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天之下 > 第61章 风过留痕(中)

第61章 风过留痕(中)

    天亮后,镇上人又来取粥。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着稠粥,虽然里头掺了不少豆料焦米,但确实是稠的,还有杂菜与肉干。那个外来人说的,管饱,当真实现了。

    李四两把要劫粮车的事说了,镇民们脸色大变,有惊惧有疑惑,李四两分剖利害,要众人做好准备,家家户户都回去把麻袋准备好,趁着还有时间,尽快缝些布袋子备用,又有人找竹竿树枝,撕布条,拾捡圆石。

    李景风将九匹马拉到院中,都杀了给参与劫粮的弟子们分食,内脏煮成粥,马血也不浪费。李景风还亲自下厨炒了盘回锅马肉。等众弟子饱食,李景风教导投飘石的法子,让一众弟子练习,可怜廖府墙壁被碎石子砸个斑驳,此时也不取什么准头,只要别偏得厉害便行,之后李四两讲解暗号,让李景风补个觉。

    午时过后,王猛和李四两召集弟子,弟子们吃饱饭,个个精神。

    李景风养足精神,来到众人面前,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我不敢说你们都能平安回来,这趟得死人,死多少人,死谁,我不知道,但我能保证,我们一定会赢。”他顿了会,接着道,“不过我要你们想想,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你朋友的父母妻儿。”

    李景风拔出初衷,此时他心志不同昨日,高声大喊道:“你们是为别人的父母妻儿挣粮保命,更要为自己的父母妻儿活着回来!”

    众人受他激励,热血澎湃,齐声高呼,精神倍足。

    众人将剩余的马肉带上,携带烙饼,打满水袋,腰上系着袋飘石,等准备停当,午后,王猛、李四两召集众人,李景风抬头看看天色,午时刚过,正是未时。

    是个好时辰。

    李四两受伤,李景风本要他留守,李四两却说自己毕竟是队长,也是熟人,有他在才压得住,让高裕留守。李景风、李四两领头,王猛压后,一行人往昨日勘寻的树林进发。运粮车通常有探子勘路,李景风眼力好,确认探子离去后,引着一群人进入树林,歇息养神。

    黄昏时,一队运粮车队过去,人数约莫两三百,李四两望向李景风,李景风摇头。到了第二队,浩浩荡荡足有千人之众,谁也不敢多问。

    夜色低沉,树林里不敢点火把,众人有些焦急。第三队经过时,王猛低声问了李景风,李景风只说还不是时候。

    第四队人数只有两百左右,李景风仍是不为所动,王猛急道:“兄弟,怕后面没车队了。”

    李景风抬头望向天空,月色尚明,于是道:“再等会。”

    这之后又等了许久,直到戌时都无车队,王猛焦急道:“方才错过机会,后头没车队了,该怎么办好?”

    李景风道:“只能再等。我们要拦今日最后一批车队,要不被拦截的车队向后讨救兵,马上就会追来。”

    王猛知道他计较,只得再等。

    终于,他望见远方的火光。“应该是今天最后一队了。”李景风站起身来,举起火把往车队奔去。

    火把会暴露行踪,却不是为他自己照路,是为之后的埋伏作指引。

    那是个约莫三百多人的车队,见前方路上有人提着火把奔来,点苍弟子大声喝骂,李景风只是抢上。两名弟子催马上前,喝道:“做什么的?”

    李景风取出诸葛然给的令牌,道:“副掌在前方受了袭击,让我凭令牌来请救兵!”

    对方听了,大吃一惊,忙接过玉牌交给领队。领队也自讶异,忙喝令停车,上前问道:“你说什么?”

    “副掌受到袭击,需要人帮忙,快去救他!”李景风指着前方道,“就在前方不远处,快去!”

    那领队疑道:“这是通行令牌,怎地副掌不用随身令牌当信物?”

    李景风早有准备,答道:“战况危急,天色又暗,拿着什么就是什么。”

    那领队仍是小心:“兄弟带个路。”又指着两名骑马的弟子道,“你们跟这兄弟去瞧瞧,若有交战,马上回来通知我!”

    李景风急忙道:“怕有耽搁!”

    那领队道:“车队就跟在后头,不误事,快去!”

    李景风本拟用玉牌调虎离山,眼看对方不中计,不得已,猛地将手上火把掷地,拔剑冲向领队。

    火把掷地是暗号,与此同时,树林中飞石若雨,劈哩啪啦砸将过来,打得点苍弟子惨叫连连。李景风挥剑向那领队刺去,领队的见他杀来,知道中伏,喊道:“有埋伏,弓箭!”同时抽刀抵挡。

    刀剑交格,那领队居高临下,这一刀却像是砍在石头上似的,被震得手腕一麻。李景风反手压上,刺他大腿,那领队马术娴熟,拨转马头,这一剑刺到马背上,那马吃痛,身子打横,逼得李景风退开。领队知道这人武功高强,忙向后退去,呼喊弟子来救。

    另一边,弓箭手忙向李景风来处射箭,平远镇弟子都躲在树后投石,弓箭哪能射着,弓箭手只被打得头破血流,忙躲到粮车后与敌人对射,可粮车遮蔽视线,更取不着准头,只是一阵盲射。

    李景风这边已有数名弟子抢上包围,刀剑长枪就在身边弄影,李景风格架抵挡,全无遗漏,手腕一抖,初衷如云间蛟龙腾挪翻滚,闪避不及的纷纷受创。

    李景风正要再进,两侧又有弟子涌上,这回人数比之前更多,足有十余人。李景风把初衷护在周身,使出龙城九令“唱罢重围望荒漠”,这招是他在密穴中苦练熟悉的三招之一,剑光护住周身,看似守御,实为以守代攻,每一记周护都藏着后招,倘若轻犯,必遭反噬。那些弟子哪知道厉害?大刀劈来,李景风初衷一格,剑随刀上,刺中一名弟子胸口,虽有皮甲遮挡,也要受伤。

    又有两柄长枪在眼前弄影,李景风长剑架格压下,踏步横剑一扫,一人胸口中剑,一人手臂受创。背后大刀砍来,李景风回剑护身,一搭一转,刺中那人手臂。其他诸般兵器纷纷上前,李景风闪躲反击,顷刻间已伤七八人。

    他见弓箭射得密集,只怕平远镇弟子无法上来接应,再使自己最熟悉的“一骑跃长风”,长剑开路杀出包围,觑个空隙甩手一扔,两条绊索随着石头飞出,这一下不绊脚,照着头打,啪啪几声打得两名弓手头破血流,他趁势杀入弓队中,弓手都佩有腰刀,见他杀来,弃了弓箭抽刀应战。

    李景风哪会恋战?仗着轻功比一般弟子高明,来回奔驰,扰乱弓箭手射箭,有机会便砍断弓弦,遇着火把便抢下熄灭,这一搅局,箭雨登时零落。

    猛地一声喊叫,趁着夜色昏暗,一阵石雨打得没遮蔽的弟子头破血流。王猛领着三十余人冲入,喊声震天,与前头弟子交战,这帮人武功较高,旨在混乱对手队形,掩护李景风。

    领队忙大声呼喊指挥,让后头人接应上来,一边拨马后退。一群弟子手持各式兵器冲上,李景风见这些人兵器不依常规,有棍棒、长枪、钩镰,知道是交战队,武功较一般弟子更高,是近战主力,抢上前去接战。

    忽地后方又有杀声,原是李四两率领剩余弟子绕至粮车侧面以飞石袭击。夜晚视线不明,火把成了靶子,点苍弟子待要反击也只能盲射,哪里知道对手在哪?

    那领队听后头杀声震天,弟子们惨叫连连,却不知发生何事,也不知敌人多少。那领队也不慌乱,喝令弟子冷静,取盾结成方阵应付后方敌人,让交战队应付前方敌人。

    敌众我寡,况且点苍弟子武功不差,平远镇的刑堂弟子不是对手。李景风猛地一跃,扑向那领队,擒贼先擒王,这是他在饶刀山寨沙鬼一役中学来的教训,杀了带头的领队才能瓦解对手。

    那领队见他杀来,驱马想退至后方,不料马受伤,不听指挥,只是原地打转,领队忙挥刀去砍李景风。李景风半空中抽剑格挡,落地一剑刺入马腰,那马哀嘶一声,更不受控制,领队忙翻身下马,挥刀自保,一边呼喊弟子保护,一边后退。

    李景风容不得他退,扑上前去,那人挥刀砍来,李景风横剑架住,潜运内力,初衷便如铁铸一般,反震得那人手腕一麻。李景风将他扫倒,左右几名弟子来救,李景风踹飞一人,初衷刺入另一人胸膛,抽剑矮身劈中后方偷袭者腰间。只这一耽搁,又有多名弟子涌上,李景风转过头去,那领队连滚带爬,慌忙呼救。眼看就要让领队逃走,李景风快步冲上,从刀光剑影中闪身而过,长剑一送,刺入领队背心。

    领队身亡,点苍弟子大为震惊,有人大喊:“邱统领死啦!邱统领死啦!”又有人喊道:“别慌,听我指挥!”战场规矩,领队身亡便是副领队发号施令,李景风极目搜索,果然见一人骑在马上,正自来回穿梭指挥,李景风夺过一名弟子手中长剑,觑准目标奋力一掷,长剑如流星钉入副领队后心,后进前出,副领队身子一歪从马上摔下。

    两名领队接连身亡,再无人指挥大局,点苍弟子暗夜遇袭,更不知敌人多少,李景风持剑左冲右突,接连伤了几人,有人转身就逃,军心溃散,一有人逃,余下的也无心恋战,纷纷弃了粮草逃逸。

    众人见敌人逃逸,大喜道:“赢啦!我们赢啦!”欢声高呼。李景风忙喊道:“别叫!别引来点苍部队!”众人这才连忙噤声。

    忽听得有人大喊:“王大哥受伤啦!”李景风吃了一惊,忙抢上前去。王猛满脸尘土,脸色惨白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呆望前方,李景风上前察看,却不见伤口,忙问道:“王大哥怎样了?”

    王猛正要讲话,一开口便不住咳嗽,吐出一口血来,原来他被一名使流星槌的击中胸口,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李四两率领后队赶到,忙指挥众人押粮车回平远镇。李景风知道耽搁不得,将王猛扶上粮车,让众人运回。

    王猛躺在粮车上,李景风跟在一旁,王猛喘着气道:“李……李兄弟。”

    李景风见他伤重,忙道:“王大哥,别说话。”

    “今晚的事……真他娘的痛快,哈!”他虽重伤,却笑了出来,一笑就胸口剧痛,不住咳嗽。

    还没清点伤亡,李景风却知道,这虽然看似一场漂亮的胜仗,但弟子们折损的比预料中更多,有伤的扶着没伤的,一路无声走着。他们又喜又悲,喜的是劫粮顺利功成,悲的是死了熟悉的弟兄。

    他在暗夜中数数,来了一百一十五人,回程只有七十九人。死了三十六人。

    战事还没结束,李景风明白,逃散的点苍弟子很快就会追上前队,立刻会回头杀来。地上沉重的车痕会暴露行迹,凭这几十人抵挡,肯定要全军覆没。

    还得逃。

    粮车进入平远镇,镇上燃满火把,镇民们见粮车到来,欢声雷动,高裕见真的劫粮归来,目瞪口呆,不可置信。李四两喊道:“大家别欢喜,照先前说的,快!别耽搁,点苍弟子随时会来!”

    镇民门忙提着麻袋,将稻米、肉干、干粮等装入麻袋,又有人去解马和牛,减少负重。年纪小的提两袋,年纪大的扛一大袋。

    高裕喊道:“装满粮的跟我来!”他眼见粮食到手,跟家人抢先装满一袋,急着脱身。

    李四两的老婆见丈夫平安归来,喜不自胜,抱着孩子来见丈夫,眼泪都快掉下。

    有人欢喜,也有人哭,折损的弟子家眷哭着把麻袋装满,李景风见着也鼻酸。

    领了粮食的镇民跟着高裕,提着火把,一路浩浩荡荡往西而去。李景风在人群中见着阿茅,他身形瘦小,只搬得动一小袋,兀自费力拖着。

    李景风上前调侃道:“要不要帮忙?”

    阿茅哼了一声:“多管闲事,爷自有办法。”说着背着那袋米,吃力地往镇西走去。

    李景风望着阿茅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