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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生死酬恩

    昆仑八十八年冬,除夕

    李景风被齐子概拎着,身旁景物不住后退,一路飞檐走壁,到了山寨口,齐子概把初衷插在腰间,顺手摘了寨门上的灯笼,借这微弱灯光在曲折迂回的崎岖山路上健步如飞。李景风只觉劲风扑面,更觉寒冷,眯着眼喊道:“放我下来,我自个能走!”

    齐子概道:“别急,快了!”

    这山路李景风走过一次,知道隐密深幽,若非如此,饶刀寨也不能长保久安。约莫走了两三里,齐子概呼啸一声,声音远远传出,过了会,一团黑影从山径偏僻处奔出,是匹黑马。齐子概脚步乍停,放下李景风,李景风脚步虚浮,雪天地滑,一个不稳,摔得四脚朝天,齐子概哈哈大笑。

    李景风不知该恼他还是谢他,站起身来,见那马甚是高大,浑身漆黑,犹如木炭,无半根杂毛,趾高气昂,雄骏非常,沈玉倾所赠良驹已是上品,比之竟远远不如。齐子概拍拍那宝驹脖子,笑道:“小白,刚结交的弟兄,亲近亲近。”

    李景风哑然失笑:“三爷,这是匹黑马。”

    齐子概掀起马鞍,指着底下一块拇指大小的白毛。李景风皱眉道:“就这么一小块?”

    “小块才叫小白,要是一大块,那就叫大白了。”

    李景风觉得有理,又觉无理,心想三爷许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也不多问,道:“您怎么就这样把我揪出来了?”

    齐子概问:“不想走,我送你回去?”

    李景风摇头道:“我是要走,但饶刀把子救我一命,总该告个别。”

    齐子概道:“不是一路人,别婆婆妈妈,你欠他,他欠你,两清了。”说着翻身上马,取下腰间初衷抛给李景风,道,“上来!天亮前得到个地方,有事要你帮忙。”

    齐三爷竟要自己帮忙,李景风受宠若惊。但他亲眼见着齐子概本事,既敬且佩,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无所不能,也不该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于是问:“三爷莫开玩笑,我功夫差见识浅,哪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齐子概道:“路上说,上来。”说罢手一伸,拉了李景风坐在身前。

    李景风忙道:“我在山寨里有马,两匹马快些!”

    “都说赶路了,谁等你!”说罢,齐子概双腿一夹,纵马而走。

    那小白果真神骏非常,仅靠一盏灯笼的光亮,健步如飞,虽在黑夜中,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马双骑,竟比李景风那马还轻快些。下了山,向东而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渐亮。今夜是除夕,家家挂着灯笼,虽是深夜,仍可遥见灯火,小白见着灯光,脚步愈加快了。待得小镇轮廓清晰,李景风越发熟悉,讶异道:“这不是陇川镇吗?”

    齐子概道:“是啊,你不是说你入甘肃,第一个落脚处便是这?”

    李景风应了声是,齐子概不再说话,纵马入镇。到了光亮处,那马放足急奔,直往北鹰堂门口,齐子概也不敲门,大喝一声,声如雷吼。那小白撞破门板,直入校场,在校场上打了个转。

    齐子概喊道:“高遇,出来!”

    大年夜的,北鹰堂留守弟子不多,三四名弟子持着火把冲了出来,围住齐子概,喝道:“哪个蒙了眼的闯来北鹰堂找死?”

    有眼尖的弟子见了齐子概坐骑,又见他气势,心中起疑。

    高遇从内院奔出,问道:“是谁……”话未说完,见着齐子概,不由得一愣,惊道,“莫不是三爷?”

    “正是你爷爷!认得这兄弟吗?”高遇抬头看去,火光下见是李景风,先是犹豫,少顷,不由得魂飞魄散,忙道:“这小子是强人,三爷莫信他……”

    “信他什么?我问你认不认得他,你不打自招做什么?”齐子概喝道,“大年夜的,别让爷费劲!勾结多少人,通通招了!快,爷还要赶路!”

    高遇忙跪下道:“就那三个,不知怎地,全死在道上了!”他知道李景风不会武功,断料不着当中有两人死在李景风手上。

    李景风兀自摸不着头绪,齐子概喝道:“当真?”

    高遇连连叩头道:“哪敢欺瞒!三爷,我还有高堂妻小,饶命啊!”

    齐子概道:“娘的,害了多少人命,哪个没高堂妻小?绑起来!”

    他一声令下,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动手。齐子概喝道:“刑堂有人吗?”

    一名弟子道:“堂主回家过年,刑堂只有我们两名弟子留守……”

    齐子概瞪了他一眼,那弟子一惊,低下头去。齐子概翻了个白眼,问道:“住多远,要不要爷去请他过来?”

    那弟子忙道:“马上去!”急忙往外就走。

    齐子概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酒囊,抛给一名弟子道:“打满!”那弟子赶忙把酒囊斟满,齐子概将酒囊系上。

    李景风不解,问道:“堂主犯了什么事?”

    齐子概道:“你一出陇川镇就被盯上,你佩着剑,又骑着好马,寻常土匪没把握肯定不会打劫你。谁知道你身上有银两,又知你武功差好欺负?只是没成想,打劫不成,反死在你手上。”

    李景风这才明白,原来那日遭遇打劫并非巧合。只觉江湖险恶,连一个地方门派之主都干起这沿路打劫的勾当。

    忽地,高遇看向门外,喊道:“李堂主,你来啦!”齐子概回头望去,李景风见高遇起身就跑,忙道:“他想跑!”喊完只觉身后一动,齐子概已拔身而起,半空中一脚踹向高遇后心。高遇“唉”了一声,扑倒在地,齐子概借这一踹之力半空中翻了个身,落回马上。这一下兔起鹘落,好似没动过一般,再看那高遇,已昏了过去。

    不一会,一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赶来,对着齐子概恭身行礼,道:“北鹰堂刑堂李刚,参见三爷!”

    齐子概道:“高遇勾结盗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掉转马头,再不耽搁,离开陇川镇,往北奔去。

    今夜先是比武,后又见着一场恶斗,随即是打苍蝇赌赛,之后下山,又到陇川镇收拾奸佞,接着又在这雪地上急行,李景风只觉这大年夜过得不寻常。此行又不知会卷入怎样的风波,他心下不由得激荡不已,一股不知哪来的气概油然生起,双手扶住马颈,只觉手上湿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马汗。

    不知走了多久,李景风见前方似有微光,又走了会,才看清是盏灯笼,心下疑道:“大年夜的还有旅客?”等靠得更近了,这才发现似乎是个破落小村。奇的是只有一户门前挂着灯笼。待看仔细,才知那村其实不小,约有五六十户,只是屋垣倾倒,看来荒废已久。

    那灯笼却不是某户人家悬起的。那是名老者,垂提一盏纸皮灯笼,站在村中某户人家门前,火光恰恰照在下半张皱纸似的老脸上,在这荒村雪地里,竟有几分鬼气,李景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村庄入口处,李景风见着倾入地面难以辨认的村碑,这里显是座久无人居的弃村,门户多半破损,墙上有斑驳刀痕与不少坑洞,又有不少黑红污渍,歪歪斜斜,倒像是洒上去的,也不知是血迹还是脏污,触目惊心。李景风心中一惊,暗想,莫非这里便是戚风村?

    他还未发问,马到近处,那老者高举灯笼,见是齐子概来到,一言不发,推开身后屋门,弯腰恭请齐子概进入。齐子概翻身下马,取了酒囊,招呼李景风道:“下来。”

    李景风下马,对那老者行了一礼,老者也不理他,迳自绕过屋子。李景风问道:“这马不用系吗?”齐子概回道:“小白乖得很,放它自个去。”李景风正要跟着齐子概进屋,忽地觉得周围微亮,回过头去,只见这破败村庄,隔三差五,有远有近,不规则地亮起了几户灯火,只一会,灯火便灭。

    李景风更觉诡异,只听齐子概喊道:“站外面干嘛?快进来!”李景风这才入屋。

    齐子概掌了灯,嘱咐李景风关上门。李景风回过头,见小屋床被俱全,桌上竟还放着一大盘羊肉、馒头跟一大坛酒。齐子概道:“你且歇着,桌上有酒肉,你想吃便吃,想睡就睡。我出去一会,把门锁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看,不然性命有危,我可保不住你。”

    李景风问道:“你要去哪?”

    齐子概道:“回头再说。”说罢推门走出。李景风依言把门掩上。他今夜奔波忙碌,又发生许多事,此时稍得喘息,不由得饿了起来,正要吃点东西,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料想是给齐子概准备的,于是把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下,刚抓块肥羊肉咬一口,却见羊肉上沾了血,疑惑地想:“难道这羊肉没熟?”忽见自己满手是血,李景风吃了一惊,又看自己身上俱是血迹,不由得惊叫一声,只道见鬼,正要夺门而出,又想起齐子概的嘱咐。犹豫间,忽听得门外传来细微声响,随即风声呼啸,鬼影幢幢,又一会,“轰隆隆”几声巨响呼来啸去,犹如天地崩塌。

    声音忽近忽远,时大时小,不多时,肃然一静,万籁俱寂。李景风又听了片刻,这才听到敲门声。只听齐子概的声音道:“开门。”李景风忙打开门,齐子概一身大汗,坐上桌,呼了一口大气,喊道:“痛快!”说着提起酒囊,咕噜噜直灌,喝得嘴角衣领全是酒水,这才转头看向李景风,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李景风如梦初醒,看看自己衣服,伸出双手道:“我手上全是血!”

    齐子概笑道:“那是马汗,不是血。”

    李景风一愣:“马汗?”再细看,果然颜色较浅,说是血,不如说近似于红水。

    齐子概笑道:“小白是天马,跟关二爷的赤兔是同个马种,又称汗血宝马,汗是红色的。”

    李景风甚是讶异,天下竟有这种神马,当真古怪。过了会,马汗干去,只在手掌上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他便也不以为意,接过齐子概递来的酒囊喝了一口,胆气稍壮,问道:“三爷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齐子概问:“你听过蛮族密道的事吗?”

    李景风摇摇头。

    齐子概道:“几年前,天水有个叫文若善的才子写了一本《陇舆山记》,记载了甘肃南方一带的地形,甚是详尽。这人后来又写了一本下册,里头记载着几件悬案,又说天下将乱,怀疑蛮族挖了密道潜入中原。”

    李景风讶异道:“竟有这种事?难道萨教蛮族又要入侵了?”

    齐子概摸着下巴,似在沉思,随即道:“这本书出没多久,就被朱爷以危言耸听的名义给禁了。朱爷的心思……且不提这个。本来这书禁就禁了,偏生两年多前,在天水发现一名萨教族人的尸体,文若善又无故离家,之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被萨教灭了口,这事可就不得不追究了。我明察暗访,花了两年时间,也没找到多少线索……”

    李景风问:“三爷要我帮忙查这密道?”

    齐子概道:“有人跟你说过,你眼力与众不同吗?”

    李景风道:“是比寻常人好些,看得远,也看得清。”

    齐子概哈哈大笑,道:“何止是好些,简直是太好!你见我与人动手,是不是觉得奇怪,怎地对方不闪不避,任由我打?”

    李景风点点头,道:“若说闪不过,那我是明白的,我便常常见着了闪不开,可一点都不知闪避就奇怪了。”

    齐子概道:“不奇怪,你只要想,他们见不着就是了。”

    李景风问:“什么意思?”

    齐子概道:“看得清,看得远,那是目力好,目力好的人多,但要看得快……”他忽地伸手一掷,李景风顺着他手势看去,见是一根筷子,插入墙中,直没至顶。

    齐子概道:“见着了?”

    李景风点点头。

    齐子概笑道:“我这一掷,多的是人见不着,见不着,自然就躲不了。”又问,“我想找通道,你目力极有帮助,帮我这个忙,你有什么要求吗?”

    李景风忙摇手道:“提防蛮族,分所当为,怎好提要求?”

    齐子概笑道:“我便猜到你会这样说。这样吧,你帮我找通道这段日子,我就陪着你拆招玩吧。”

    李景风一愣,问道:“拆招?”

    齐子概道:“就是拆解招式,例如我这样一拳过去。”说着一拳慢慢打向李景风,李景风不知怎么应付,只好使了罗汉拳当中的一招十字插掌抵挡,齐子概见他拆招,左手翻掌推了过去。李景风想了想,使了招猛虎出洞,拳头打他掌心。齐子概道:“这就是拆招,我出一招,你不知怎么拆解,我就教你。”

    李景风知道这是齐子概教导自己武功,喜道:“甚好!”

    齐子概道:“好了,睡吧,明天中午还有事呢。”说着掀开棉被上床,道,“唉,没准备你的,挤挤吧。”

    李景风无奈,只得吹熄了灯火上床。齐子概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只是他身形高大,挤得李景风无处容身,睡得甚不安稳。

    许是昨夜太累,第二天李景风起身时已近中午。见齐子概不在,他吃了些馒头羊肉,推开窗户,向窗外望去,忽听到头上传来齐子概的声音道:“起床啦?”李景风抬头望去,没见着人影,出了门,见齐子概坐在屋檐上,右手执笔,左手握着本小册子。

    李景风大惑不解,问道:“三爷,你在屋顶上做啥?”

    “等人。”齐子概说道。

    此时,斜对门一间屋门打开,走出一名背刀中年男子。那人道:“广西柴鹏。湖南张家女遭地痞逼嫁,我教训地痞,逼得他们连夜搬家。”说着递出一张纸条。

    齐子概接过,点头道:“行。”在小册子上划上一划,道,“明年见。”

    那人拱手行礼,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来,扬长而去。

    又见一人从稍远处的小屋走出。这人顶上无毛,六点戒疤分明,看来是个和尚。那和尚走到齐子概面前,拱手道:“少林了方……”齐子概骂道:“你也配用法号?讲本名!”

    那和尚脸一红,道:“河南郑余,于济南杀淫贼一名。”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概说道:“行,明年见。”郑余谢过后,踏步离去。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各报了有何功绩,齐子概一一点头,众人各自离去。

    又有一人道:“湖北广平镇镇天宫有道士假托神明,诈财骗色,奸淫妇女,我杀首恶广镇子及其徒七人。”

    齐子概点头道:“行,明年见。”

    那人似乎不甚满意,说道:“镇天宫的弟子俱是武当嫡传,我以一敌众,受了重伤,怎地明年还要再来?”

    齐子概骂道:“你功夫不行,难道是我的错?再说,这事顶多抵你两件功绩,你还欠着四年,弄不好,明年见,后年还得再见。你要不服,昨晚怎不来说?”

    那人被骂得无趣,又不敢反驳,只得悻悻然离去。

    此时,村外马蹄声响起,两名彪形大汉一穿蓝衣一穿绿衣,左手腕俱缠着链子镖,纵马来到齐子概面前。

    齐子概道:“来得忒晚了,怎?”

    绿衣人道:“我兄弟俩率领门人在衡山剿了一群马匪,耽搁了。”说着,右手从怀里掏出纸条,左手链子镖一甩,那镖夹着纸条射到齐子概面前。齐子概不闪不避,伸手从镖上取下纸条,看了看,在小册子上划上一笔,道:“明年不用来了,希望以后莫再相见。”

    那蓝衣人道:“我兄弟也望之后莫再相见。三爷,请了!”

    两人说完,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李景风此时终于看明白,这些人定是犯了事,撞在齐子概手上,齐子概要他们干好事补偿。

    又见一人身形矮小,尖嘴细目,道:“安徽穿山狐胡净,去年在河南自马匪手下救了商客张某。”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概接过纸条,持笔在小本子上一划,想了想,又问:“你没收钱吧?”

    胡净忙道:“当然没!纯是义举,义举!”

    齐子概点点头,道:“先在旁边等着。”

    胡净讶异道:“又怎么了?”

    齐子概道:“叫你等就等!”

    胡净不敢反驳,乖乖退到一旁,见李景风也在旁边等着,走上前攀谈道:“三爷要我们等在这干嘛?”

    李景风知道他以为自己也因犯事被留下,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三爷留你做什么。”又问,“昨晚怎么回事?”

    胡净见他发问,愣道:“你是雏儿,不知道规矩?”

    李景风笑道:“还真是雏,四天前才结识三爷。”

    胡净冷哼一声,道:“被抓就被抓,结识个屁!我看你不懂规矩,教你个乖!但凡有事撞着在三爷手里,又不想死的,就得跟三爷立约,每年在这陇南要道上一会。除夕当天,过了子时,那叫‘生死夜’,要有不服,看是约了帮手还是纠众联手,俱在这夜解决。这边看不见,村后堆着好些尸体,都是昨晚冒犯三爷的。”

    李景风这才知道昨夜那好大动静是怎么回事,又问:“那现在又是怎样?”

    胡净道:“待到日出,过了‘生死夜’,就是‘酬恩日’。我们这些犯了事的,每年要干几件好事,让三爷考察,三爷把功过相抵……自然附带点利息。若是满了,就不用再来,若是没满,来年再来,若是无功可说,免不了一顿好打,将养几个月。要是想逃,嘿……那得藏隐密点,怕要见血光啰。”说着,又摇头叹道,“我不过就是个挖墓的,三爷折腾了我两年,还不放我走。”

    李景风听了这些,对齐子概更是佩服,又想,这些人都能有机会,若能给饶刀把子将功折罪的机会,饶刀寨不就有救了?

    前前后后约莫来了十余人,齐子概一一回复,又看了看本子,道:“看来没人了。”说着从屋檐上跳下,拍着胡净肩膀道:“胡兄弟,我就叫你一声小胡吧。你是挖坟的吧?”

    胡净皱眉哀道:“三爷,别折我寿,叫我本名就好。”

    齐子概哈哈笑道:“别怕,我真有事要你帮忙,你若办成,明年不用再来。”又拍拍他背道,“进去说。”

    胡净和李景风跟着齐子概进屋,齐子概说明要找地道,对胡净道:“你是挖坟的,最懂这些密道地穴,要能帮我这个忙,必有重谢。”

    胡净问道:“这得找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齐子概道:“不好说,可能得三个月。”

    胡净心想,帮齐三爷找蛮族密道,成有大功,失败也有苦劳。跟着齐三爷,就算遇上几个蛮族,谅来也不会危险,倒是件好差事,于是道:“行。不知三爷要从哪处着手?”

    齐子概摇头道:“不知道。”

    这下连李景风也吃了一惊,忙问道:“三爷没点眉目?”

    齐子概道:“我找密道就是碰运气,这边走走,那边走走,见着可疑的上前问问,若是蛮子,抓起来拷问。见到可疑的地方,探探地势,那日我会到饶刀寨,就是闲逛着找着的。”

    李景风又问:“抓着蛮子了吗?”

    齐子概道:“馒头吃了不少,蛮子一个未见。”

    李景风又道:“那你带了我,又留这位胡兄?”

    齐子概道:“我是见了你,这才想到我一人力孤,不如找些有特别本事的帮忙。你眼力好,带着你,勘地形方便。这小胡,我刚才见着才想起这人懂挖穴,带上有用。”

    胡净问道:“假若三个月找不着呢?”

    齐子概哈哈大笑,道:“三个月找不着,找三年、三十年,有你们陪着,总会找着的!”

    胡净大吃一惊,说道:“三爷你明明说是三个月……”

    齐子概道:“我说可能得三个月,可没说最多三个月。”

    胡净慌道:“真要找三十年五十年,那我岂不是……”

    齐子概大笑道:“别怕别怕,甘肃能有多大,三十年时间敷余得很!”

    胡净道:“可是我……”

    齐子概脸色一变,提高了音量道:“胡兄弟想反悔?”又冷笑道,“敢对齐某言而无信的,这天下也没几个。”

    胡净知道中计,心中不住叫苦。李景风心想,不知这三爷到底聪明还是糊涂,他一点线索也无,就抓着自己与胡净找通道,若说糊涂,坑杀胡净倒是利落。

    至于通道是否真要找上十年,他倒不担心。一来这是好事,二来他本就想来崆峒拜师,若真当了铁剑银卫,仍是要听三爷号令。

    胡净此时已经认命,垂眉苦脸问道:“三爷打算从哪找起?”

    齐子概想了想,道:“往冷龙岭走走看,要不往甘州去也行,或者回关上看看。”

    胡净见他说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更是叫苦不迭。

    齐子概沉吟道:“不如先到天水,那里热闹,指不定能抓几个潜伏的蛮子。”

    李景风见他苦恼,想起谢孤白主仆,于是道:“三爷,这样不成,咱们需要一个谋士,能帮咱们出主意,想些有用的。”

    胡净听他对着齐子概指点江山,骂道:“乱嚼舌根的小崽子,三爷自有主意!”

    李景风摇头道:“三爷要有主意,早说了。碰运气不是办法,三爷总认识几个聪明人吧?”

    齐子概道:“聪明人是认识几个,可都不好请。唉,又不能随意离开崆峒,要不……咦?”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侧了头,像是在听什么似的,一面说道,“景风小弟,你上屋檐往村外看看,看有什么。”

    李景风点了点头,往屋外走去。胡净见齐子概大了李景风近二十岁,竟称呼李景风“小弟”,而且状似亲昵,不由得意外。

    李景风上了屋檐,打亮掌望向村外,只见远处一小撮黑点,约是四十余骑,清一色的高头良驹,簇拥着一辆马车。他看仔细后,回屋内向齐子概回报。

    “四十余骑,都是好马,围着一辆马车,往这个方向来?”齐子概摸着下巴,又问,“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黑色。”李景风答,“雪地里特别显眼。”

    胡净是混过江湖的人物,说道:“四十匹一色马,这得是大人物,寻常马贼没这派头,不是门派大家就是豪富巨绅。”又担忧道,“往这个方向来,难到是冲着咱们来的?”

    说是咱们,其实胡净知道是给自己脸上贴金,里头有本事得罪这等大人物的自然只有齐三爷。他生性怕死,就怕扯到自己身上来,于是问道:“三爷,年初一的与人动手晦气,若是冲着你来,且放过他们这一回?”

    实则齐子概昨夜才与人动过手,还杀了人,晦气什么的真算不上理由,只不过是胡净生性怕死,唯恐大战波及自己,给齐子概一个台阶下。

    李景风见齐子概皱起眉头,遇到极大难题似的,突然又脸现喜色,甚是得意,忽喜忽愁,阴晴不定,似乎来的是个难应付的对头,却又喜他自投罗网,于是问:“三爷,来的是熟人?”

    齐子概如梦初醒般“喔”了一声,道:“小胡,把你的马牵来。”

    胡净应了一声,自去牵马。齐子概道:“景风小弟,我还有些事,你跟小胡往西边走,绕过车队,回陇川镇等我会合。”

    李景风问道:“那车队是什么来头,三爷似乎很忌惮?”

    齐子概道:“是有些棘手,但不用担心。”

    李景风虽与他相识不久,但知他艺高胆大,向来睥睨,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神情如此凝重,问道:“三爷,我能帮上忙吗?”

    齐子概笑道:“还真用不着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李景风知道以他本事若不能应付,自己留下来只是拖累,于是道:“三爷,保重。”

    齐子概哈哈大笑道:“别担心,想伤你三爷,没这么容易!”

    李景风与胡净共乘一骑,望西而去。与那车队距离得近了,李景风看清马上人物,个个装束整齐,精壮结实,显是多经阵仗的武林好手,比之饶刀寨那群乌合之众不可同日而语。

    他又回过头去,只见齐子概骑上小白,正往那车队奔去,两边相距十余丈,双方各自停下,不知说了什么。他又是担心又是犹豫,胡净道:“不用担心,三爷本事大得很,就是人有些癫狂。这里是崆峒,谁敢对三爷不敬?”

    且说齐子概纵马往车队迎去,双方到了十余丈距离,那四十余骑见有人靠近,勒马戒备。齐子概不等对方打招呼,高声喊道:“小猴儿要找二哥,该往昆仑去才对,到崆峒干嘛?”

    马车中那人咳了一声,道:“三爷你近点,我听不出是小白在叫还是您在说话呢!”

    齐子概道:“我倒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就是有些怕。”他举起马鞭,指着众人道,“这么多人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头一遭。”

    车中那人呵呵笑道:“三爷跟着朱爷学世故了?”又道,“见着崆峒齐三爷,还不行礼?”

    那四十余人纷纷下马,恭身行礼道:“见过三爷!”

    齐子概哈哈大笑,放慢马速,走向马车,神情甚是轻佻,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李景风与胡净在陇川镇客栈等了三天,依然没有齐子概的消息。李景风有些心焦,胡净也担忧起来,只道:“他要是一年不来,我是等他不等?唉,等还罢了,困在这镇里头,怎么营生?”

    第三天夜里,李景风眼看又要空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去找齐子概,若真出了意外,也得知道对头人是谁。

    忽闻马蹄声响,李景风自二楼客房望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停在客栈前,一条高大人影扛着个人跳下马来,却不是齐子概是谁?

    齐子概抬头看了一眼李景风,哈哈大笑,不一会,来到李景风与胡净房里,把肩上人影掀放在地,大笑道:“那群点苍狗腿子追了我三天三夜,娘的,差点回不来!”

    李景风与胡净甚是讶异。

    只见地上那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但见他身量矮小,约摸六尺不满半,又拄着拐杖,原来还是个瘸子。

    只听那人压着嗓子骂道:“你个鸡巴毛,臭猩猩!我知道你疯,没想你疯成这样!”

    胡净见他模样,又想起三爷提到点苍,不由得一惊,指着瘸子呐呐道:“你……你……”

    齐子概嘻嘻笑道:“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点苍副掌门诸葛然,我把他绑来当咱们找密道的谋士。”

    胡净两眼一翻,几欲晕去,李景风瞪着眼睛打量着诸葛然:“你……你就是点苍副掌门?”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不,我就是个能随手掐死你的矮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