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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嵩高维岳

    抵达山东时李景风还真没想过会遇到关口。照理说,嵩山还是少林辖下,却在河北与山东交界处设了关口,当真不伦不类。守卫盘问了李景风与奚老头,奚老头取出儿子给的关文,说是投亲,守卫见两人无甚可疑之处,这关文又是嵩山派亲自颁给,也不刁难两人。一名守卫嘱咐道:“山东不平静,没事别乱晃。守着宵禁,别出来惹是生非。”

    李景风应诺,驾着马车过关。河北不少寺宇,到了山东,庙多寺少,只是一路上守卫盘查精细,竟比华山青城严格许多,武当更不可相提并论。他与奚老头在曹州城住下,晚上听见哭声,问了店小二,才知道是管辖当地的定天门一位堂主遭刺身亡。

    “叶堂主是个好人。他管曹州的钱粮税收。遇着穷苦人家缴不出税,都会想法子帮人抵免,替地方上修路铺桥替代田税,事后还有工钱拿。”店小二神色哀凄,“那群狗娘养的,几乎杀光他全家!”

    李景风心下不忍,问道:“他都是堂主了,怎么还会被盗匪杀害?”

    店小二道:“那不是普通马匪,是嵩高盟的反贼!”

    “嵩高盟?”李景风不解。

    “叶堂主是定陶人,上个月回家省亲,嵩高盟趁机闯入他家庄园。一家老小带护院,死了五十几口。叶堂主的侄孙才七岁,他娘找不到地方躲,把孩子扔进井里,就溺死在里头!全家只跑了一个十一岁的侄孙。”

    李景风大怒,问道:“这等悍匪嵩山不管,不是跟武当一样了?”

    店小二连忙道:“客官你是外地人,少说些闲话。要是让支持嵩高盟的人听到,你也有祸。”

    李景风怒道:“这等悍匪还有人支持?”

    店小二摇头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别问,多问多惹祸。”说完也不解释,自行离去。

    奚老头也道:“这些晦气事你多问也没用。早点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李景风闷闷地睡了,第二天与奚老头往济南去,听说了嵩高盟的恶行。奚老头草木皆兵,不停嘱咐李景风小心。李景风打听嵩高盟的来历,只是东一棒子西一榔头,问不清楚,又忙着赶路,倒是奚老头说得好,嵩山的事,等见着他儿子,问得不是更清楚?李景风觉得有道理,也就不急。

    到了济南附近,奚老头搬出儿子名号,总算有几个守卫认识,态度甚是礼遇。看着奚老头得意得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模样,李景风也觉好笑。

    济南城的城墙比李景风预想的高些,虽不及崆峒边关壮阔,也足以与青城比拟。少嵩之争后,嵩山弃了原本的中岳庙,转移到济南,与泰山派遥相呼应。泰山派的根据地仍在东岳,距离济南不过两百余里。泰山之于嵩山正如嵩山之于少林,彭家之于丐帮,都是境内最大的门派,掌握极大势力,但嵩泰两家长期联姻,关系之紧密却是彭家与丐帮不能比拟。这些事情,李景风还是从文若善送的《九州逸闻》上学到的。

    进了济南城,李景风问道:“老先生,你儿子住哪?我该往哪驶去?”

    奚老头一愣,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往嵩山派去,到那再问人?”

    李景风道:“这不是冲撞人家门派?”

    奚老头道:“怕什么!到中天门去,我儿可是副统领呢!”

    李景风笑道:“是,是,威风得紧!”说着问清了道路,便往嵩山派驶去。

    嵩山大院正门便是中天门。与青城不同,青城除了巴县这座大城外,又在里头盖了座小城,只有沈家人住。李景风记得沈玉倾提过,青城里头除了他跟小妹一家人外,还住着些叔公与堂亲,不过叔公辈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政事,大部分堂亲不是领了职事赴任,便是自立门户。

    嵩山大院虽然也有高墙,但不过两丈高,这样的墙防贼或许可以,当座城池来守却是不行,看起来更像一座深宅大院。不过与青城相同的是,那是座不知几进的巨大院落。

    “我找奚大狗!”奚老头对着大门守卫道,“我儿子奚大狗,中天门副统领!”

    守卫皱起眉头,疑惑问道:“奚大狗?”另一名守卫则道:“是找奚副统?”又有人道:“奚副统不叫这名字啊。”“还有谁姓奚的?”

    奚老头见他们犹豫,不由得大声起来:“你们找个人通报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李景风看他莽撞,忙陪礼道:“这位是你们奚副统领的家眷,从武当来投。若奚副统领不在府内,也请指点一下住所。”

    守卫道:“且等会,我们派人通知副统领。”

    过了会,果然见到一名青年壮汉身着赭色衣衫,后脑扎了一条粗马尾,尖嘴扁鼻,瞧着与奚老头有几分像,满头大汗地跑出,见了奚老头忙喊一声:“爹!”

    奚老头骂道:“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不认我这个爹了!”

    只听守卫议论纷纷,有人笑道:“奚副统,原来你叫奚大狗啊?”又有人笑道:“这名字不错啊,听着亲切。”

    青年壮汉脸上一红,佯怒道:“再饶嘴饶舌,让你们值一个月夜班!”几名守卫连忙喊不敢,却又哈哈大笑,看来感情融洽。

    青年壮汉埋怨父亲道:“我在这叫奚东虎。我用这名字走江湖好几年啦,别老大狗大狗的叫我。”

    奚老头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连爹给的名字都要改!大狗就是大狗,什么冬虎秋虎,干脆改名叫夏虎!以后有人骂你,你就说,吓唬谁啊!”

    守卫听了这话,纷纷忍俊不住,李景风也忍笑劝道:“老先生,先听令郎安排。”

    奚大狗对守卫道:“萧堂主或石统领找我,就说我父亲来了,请假回家。”又对李景风道,“劳你驾车。”李景风一愣,知道被误认成保镖,又见奚大狗扶着奚老头的手道:“爹,我扶您上车。”奚老头骂道:“我还没瘸呢!”嘴上这样说,仍是由得儿子搀扶上车。

    这奚大狗在嵩山果然混得不错,弄了一座两进大宅,大门进得了马车,还雇了两名佣人。奚老头眉飞色舞,嘴上却说:“还行,挺宽敞的。”李景风帮着卸行李,送到内室去,进了奚老头房间,听到微弱的蝈蝈叫声。奚老头大喜过望,见书柜上放着四个瓦罐,忙上前去看,里头果然各装着一只蟋蟀。

    奚老头见那些蟋蟀个个有气无力,骂道:“都立冬了,蛐蛐没精神,斗不起来!”

    奚大狗无奈道:“几个月前买的,都是好种,哪知道爹你拖了几个月才来……”

    奚老头骂道:“啥事都怪老子啊!”过了会又道,“还能叫,挺好的,晚上听着好睡。”接着又道,“这房子没毛病,带我去看田地。”

    奚大狗皱眉问道:“什么田地?”

    奚老头顿足骂道:“田啊!老家的田都卖了,不种庄稼怎么吃饭?还有,媳妇呢?多大年纪了还没娶媳妇,真想气死你爹?”

    奚大狗道:“我在这每月俸银五两银子,还种什么田?爹你省下心养老,我跟裘统领的女儿定了亲,明年入春成亲,生个孙子给你照顾,甭操别的心。”

    奚老头又骂道:“连田都没了,这还了得!你要是死了,没留些田产,让儿孙喝西北风?媳妇见过没?品行怎样?能不能生养?怎么就自个提亲,人家还以为你没爹养了,丢脸!还有,自个儿子自个养,老子没空替你关照!”

    奚大狗皱眉道:“打从进门你就没一句好话,当着外人面一直数落你儿子,很好玩吗?”

    奚老头骂道:“我就数落你怎地?啊?领了差职了不起,不把生你的看在眼里了是吧?”

    奚大狗怒道:“我要不养你,去接你干嘛!放着你养那一亩三分田,累死老耕牛!”

    奚老头骂道:“有本事把我扔武当饿死,让街坊知道我生了个不孝子!”

    奚大狗道:“要是不孝也是你骂跑的!打小我做啥都骂,学武也骂,出门也骂,年初一骂到喝腊八还要骂,对面的张婶赵姨都说我可怜呢!”

    奚老头骂道:“好啊,张破鞋凭啥编派我的不是?!你倒是学学钱老头他儿子,每日里伺候老爹周到!”

    奚大狗道:“钱爷爷要像你这样骂儿子,钱叔早把他扔屎坑淹死了!”

    奚老头骂道:“就知道你惦念着害我,以后我上茅房多点油灯!”

    李景风见他们父子你一句我一句当着自己的面吵架,又觉好笑又觉尴尬,连忙劝解几句。奚大狗见他还没走,皱起眉头,以为是父亲积欠了镖银,伸手在袖子里头掂了掂,口中问道:“你怎么还没走?我爹没付镖银吗?多少?”

    奚老头骂道:“客气点!这是客人!”

    李景风见奚大狗露出疑惑表情,忙道:“在下李景风,是前来拜见萧情故萧公子的。”

    奚大狗讶异道:“你要找萧堂主?”又摇头道,“你是什么人?萧堂主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你认识他吗?”

    奚老头骂道:“要不是他,你爹半路上早被人坑害了!你当了什么副统领,帮他安排见个人很难吗?”

    奚大狗道:“萧堂主是掌门女婿,很多人想害他,不好随意引荐。”

    李景风早知会有难处,取出青城文书道:“就说是青城使者,萧堂主会愿意见我。”

    奚大狗接过文书,又问了父亲如何与李景风相遇,这才说道:“你且等会,我带你去见萧堂主。”

    ※※※

    李景风跟着奚大狗进了嵩山大院,查验文书无误,这才放行。他在里头绕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抵达刑堂。李景风见里头一名年轻人,三十出头年纪,着栗色锦袍,下巴尖削,鼻梁高挺,眉宇间自有英气。他听说过萧情故以白衣身份娶得嵩山掌门女儿,心想:“原来有这等人品,难怪嵩山掌门青眼有加。”

    只是他为什么不好好坐在椅上公办,却倒在张躺椅上,把腿翘得老高,左手拿着公文,右手拿着笔,一旁案桌上放着纸镇砚台朱砂,蘸了就批,难道是身有残疾?

    萧情故看了青城文书,摸着下巴疑惑问:“嵩山又不是九大家,青城派你来做什么?”又道,“若是为了近来华山的事,也用不着跟嵩山通声气。”

    李景风听到华山,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道:“华山与青城有事吗?”他心念一动,想到严烜城已向小妹求婚,料是定了婚期,心中难过,仍问道,“两家结亲了?”

    萧情故道:“结仇还差不多。青城派人在汉水上扫荡船匪,说是船匪犯了昆仑共议的大罪,还抓了人,逼他们招供是否有人主使,还把所有陕西商旅镖客都给赶出巴县四川。青城扼着长江道路,又卡着黔东,陕西商旅可有得受了。”

    李景风大感意外,又想严非锡在武当抓了二哥,青城该是借机报复。本以为严烜城求亲,青城会借此机会与华山交好,没想事态发展至此,问道:“这跟嵩山又有什么关系?”

    萧情故道:“华山与嵩山交好,你不知道?”

    这还真出乎李景风意料,萧情故看他屡屡露出诧异神色,又见他衣着不像是使者,于是问道:“不为这些事,你来做什么?”

    李景风道:“我是来传讯的,是关于江大夫妻的事……”

    他刚提到江大夫妻,萧情故打断他道:“等会。”转头对奚大狗道,“东虎,这没你的事了。你爹刚来嵩山,今天休息一天,陪陪你爹。”

    奚大狗问道:“那李兄弟这边?”

    萧情故道:“我自会招待,去吧。”

    奚大狗行礼离去,掩了房门,萧情故这才问道:“江大夫妻怎么了?”

    李景风将朱门殇遇着江大夫妻的始末告知萧情故,说江大夫妻去了武当,萧情故听了嗟叹不已。

    李景风问道:“萧公子,给朱大夫彩癞巴子的真是夜榜的人?”

    萧情故耸耸肩道:“这不是多问的?我一个嵩山女婿能说认识夜榜吗?你要知道秘密,我还不得杀你灭口?”

    李景风吃了一惊,道:“这么严重?”

    “不然呢?在嵩山,若还有比夜榜更严重的,便就只有嵩高盟了。”萧情故道,“不说这个,你来就为传两年前这句话?”

    “还有一件事是我大哥嘱咐我来问你的。”李景风问道,“明不详是什么人?”

    萧情故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他已经跳了起来。只见他屁股离开躺椅,腾身飞起,空中打个翻滚,双足斜插,落到李景风面前,一把揪住李景风衣领,惊问道:“你见过那妖孽?!”

    李景风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大哥跟眼前这位萧公子都不喜欢明兄弟,点头道:“我在汉水上遇着船匪,是明兄弟救了我。”

    萧情故又问:“你大哥叫什么名字?干嘛的?”

    李景风道:“谢孤白,现在青城做我二哥的幕僚。”

    萧情故又问:“你二哥又是谁?”

    李景风道:“是青城世子沈公子。”

    萧情故抓抓后脑勺,望着李景风:“你是沈公子的义弟?”他见李景风衣着简单朴素,一件外衣洗得泛白,实不像青城世子的兄弟,想了想道,“谢孤白,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忽地灵光一闪,讶异道,“原来是他!”

    李景风问道:“怎么了?”

    萧情故正要再说,有人敲门道:“萧堂主,掌门请你去议事。”

    萧情故喊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一名守卫,萧情故对李景风道:“我还有事,今天住我家,晚上慢慢聊。”又对守卫吩咐道,“带他去松云居,跟夫人交代,这是我的贵客,好生款待。”说完自去了。

    李景风跟着守卫又绕了一大圈,走进一座庄园,但见奇木扶苏,花草繁盛,鼻中闻得阵阵幽香,这才见到一间大厅。守卫的吩咐李景风留在门口,自个进去禀报。一名婢女走出,两人交谈了一阵,那侍卫招手让李景风过去,李景风便跟着婢女进入大厅。那婢女招呼李景风坐下,道:“夫人稍后便来,还请公子稍待。”

    又过了会,两名婢女端着盘子走上,一个盘子里装着四色蜜饯,另一盘则是四碟水果,俱是当季现采的。李景风忙起身道:“不用招待了,我等萧公子回来就是。”

    婢女道:“公子不用客气,还请稍待。”说完又退下。

    李景风拣了两颗金丝小枣吃了,觉得入口鲜甜,等得无聊,又不知萧情故几时回来,又拿了几颗糖霜花生嚼着。他吃了几口,才发现旁边备有筷子牙签,顿时觉得失礼,幸好四下无人。

    这时,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内堂走出,李景风见她身着蝴蝶穿花锦衣,水绿色披肩,长发随意绑成一束,垂在腰间,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甚是娇俏,忙起身道:“在下李景风,见过萧夫人。”心中却想:“萧公子的夫人也太年轻。”不过转念又想,“许是装扮关系。”

    九大家分治后,适婚年龄比旧朝更晚些,一般人家约十八九岁成亲,早些的十六七也有,唯有名门大派的世子姑娘成亲晚些,有几分待价而沽的意思。李景风见萧情故已过三十,料想夫人也该二十出头,哪料到如此年轻。

    那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李景风,忽地瞥着他手,李景风察觉自己指头上还沾着糖霜,像是作贼被抓了现行般,脸上一红,忙将手藏到背后,捏着衣角擦拭。

    萧夫人也不说话,走上前去,她矮了李景风半颗头,抬起头来仰望着李景风眼睛。李景风只觉得这萧夫人古怪无比,见她逼得极近,鼻息可闻,忙屏住呼吸,退开一步道:“是萧公子请我来的,得罪勿怪。若夫人觉得失礼,我退到厅外等候就是。”

    “蓝色的。”萧夫人瘪嘴摇头,“不行。”

    李景风看看自己周身,哪有什么蓝色物事?疑惑道:“什么蓝色的?”

    “你的灵色!”萧夫人压眉眯眼,双手四指按头,拇指按在太阳穴上。盯着李景风瞧,活像是街头卖弄金点的相士正打算诓人的模样,道,“我能看出人的灵色,你是淡蓝色的,没半点灵性。”

    李景风大惑不解,问道:“什么是灵色?”

    萧夫人道:“灵色就是……你有没有读过韩愈的《芍药歌》?”

    李景风摇头道:“没有。”

    萧夫人聒聒说道:“这都没有,难怪你灵色低!灵色就是一个人从内到外,包括灵性、精、气、神、机缘、命运、内涵、心性、聪明、智慧、志向、品行……总之但凡你这个人身上看不到的所有东西加起来,就是你的灵色。这个灵色包在你周围,从你五官,尤其眼睛里透出来。最好的灵色是紫色,像我姐夫那种,早晚是人中之龙。我爹就差了点,只有金色,这辈子就是屈居人下的命。至于你就太差了,只比最差的绿色高一点点,顶多就是个保镖护院的命,力争上游,最好也就是个小统领。”

    这萧夫人不说话则已,说起话来劈哩啪啦便是一串,李景风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成竹在胸的模样,半信半疑,心想:“我本来就是个店小二,以前也不过想当个厨子,书读得少,武功又差,没啥本事,说是蓝色也不为过。”又问:“这灵色要怎么看?分了哪几档?”

    萧夫人道:“要说档次,就是绿蓝黄红银金紫。至于怎么看,这是天生的能耐,我打小就能看出这人有没有本事,有没有出息。你别看个农夫孩子不起眼,指不定他天生就带着金色灵色,将来肯定大有出息。你也别看有些人出身高贵,周身发着绿色,俗气得紧。”

    李景风频频点头,道:“原来如此。”又想:“这样说来,大哥、二哥、小妹这些人饱读诗书,武功好又有礼貌,出身又好,应该是紫色的。明兄弟这种人才当然也是紫色的。朱大夫妙手回春,虽然嘴上爱调侃人,仍是个好人,不是紫也是金。杨兄弟脾气暴躁了些,但为人仗义,最少也是金色的。那三爷是什么色?嗯……他老不爱洗澡……”一想到这,忍不住问道:“有黑色或灰色吗?”

    萧夫人一愣,摇摇头道:“没有。”

    李景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想也是。”

    萧夫人又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景风摇头道:“没了。”

    萧夫人问道:“你就不想问问要怎么改才会好?”

    李景风问:“有得改?”

    萧夫人道:“没,这是天生的。多读书,修身养性,顶多提升一个层次,那是蓝中带黄,可也不是全黄。我再细看你,你这蓝也不是本来是蓝,该说是绿转蓝,只是蓝的多了,里头混点绿色,可见你勤奋认真,把绿的练得变蓝了。”

    李景风喜道:“看来我努力练功也是有些提升呢。”

    萧夫人疑道:“你都信?”

    李景风道:“你说得这么有道理,自然信了。”

    萧夫人又问:“我说你是蓝色,低贱得很,你也不生气?”

    李景风道:“是什么就是什么,干嘛生气?”

    萧夫人点点头道:“喔,你能认命也甚好……我……”

    忽听一个娇柔温婉的声音问道:“银铮,你跟客人聊什么呢?”

    李景风转头望去,又见一名少妇走来。只见她身着黛绿色素面锦衣,发挽飞仙髻,簪绿玉钗子,瓜子脸大眼睛,与“萧夫人”有些相似,只是更加娇艳。

    那丽人敛衽行礼道:“贱妾苏氏,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李景风一愣,望向先前的“萧夫人”,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

    “灭了他们!还有啥好说的?就是灭了他们!”一头披肩卷发的虬髯壮汉怒吼着。萧情故真后悔坐在赵大洲对面,那口水沫子几乎喷到脸上来了。不,有些已经喷进他面前的茶杯,他亲眼看见茶面上漾起轻轻一层涟漪,不只不美,还恶心极了。

    “赵总教,就算要灭,也得找到人家在哪才好行动。”萧情故问,“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刮了地皮也要查出来!一个个盘查,一块块地盘查,查到一个杀一个!”赵大洲道,“且待我手起刀落,将他斩于马下!”

    “行了,人家不见得骑马呢。”萧情故道,“嵩高盟的脸上又没刺字,盘查只是扰民而已。”

    “这个月第二起了。” 脸颊削瘦,扎了半灰半白粗长辫子的老人掰着指头算道,“连着上个月双龙门门主,上上个月东华观烟台副巡守、赤星帮副帮主,这半年来嵩山死了九个门派职守,都是不支持少嵩分家的。”他是副掌秦昆阳,昆阳是他的道号,也是当今泰山派掌门秦伯阳的亲弟。

    “娘屄的,讨厌少林去砍和尚啊,砍自家兄弟做啥?!”赵大洲忿忿不平道,“脑袋被驴踢了吗!”

    “他们毕竟是嵩山子民,只是走错了道而已。”秦昆阳道,“这五十年来杀了多少嵩高盟的人,又几时真灭了嵩高盟?我与萧堂主的想法相同,讨伐不如招安。”

    “我没说招安。”萧情故道,“先听听卢长老的想法。”

    卢长老道:“招安好,招安好,招安不降,杀了也好。我觉得先招安,不降再杀挺好的。”

    卢长老全名卢开廷,是四大长老之一,家里本是富商,入了嵩山负责营建劳役等事务的营务司。他于钱财上很是精打细算,其他事就……不知怎地,虽然形貌不同,萧情故总觉得赵大洲长得像锦毛狮觉寂住持,卢长老则越看越像子德首座,到底商人就是这德行,还是他俩真有血缘关系?

    “都他娘的废话!”苍老的声音不掩雄浑。萧情故想,爹终于骂人了,也是意料之中。

    “我是让你们想办法,不是说怎么处置!让他们这样闹腾下去,过几年我苏长宁的人头不得挂在济南城墙上?!”

    站在苏长宁身后的苏亦霖轻声道:“爹,没想清楚怎么处置,怎么想办法?”

    赵大洲道:“我带一批人马把山东搜一遍,遇着有嫌疑的,先抓再审,审实了就杀,咱们以前就这样干的!”

    萧情故皱起眉头。又听秦昆阳道:“我倒觉得少嵩分家是早晚的事。这几年少林正俗之争闹得利害,实力远不及当年,嵩高盟毕竟是自己人,劝他们忍一忍,或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用不着跟少林开战,嵩山自成十大家了。”

    萧情故道:“少嵩非得分家不可吗?”

    秦昆阳道:“春秋五霸都能变成战国七雄,难道三家分晋,韩赵魏就活不成吗?”

    萧情故道:“可最后全给秦灭了。”

    苏长宁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说?”

    萧情故道:“处置就只有一种办法,杀害门派要人,死罪。这些人扰乱嵩山治安,若是放任,岂不是让他们更肆无忌惮?”

    赵大洲哈哈大笑道:“没错!饶这些个狗崽子一命,回头又要咬人!”

    秦昆阳问道:“萧堂主以前主张劝,怎地今日又说要杀?”

    萧情故道:“过去劝,是没犯下大错,现在犯了法自要处决。但我们只能罚首恶,其余不罚。若是抓着了嵩高盟的人就杀,只会把这些人逼急,不如网开一面,鼓励他们投诚,首恶之外既往不咎,等他们内部有了矛盾,自然会有人出来举发。”

    赵大洲道:“啥意思?”

    萧情故道:“就是按兵不动的意思。”

    赵大洲骂道:“这还不是啥都没做!”

    萧情故笑道:“什么都不做是不知道做什么。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这个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做,那是不一样的。”

    赵大洲道:“就你会说!”

    苏长宁听他们争执,心烦意乱,喝道:“别吵了!”又道,“若没别的法子,今日且散了吧。”

    赵大洲还想再说,萧情故道:“赵总教,听说今晚马盛生在老驴胡同唱《过五关》,你不去听?”

    赵大洲“唉呦”一声,忙起身道:“掌门,赵某没其他话了!”

    苏长宁道:“那就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唯有萧情故只是起身,却未动作。苏长宁知道他有话说,重又坐下,苏亦霖也侍立一旁。

    “还有何事?”苏长宁问。

    “爹,义兄,这几桩事不寻常。”萧情故道,“少嵩分家这回事吵了五十余年,人人想法不同。少嵩之争后人心各异,我是少林出身,说多了,人家以为我是替少林说话。可说到底,若嵩山因少嵩分家内斗,那更没分家的本钱。分是不分,都得有了自己的实力才行。”

    苏长宁点点头道:“我信得过你。你虽是少林出身,做的事都是为了嵩山好,要不也不会……”他说到这,忽地转口道,“提拔你当刑堂堂主。”

    萧情故自然知道岳父为何欲言又止,只道:“这几年靠着安抚和解,嵩山平静许多,嵩山子民也早习以为常,嵩高盟的人也没动作。怎地这一年多来嵩高盟动作频频,连着杀害二十几名不支持少嵩分家的要人?”

    苏亦霖忽道:“因为这几年少有人提少嵩分家的事了。过去几年嵩山是没实力,这几年少林内斗剧烈,对咱们的管制松了,却是少人提这件事了。”

    他是侍卫长,平常少发言,但聪明机警不在话下,这等文武双全的人才只当侍卫长,实是浪费人才。

    萧情故道:“这样刺杀终究改变不了嵩山。我怀疑嵩高盟正准备策划一场大事,我们得加强戒备。”

    苏长宁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

    操!开会怎么这么累!萧情故只觉得一身疲倦。他挂心着明不详的事,快步回到松云居,找到大厅里的李景风,道:“久等了。”

    李景风连忙起身道:“不会。”

    萧情故打完招呼,便似瘫了般坐在椅子上。苏氏从内室走出,让婢女端了泡脚水,萧情故道:“也替客人准备一盆吧。”

    李景风连忙拒绝,萧情故道:“今天要住这呢,把鞋子脱了吧。”说完让人也打了一盆水。李景风推却不得,只得脱去鞋袜泡脚,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心想:“原来热水泡脚这么舒服啊!”

    苏氏在萧情故肩膀上捏了两下,道:“晚些该吃饭了。房间我让人打扫过了。”

    萧情故握着苏氏手,笑道:“辛苦啦!”

    过了会,萧情故让李景风换了便鞋,招呼他吃饭,李景风见桌上摆了四副碗筷。苏氏问道:“李公子,我这妹妹今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李景风道:“没,就是……我……唉,没事。”他把苏银铮误认为苏氏,颇难为情。

    萧情故笑问:“你是什么颜色的?”

    李景风一愣,苦笑道:“绿转蓝……”

    萧情故哈哈大笑,苏氏也捂着嘴微笑。萧情故拍拍李景风肩膀道:“别太当回事,我这妹妹就是调皮,爱说笑。”

    “谁调皮了?”苏银铮走了进来,嘟着嘴,显然甚是不快,又道,“我第一眼看到姐夫就说他是紫色的,瞧,现在不就对了?爹也说他有本事呢!”说着双手拇指按在耳朵上缘,四指覆在脑顶上,瞪着李景风道:“我真看得见灵色!你别信我姐夫,他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差。他是金转紫,不是天生紫,有些小毛病。”

    萧情故苦笑道:“我哪里又眼光差了?”

    苏银铮嘟着嘴道:“明明你是我找着的,你不娶我,却娶了我姐!”

    萧情故道:“你那时才九岁呢!”

    苏银铮哼了一声道:“叫你没耐性,吃亏了吧!”

    萧情故与苏氏强忍着笑,李景风也不禁莞尔。萧情故道:“是,吃亏了吃亏了!天眼姑奶奶,吃饭吧!”

    ※※※

    晚膳用完,萧情故请李景风到书房叙话,李景风问道:“我在嵩山路上见着许多盘查,又听说了嵩高盟,萧公子,嵩高盟是怎么回事,怎地在嵩山这般张狂?”

    “他们全都是嵩山弟子。”萧情故道:“‘嵩高维岳,峻极于天’,语出《诗经·大雅》,意思是嵩山高于天。这群人希望嵩山能自立于少林之外,成为第十大家。有这想法的人本不少,只是他们手段狠辣极端,常常刺杀反对的人,成了嵩山的隐忧。”

    李景风道“怎么不去杀少林,反倒杀起自己人来了?呃,我不是说少林的人该死,只是先杀自己人,这做法也太古怪。”

    “照他们的说法,这是先安内团结,再同心对外。”萧情故道,“我说都是胡扯!”

    李景风也觉这说法不通,自己人都削弱了,怎么应付外敌?又道:“就算你要杀反对的人,那些人的亲属、家眷,还有孩子,他们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牵连无辜?”

    “他们不觉得无辜,只觉得这些家眷也是同犯。”萧情故道:“他们不是针对一个人,是针对所有不支持他们的人。你不支持,就是反对,反对就该死。”

    “这也太自以为是了!”李景风不满道,对嵩高盟的厌恶多了几分。

    萧情故道:“且不说这,先说说你怎么认识明不详的。”

    李景风听他转了话题,便说了船上遇匪一事,自己如何认识杨衍以及明不详,但隐匿了之后武当盗丹之事,只说谢孤白指点自己来问他关于明不详的事。

    萧情故点点头,问道:“他可有对你说些什么让你……变得不好的事?”

    李景风摇头道:“没有。”

    萧情故沉吟半晌,从书柜底层翻出一本书来。那书上积了一层灰,显然久未翻阅。萧情故道:“我来嵩山之前是在少林寺当和尚,法号了净,是藏经阁的注记僧,师父是现今白马寺方丈觉如。说起师父,两三年没见着他了,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吗……”过了会,又喃喃自语道,“我瞧他身子骨挺好的,还是甭替他操这个心了。”

    他坐在一张躺椅上,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缓缓道:“那是七年……八年前的事了,我在一本《拈花指法》上见着一桩古怪。”

    他把往事娓娓道来,说到自己如何发现明不详,又是怎样因为本松夫妻被逼出少林,最后遇到谢孤白,听了两人指引来到嵩山。

    李景风听得目瞪口呆,这情节离奇,直是不能相信,那看似纯善无害的俊美青年竟有这等恶毒心肠?忍不住问道:“萧公子,你说的这事也太过……太过神奇……你有证据吗?”

    萧情故把书递给李景风,说道:“这是他模仿我笔迹写的日记,你也可以说是我伪造,但我害他又有什么好处?”

    李景风看了那本日记,仍觉不可思议,但回想起甘铁匠一家,似乎又不谋而合,又想起当日在船舱底下,当时一片漆黑,他听明不详说话便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诡异古怪感,如今想想,大抵是因为明不详语气意外平和,当此险境却无一丝波澜,接近“伪装”的语气才是他觉得怪异的原因。

    那杨衍逃出牢狱却身中丹毒生不如死,难道也是明不详搞的鬼?想到这里,他只觉浑身发寒,要信又不能信,问道:“你怎么不揭发他?”

    萧情故苦笑道:“我是少林叛徒,他是觉见方丈最爱的弟子,我没证据,怎么揭发他?”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望他武功别进步得太快。”想了想又道,“我这几年也挺勤奋的,如果他没学过易筋经,说不定我……”

    李景风听到“易筋经”三字,心中一突,问道:“易筋经很难学,很厉害吗?”

    萧情故道:“这是只有四院八堂住持才能修习的内功心法,与洗髓经并列少林两大神功。”

    李景风讶异道:“这样说来,明兄弟也不能学易筋经了?”

    萧情故道:“这是当然。”

    李景风道:“可他会了,这算不算证据?”

    萧情故一愣,李景风这才把杨衍一事说了,又说他传了易筋经给自己。

    “我没偷学,只听到一点点,平时没事练着玩,挺有帮助。”李景风道,“只需我把这件事禀告少林方丈,是不是就能坐实他罪名?”

    萧情故嘴角微微抽搐,不像惊喜,反倒像是听到最不想听的事般,过了会才道:“易筋经外传乃是少林大忌,学过的人最轻也得断手断脚,终身残废,囚禁起来,你跟你那杨兄弟都不能幸免。”

    李景风吃了一惊,道:“我不是故意要学……”

    萧情故苦笑道:“我却是故意的。”

    这下吃惊的换成李景风了。

    萧情故接着道:“我离开少林,想着日后要对付明不详不容易,软磨硬泡让我师父传了易筋经给我,只没想……”他来回踱步,模样甚是烦躁,“我只道学会易筋经,他没有上乘内功我便有机会赢他,可现在……现在……他悟性奇高,只怕差距比七年前更大,更没胜算了。”

    李景风又道:“你说少林寺有两大神功,除了易筋经,不是还有一部洗髓经吗?学会了能赢吗?”

    萧情故摇头道:“一来,内功不是学得多就行,精擅一种优于杂博。二来,你道为何易筋经流传而洗髓经却失传?这两门功夫,易筋经是易学难精,洗髓经却是易精难学,几百年来摸不着门槛的人多了去,久而久之,这才佚失。第三,人家说学武看天分,其实更看缘分,有的武功你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有的武功你怎么也学不好,听说洗髓经比易筋经更看缘分。第四,就算我想学,现在也找不着这本书了。”

    李景风听他这样说,甚是失望,却信了明不详真有问题,否则他这般年轻,又是谁教会了他易筋经?

    可转念一想,说不定正如自己与杨衍一般,其实是觉见私传?他心中隐隐不希望明不详真是萧情故口中的妖孽,总想找个理由替他开脱。

    萧情故道:“多谢你特地传来这消息。以后在嵩山,帮得上忙的事我必会帮忙。”又道,“二更天了,你先睡吧。我这有空房间,你想住多久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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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风在房里点了灯,支颐坐在桌旁,想着萧情故今日说的那些关于明不详的事,如此荒诞离奇,不可置信,却又无法解释,自圆其说。

    但假若属实,自己该不该杀明不详?他与明不详、杨衍两人曾共患难,认识的日子虽短,交情却深。船舱一役,明不详更曾救他性命,实不愿对其兵刃相加。他又想,自己武功这么差,再练二十年也打不过明不详,何必考虑这个?

    那假若萧情故请自己帮忙呢?又假若自己有能力杀明不详,自己杀是不杀?若是明知对方害过人,或者之后会害人,自己却坐视不管,这也算是帮凶,以后这些人命就有自己的干系。

    他想来想去,终归想回一句话:自己远不如明不详,考虑这个无用。这个念头一起,又想自己软弱无用。既然嵩山的事情已了,不如明日就请辞,前往昆仑,找大哥指引的那个密处练武。

    他想得入神,油灯灭了也没发觉,正要就寝,却见窗外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躲在假山背后,正蹬着假山要翻墙。

    此时月光映得庭院一片银亮,那身影离房间甚远,一般人看不清,但李景风眼力极佳,当下起疑,快步跟了出去,却见那身影已经翻过墙去。

    李景风有样学样,一脚蹬在假山上,顺势一跃,双手按在墙头,一个挺身翻过墙壁。他修练易筋经虽不足一月,又只有两个基础循环,但他心思澄明,无贪嗔痴毒,学佛门心法最为合适,李景风只觉自己身轻体健,膂力又有长进,虽不能像三爷那样轻飘飘一跃而过,连翻几座墙不成问题。

    他翻过墙,见那人影正疾步前行,却不是苏银铮是谁?李景风见她背着一个小包裹,心想:“大半夜的,二小姐翻墙做啥?难不成要私会情郎?她背着包袱,难道要私奔或逃家?我该上前劝阻还是回去告知萧情故,抑或跟着去?”

    他心中犹豫不决,眼看苏银铮踩在树上,又翻一道墙,只得快步跟上。到了第三道墙前,苏银铮找了一棵树,正要翻过,李景风忙上前拍她肩膀道:“二小姐!”

    这一拍直把苏银铮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破口大骂,慌忙转过头来,认出李景风,不由得低声骂道:“吓死人啦!你跟着我干嘛?”

    李景风道:“二小姐,你这是干嘛?”

    苏银铮道:“你别管我,回去睡觉,我忙着呢!”说完又要攀上树枝。

    李景风问道:“你要去哪?”

    苏银铮道:“你别多管闲事!唉!”她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又翻了过去。李景风只得跟上,追在苏银铮身后道:“你若不说,我便通知萧公子了!”

    苏银铮停下脚步,低声道:“蓝色的,你要通知姐夫,我就大叫非礼,说你骗我出来,意图不轨!”

    李景风听她这样称呼自己,不觉好笑,低声道:“你翻了三座墙才到这,我怎么骗你出来?松云居大门可是有守卫的。”

    苏银铮道:“我就是想画画而已,你别缠着我!”

    李景风道:“画画怎么不跟萧公子或掌门说一声?”

    苏银铮道:“他们不让我晚上出门!”

    李景风道:“那你白天画啊。”

    苏银铮道:“就只有今天,只有今晚能画!”

    李景风不解问道:“为什么?”

    苏银铮道:“你只有蓝色,没到银色,你体会不了!画画是看心情!漂亮的东西唰的一下,一天就没了。就今天,今天没了,以后就没了!”

    李景风心想:“你这样解释,别说银色,就是紫色都听不懂。”于是道,“你跟你姐夫说声,让他陪你不行吗?”

    苏银铮道:“姐夫又忙又懒,才没空呢!”又哀求道,“就只有今天!让爹知道了,他肯定要说,今天跟明天不是一样?明天跟后天不也一样?等拖到他肯了,时间早过了!我早跟爹说过,他就是不肯!”

    李景风问道:“你若遇着危险,怎么办?”

    苏银铮道:“你以为这附近只有嵩山大院里有守卫?济南城有宵禁,大街上都是巡逻,我身上有令牌,不会被查禁,遇到危险,大喊一声马上就有人来。”又道,“快放我走,巡逻要来啦!”

    李景风见她似乎真是焦急,只得道:“那我陪你,起码放心点。”

    苏银铮一愣,又怕守卫来到,只得道:“好!”

    她正要爬树,李景风却摇摇手,自己翻过墙,蹲在墙头上,伸手去拉苏银铮,这可比苏银铮自己爬墙快多了。

    两人再翻过两道墙,到了嵩山大院外。李景风问道:“接着往哪走?”

    苏银铮指着远方一座小山陵道:“到那去。”

    李景风皱眉道:“你不是说很近,怎么这么远?”

    苏银铮更不打话,快步走去,李景风只得跟上。

    一路上果然见着不少巡逻,苏银铮虽有令牌,但不想耽搁,左绕右转。李景风看她见一个闪一个,早晚被逮着,于是道:“跟我来。”说着领路前行。苏银铮虽不信他,也只能跟着。

    李景风眼力之佳,足以在别人见着他之前见着别人,加上今夜月色皎洁,看得更分明,领着苏银铮左闪右躲,如入无人之境。苏银铮佩服道:“你怎么都知道他们在哪?”

    李景风道:“我看得见啊。”

    苏银铮啧啧称奇。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山脚下,李景风见此处巡逻已少,不禁问道:“山上没守卫,若遇着危险,不方便呼救吧?”苏银铮不理他,快步跑上山去,李景风只得跟着。

    苏银铮尽往险峻处走,李景风怕她受伤,紧紧护在她身后。又走了一刻钟,忽听到苏银铮哀叫一声,李景风跟在身后,瞧不见她情况,忙问道:“怎么了?”

    苏银铮道:“几天前下了场大雨,山石滑坡,没路了!”

    李景风向前看去,只见碎石泥块摊了一地,确实难走,于是道:“我帮你开条路吧。”

    他走上前去,见着石头泥块,伸脚就踢到一旁,若遇到大块些的,便弯腰将石块抱起丢开。苏银铮跟在后头,也帮着清些小碎石子,一段十余丈的路程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只听苏银铮焦急地不住喊道:“来不及了!”李景风见她着急,加快了脚步,这才清出一条路来。

    苏银铮到了山坡处,绕到一块凸起的岩板上,喜道:“就是这了,刚好来得及!”

    那岩板约摸三丈宽,虽说狭小,两个人站立也大有敷余。苏银铮当真从包袱里取出画纸和毛笔,坐在地上,就着月光看去,开始画起来。

    李景风见她开始画画,也跟着坐在地上,这一坐才知道为何苏银铮坚决要今天来。原来那岩块左边的山壁上生着一棵巨松,巨松早已半边干枯,枝叶稀少,却有两根树枝打横窜出,此时月亮正落在那两根横枝中间,像是被两根枯树枝夹住了一般。右边下方又有巨石凸起,顺着看去,恰恰能远眺正中偏右的嵩山大院,恰是一副瑰丽奇景。若早一天或晚一天来,月亮的位置便有改变,虽然大致不差,可也难免少了点味道。

    李景风笑道:“这风景漂亮,难怪你吵着要来。”

    苏银铮问道:“你觉得漂亮?”

    李景风点点头,怕打扰苏银铮画画,不再多说。

    苏银铮忽地说道:“是我先见到姐夫的。”

    李景风道:“你那时还小嘛。”

    苏银铮一边画图,一边道:“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李景风摇头道:“不知道。”

    苏银铮道:“爹就生了两个女儿,怕绝后,所以领养了亦霖哥哥。因为怕人说他假公济私,所以亦霖哥哥只当了侍卫长。其实他很厉害,灵色是金的,只比姐夫差一点。而且他喜欢姐姐,大家都知道,我那时只有九岁,我也知道,姐姐虽然只把他当哥哥,不过早晚也会嫁他吧。”

    李景风静静听着,这古怪姑娘似乎有许多心事。

    “遇到姐夫时我可开心了,紫色灵色,比大哥跟爹都高。打小我什么都比不上我姐,姐姐比我漂亮,比我聪明,琴棋书画什么都会。我想,等我嫁给姐夫,我就能赢过她一点,结果……”

    “你说萧夫人什么都比你好?”李景风问,“我怎么没看见萧夫人在这?”

    苏银铮一愣。李景风又继续说道:“我猜萧夫人画画一定没你好。”

    苏银铮继续画着图,说道:“结果姐夫平步青云,先当了刑堂堂主,又娶了我姐,你说气不气人?”

    “我看你挺喜欢你姐跟你姐夫的,我猜你也挺喜欢你大哥的。你难过,是因为希望你大哥能娶你姐姐,认为这才不会有人难过。”

    苏银铮沉默片刻,幽幽说道:“大哥一定恨死我了……”

    李景风笑道:“其实你才没有喜欢上你姐夫。我猜你姐姐早就知道了,不然她这么疼你,肯定不会跟你抢。你大哥若是真疼你,也不会怪你。”

    “才不是!紫色灵色的人可不好找呢!”苏银铮哼了一声道,“一万个人里头也没一个!我要嫁就一定要嫁紫色灵色的,这才能压过我姐!”

    “也不用勉强,我蓝色也活得挺好的。”李景风觉得自己说得认真,也不禁好笑起来。

    苏银铮笑道:“以蓝色灵色的人来说,你很会安慰人。别气馁,很多人都是绿色的。你奋斗久了,会有很低很低的机会变成黄色。”

    李景风笑道:“这算安慰吗?”

    说起安慰人,李景风想起那日沈玉倾被抓,小妹担忧难过,他本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反倒是严烜城替他安慰了小妹。不知为何,他总是在小妹面前支支吾吾。

    其实他本性质朴善良,只要开口必能使对方感受诚心,却因太过在意,不想在沈未辰面前曝短,又不善于遮掩,越想遮掩越是拙劣,以致于总无法在沈未辰面前坦荡。

    两人就这样东聊西扯,苏银铮又画了大半个时辰,说道:“好了!”李景风探头去看,那画却没完成,疑惑道:“这样就好了?”

    苏银铮道:“一晚上画不完,记在脑里,回去补上就好。”

    她收拾画具,下山路更难走,李景风得搀着以免她摔倒。苏银铮问道:“你在青城做什么?就做使者?”

    李景风道:“没,我这趟就是帮朋友送讯。我连侠名状都没有,现在就一闲人。”

    苏银铮睁大了眼道:“你没侠名状?”

    李景风笑道:“是啊,我连拜师都没有过呢。”

    苏银铮道:“我瞧你功夫还可以,跟谁学的?要不要留在嵩山,让姐夫帮你安排个职位?”

    李景风道:“不用,我还想四处走走。等送你回嵩山大院,睡饱了我就告辞。”

    苏银铮忽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李景风早已有备,忙伸手揽住她腰。苏银铮倒在李景风身上,忽地瞪大眼睛,“咦!”了一声。

    李景风见她神情惊异,奇怪道:“怎么了?”

    “我看清楚了,你是紫色的!”苏银铮左手抓住李景风右臂,神色甚是惊喜。李景风也分不出她是真是假,苦笑道:“你不是说我是蓝色的?”

    “那是因为你是深紫,太深了,比我姐夫还深!白天太亮,我一时看差才看成带绿的蓝色!这个灵色本来就是朦朦胧胧,容易看错!”她紧紧抓住李景风手臂道,“你会变龙,总有一天会上天!我得揪住龙尾巴,跟着你一起上天!”

    李景风料她是安慰自己,心想:“这小姑娘虽然古怪,其实是个好人。”于是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有富贵命了。”可是转念一想,似乎哪里不对?

    果然,他的预感马上成真,苏银铮猛地一把将他抱住,欢快道:“快娶我!”

    这一抱,把李景风吓得险些摔下山坡,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就在这瞬间,他看到山坡下远处有一对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