没看他动过手,他是怎么预料到的?他望向台下,却找不着赵桓的身影,正着急时,一条身影挡在他面前。

    是饶刀把子,此刻他正铁青着脸:“我还真以为你不会武功,竟连我都瞒过去了!”

    李景风见饶刀把子来势凶恶,不由得退开几步,忙道:“这几招是我刚学的!”

    祈威喊道:“我早说这家伙有问题!”

    李景风见众人质疑,忙道:“是赵大哥教我的!是他教的,你们问他就好!”

    “赵桓?”饶刀把子望向台下,不见赵桓身影,只见着众人瞠目结舌,正望着他身后。

    饶刀把子转过头去,不知何时,赵桓已翘着二郎腿坐在棚下主位上,那是他的位置。

    “找我吗?”赵桓双目如电,哪有半分之前的疲懒?“抱歉,骗了你们,我不姓赵。不过,你们当中应该有人认得我才对。”他摸摸下巴,又把脸侧了侧,像是想让人瞧得更分明些,尤以一双黑眼珠炯炯有神,极有威严。

    当下有人颤声道:“是……是……三爷?!”

    “在下姓齐,名子概。”齐子概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抱拳为礼。

    李景风大吃一惊,没料到跟自己一起喝酒吃年夜饭的竟是天下闻名的崆峒齐三爷!

    “终于还是被找着了。”饶刀把子叹了口气,仰头闭目,似在沉思,过了会,忽地暴喝一声,“三爷孤身前来,是打算一人挑了饶刀寨吗?!”

    “我算过了,扣掉老弱妇孺,山寨上下能打的大概一百五十多个。”齐子概淡淡说道,“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