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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进退无路(下)

    严烜城或许不是个攻城略地的能手,但他谨小慎微的性格却在这次包围中发挥奇效。严旭亭知道大哥性格懦弱,怕他治军不严,军令难下,陆续派了古川派掌门尚怀理、百灯寨掌门费长枫、战堂堂主薛贵春帮忙,这三人性格严厉果决,严烜城令至即行。

    到巴中后,严烜城除督促工事,大半个月都在看地形图,这犹不够,还亲自前往各处查勘地形,但凡能走人的地方必然设下埋伏,但凡能瞭望处必然设下守卫,单是抓着的奸细探子就杀了十几个,直把巴中包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他既不贪功也不躁进,只是一层又一层地加固防守增建箭塔,时刻督促,巴中周围树木被他伐个大半。

    他接到严昭畴信件时,立即招来尚怀理三人商议,三人大惊失色,惶惶不安。尚怀理道:“咱们紧守营寨,等二公子来会合?”

    薛贵春道:“如果青城的人先来,巴中守军一定出战,咱们就危险了。不如弃了营寨去与二公子会合,到时人多,便不怕巴中守军拦截。”

    严烜城心中忐忑,他素来懦弱,却有一股君子气节,若是要自己舍生取义还能当仁不让,可真要承担五千人生死,不免畏首畏尾。他犹豫许久,不知如何是好,尚怀理见他犹豫,不住急劝:“公子好歹作个决断!”

    严烜城咬了咬牙,道:“上去……”

    尚怀理不明其意,问道:“什么?”

    严烜城道:“薛堂主说得对,假若青城的人先到,巴中守军一定会出城助战,咱们只有五千人,里头有一万人,几乎必败。不能等他们来,咱们要上去打,打,才能拖到二弟来。”

    “米仓道狭窄,腾挪不易。”尚怀理道,“可能会死很多人。而且对方能取下汉中,人数必定不少。”

    这正击中严烜城心事,他最怕伤亡加重,巴中企图突围那几场仗,他见着遍地死尸都觉得有些晕眩。可如果不打,几乎只有投降一途。

    如果可以,他是宁愿投降的,自己成为俘虏不是大事,了不起一死,而他估计念着往日之情,沈家兄妹也不会杀他。但手下这五千人性命却不是他一句投降能轻易决定的,更何况二弟的队伍还在往巴中撤退。

    百灯寨掌门费长枫道:“大公子,您是领军,您有什么想法,说清楚明白,咱们听您指挥,生死都交给您处置。”

    “青城孤军深入,没有奥援,说不定背后还有追兵。”严烜城道,“咱们在米仓道上夹击他们,在他们进巴中前拦下,这样等二弟的队伍赶回,咱们也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尚怀理问:“掌门真会派人来救?”

    “肯定会。”其实严烜城无法确定,但他想,如果青城背后没有追兵,那这场仗就输定了,投降几乎是保全这些人性命的唯一方式。

    他留下一千人作为疑兵,领着四千人往米仓道前进,预备赶在青城大军进入巴中前决战,谁知还来不及布置埋伏,他们就遇上了青城大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声震天,狭窄的米仓道上弓矢如雨。魏袭侯长枪摇指前方:“结阵!前进!”

    战场太狭小,不仅人数优势无法发挥,连马匹也发挥不了,骑兵弃了马匹,左手持盾遮挡箭雨,右手挺长枪冲锋,践踏过被刺穿身体的华山弟子,将他们交给身后的交战队分尸。

    对战队伍排成一长列,几乎没有败逃的余地,一边不是山岩便是坡地,另一边不是河流便是悬崖,往后退就得堵死友军。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计谋了,只有单纯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前方的队伍倒下,后方接着上,队伍随着号令一波波前进。

    交战队使用各种擅长的兵器作战,计韶光飞身而起钻进敌人盾阵中,将一名华山小队长身上的铁甲砸出个凹洞,肯定是活不了了。计韶光没理会他,左手架开砍来的一刀,右手判官笔打中对方左侧太阳穴,脑浆从这人鼻孔、嘴角和另一侧太阳穴喷出。

    青城队伍在缓慢推进。

    尚怀理督促着弟子抵挡,若有后退就斩杀,不斩杀不行,队伍得乱。倒落的尸体太多,竟塞住道路,让青城弟子难以前进。

    谢孤白守在中军,前方传来奉节战堂副堂主周能平中箭死于乱军中的消息,之后是古川派战堂堂主张骅陷入重围被乱刀斩杀,太乙门——那是傅狼烟的出身处——战堂堂主范溪焉身亡。

    朱门殇听着战报,焦急万分,都不用看谢孤白脸色就猜到他八成还是不慌不乱。在金州都没见他焦急,何况现在?

    汉中大战、米仓道口之战,到轻取微不足道的南江,接连的大捷让青城弟子士气高昂,认定胜利在望。华山少了这样的气势,有些人甚至是第一次上战场就要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对敌,他们的优势是在巴中休息两个月,体力充足,斗志昂扬,但这斗志支撑不了多久。

    李景风与顾青裳领着五十人小队,每人身上背着个小木箱,从东侧险峻处爬上山。李景风遥望远方战局,握紧拳头,虽是初冬,仍紧张得全身是汗。顾青裳跟着爬上,这里离战场不远,一望可知战局,青城正在前进,华山正渐渐败退。

    顾青裳心中一喜,还未开心多久,回过头去,不由得身子一震。

    绵延数里的青城队伍后方,隐约见着另一支队伍。

    追击的华山弟子赶上了。

    “华山追上了!”李景风急道,“快上山!”他东张西望,指着某处道,“从那边!”

    一行人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李景风站在高处了望,确认道:“行,这里没遮蔽!”顾青裳当即下令五十人将身上木箱除下,里头都是火油、硝石等物,众人各自伐木,将木柴堆积在树下。

    顾青裳下令点火,他们要焚山。

    ※

    严旭亭发现青城队伍在前方严阵以待,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何事。

    距离巴中只有二十里,只差一天便能抵达,为什么青城队伍停在这?是陷阱、疑兵之计,还是断后的人马?他派人上山瞭望,发现队伍长达数里,还来不及听取意见便下令严九龄带队冲锋。

    他有个大胆的猜想,莫非一向懦弱的大哥竟然主动发起攻击,先一步拦截青城?

    “谢先生,后军遭袭!”传讯弟子回报。谢孤白只说了一句:“请大小姐务必坚守住。”

    并没有这么容易守住,严烜城派上山的探子也发现青城后方松动,即刻回报,薛贵春下令弟子放声大喊:“援军来啦!援军来啦!”华山弟子顿时士气大振,一时竟抵挡住青城攻势。

    严旭亭几乎是疯狂命令手下不断冲锋,在青城弟子坚守的同时,他的猜测得到进一步证实——大哥真的堵住青城了?

    只要击垮这批青城军,就能救出大哥二哥!

    就在这时,米仓山起火,浓烟直窜天际。

    ※

    李湘波闷了两个多月,华山挖壕沟搭箭塔,设拒马鹿角,本以为会是场包围战,等他们发现华山大军绕道而走,为时已晚。巴中守军连续几次出城冲锋,华山已建好工事,在箭塔上以强弩硬弓回射,又用壕沟阻断马匹前进,以长枪为先锋,以步兵跟交战队殿后,城中虽有近万弟子,几次强攻只是徒增千余人伤亡。

    这两个月来,无论彭天从跟李湘波怎么诱敌挑衅,甚至大开城门列队决战,华山始终坚守不出,只是可足劲做工事,瞧这模样,大有耗上一年半载不打的决心。

    城中百姓越来越不安,十月后天气渐寒,城中怕积柴不足,又见华山弟子坚守不动,李湘波索性放百姓出城砍柴,也有几分试探意味。那些弟子见是百姓,也不攻击,放任他们拾捡柴枝,两方偶尔还有交谈,这才打听出这批华山弟子是严非锡的大儿子严烜城带队的。

    不止巴中的人出不去,青城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彭天从不知道对方施了什么妖术,两个多月竟然一点来自青城的讯息也无,李湘波从而推断,只怕青城也不知道巴中尚未失守。

    一群人困在城中,除了练兵别无他事。彭天从与李湘波本就不和,中计被围后互相埋怨对方,没少吵架,幸好有梁慎跟彭南鹰居中调解。李湘波打算训练一支长于翻山越岭的突击队循山路突围,同时往渝中报信。

    就在今日,平静了两个月的巴中城终于出现异状。在城墙上视察的彭天从、在校场训练弟子的李湘波、率队沿街安抚居民的彭南鹰与花剑门世子王宁、留守在巴山派商议战局担忧渝中情况的柳余春与梁慎,还有躲在花剑门院子里偷偷就着火炉取暖烤鸡翅膀的掌门王硕都不约而同望向北面米仓山。

    那儿冒出浓烟,火光依稀可辨。

    “怎么回事?”最先召集众人军议的是李湘波,他曾是吉祥门统领,对周围异状最是警觉,若在往常定要派人去察看一番。

    “是山火?”柳余春无法确定,“虽不常见,也偶有,或许有人上山,不慎失火。”

    “上米仓山顶做啥?”李湘波问。

    “监视城中?”柳余春答得心虚。起火处离巴中至少二十里,监视巴中用不着走这么远。

    “这么大的火,窜这么快,肯定不是简单失火。”李湘波道,“北边有事。”

    “那是汉中方向?”柳余春犹豫,“说不定是陷阱。”

    近三个月的相处,李湘波早摸清这巴中最大门派掌门的脾性,就是个怕事固守的人,但他可不同。

    “出城打一场。”李湘波道,“弟子们也该动动筋骨了。”

    战鼓擂动,巴中城门大开,李湘波领着五千人出阵,华山弟子在箭塔上以弓箭还击。

    箭少了?李湘波立即察觉,列队拒敌的军容也不如往昔壮盛。他没想太多,率队冲锋杀向华山营寨,越过壕沟鹿角,宛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申时,王宁率队翻过重重沟崭冲入敌营。“全撤了,都是空营!”李湘波听到王宁传来的消息,“那群狗崽子全撤了!现在怎么办?”

    这群人去哪了?是渝中战事吃紧,前去支援?还是退了?不,不可能退,他没见着往渝中的哪匹军马回撤,总不能全死在渝中了吧?李湘波转头远眺,远方山头仍在冒着浓烟。

    “派人通知彭统领,咱们不回城,往北去!”李湘波道。

    王宁讶异:“往北?这都申时了,咱们身上没带营具跟粮食!”

    “等到天黑,咱们若没回来,就请彭统领带梁副堂主接应。”

    “不先派个探子去探军情?说不定有埋伏!”王宁仍是不安。

    “真有事,派探子就来不及了。”李湘波一拉缰绳,“走!”

    莽撞行事跟审谋能断只是成败论英雄的差别,李湘波懂,他喜欢冒险,正如他守卫吉祥门时当机立断刺杀了南门副统领赵天佑,只有比别人快一步,才能占据优势,他相信时机稍纵即逝。

    酉时,李湘波发现了华山队伍,发起进攻。

    ※

    苗子义坐在地上,甩甩那只空袖子,问:“怎么我就没想到跟着襄阳帮的船走?我在这又没用。”

    谢孤白道:“现在才知道用不上,在金州时还难以预测后事,带着您放心些。”

    “你又不用怕,你个浪里白条。”朱门殇抱怨道, “那边有条河,真有危险,你往河里跑,这么一跳,游到襄阳帮都没问题。”

    谢孤白道:“景风水性也很好,他会救你。”

    “呸!”朱门殇骂道,“他顶多揪着小妹逃,我得跟你一起沉江!”

    谢孤白微笑不答。朱门殇见他笑,骂道:“你还能笑?是不怕死还是有信心?咱们还出不去呢!”

    连绵数里长的队伍已经一个时辰没动过,前后方传来的杀声从没止歇,双方必须搬开道上的尸体才能继续前进。

    “报!前方敌军松动,队伍大乱!”报讯弟子掩不住喜色。苗子义和朱门殇忍不住站起身来。

    捷报一道接过一道。

    “魏公子与计老已冲破前阵,要到路口了!”

    “华山弟子大乱,败逃无路,正作困兽之斗!”

    “巴中守军来啦!”

    朱门殇拉着苗子义,喜得不住手舞足蹈。却见谢孤白皱起眉头对传讯兵道:“请计先生与魏公子务必在天黑前冲出路口。”

    “怎么了?”朱门殇喜道,“咱们就要出去啦!”

    “天快黑了。”

    朱门殇一愣:“天黑了又怎样?”

    “天黑就必须停战,咱们还没出去。”

    “也不差这一天。”朱门殇道。

    “希望如此。”谢孤白答。

    ※

    入夜后,只剩下零星战斗,即便有月光,打火把夜战都不现实。

    严烜城脱去头盔,斜倚在树下。他没受伤,他是领军的人,用不着上前头拼杀,以他的武功也很难保证自己在战场存活。

    零落的营帐住着伤兵,大多数弟子就地躺着,将衣服毛皮盖在身上,或者就个微弱的火堆取暖。严烜城下令拆了中军营帐,只起了一团篝火当作识别,让自己与弟子同苦。

    除了身周十丈外,弟子都围坐在一团,前后受夹,他们仅余的空地不大。

    三弟严旭亭派来协助他的大将只剩下尚怀理在身边,薛贵春领军抵挡来自巴中的攻击,已经战死。

    “死了九百三十七人,重伤七百余人,轻伤……”尚怀理禀告战况。

    “告诉我剩下多少活人就好。”严烜城挥挥手。死的比受伤的更多,可知这场大战有多惨烈。

    “营内剩下两千三百四十二人,有些弟子趁乱逃走,有些弟子生死不明,除去轻重伤,明日还有一千四百人能战。”

    尚怀理没给建议,这样的兵力无论往哪方突围都很难。严烜城听见呜呜的哭声,是夜哭,他在史书上见得多了,这回是亲身经历。

    他苦笑着。输了,虽然因为天黑苟延残喘,等黎明到来的一刻,剩余的一千四百人连辰时都撑不到就会覆灭。

    “费掌门呢?”他问。

    “受了重伤。”尚怀理回答,“在伤兵营里歇着。”

    “我去看看。”

    费长枫并不能算重伤,只能算还没死。他中了三箭,挨了五刀,左手掌被斩断,血从已经变黑的绷带里不断渗出。

    费长枫勉力张开眼睛望着严烜城,颤声道:“公子……属下,属下不行了……公子……保重,三公子在前边等你……”

    这些人都是严旭亭派来帮他守巴中的,严烜城在华山并无自己的势力,他知道华山几乎所有门派要人都看不起他,因他与两名弟弟交好,众人才对他存着几分恭敬。华山似乎有这样的惯例,站边,每个门派或要人都会选定自己相信能登上掌门之位的嫡子辅佐,以保证从龙之功,选错边的人会在新旧掌门交替后被逐出权力中心。华山的狠戾建立在坚固的权力中心,那是一只老虎与数百只追随的伥鬼构成的。

    自己不仅是个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还是个没用的人,文不成,武不就,严烜城心想,二弟让他守住巴中都守不住,或许自己就不该来,乖乖留在汉中守粮就好。

    “公子!青城派来使者,想请公子一谈!”

    “是劝降的。”尚怀理道,“赶回去就是。”

    不杀来使是有道理的,非到必要最好别杀使者,尚怀理很清楚,大公子极大可能会被俘虏,杀使者只会使大公子被俘时受到更多折磨。

    “我去吧。”

    严烜城拒绝尚怀理的保护,领了两名武功较高的弟子出营。前方漆黑一片,似乎没点火把,忽听远方有人喊道:“严公子,我能靠近吗?”

    声音很熟悉,严烜城问:“阁下何人?”

    “在下沈望之。”那人说道。

    沈望之?严烜城怀疑,这声音到底在哪听过?等那人点起火把走近,只见他脸上戴着个木制面具,身边没有护卫,似乎是孤身赴约。

    严烜城猛然醒悟:“景风,是你?”

    那人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叫沈望之。”

    严烜城苦笑:“行吧,你说是谁就是谁。”随即命手下退开,径自上前。

    李景风将火把插在地上,席地而坐,严烜城跟着坐下。

    “抓着的华山弟子说是你领军。”李景风道,“我想你知道我来做什么,还是投降吧。”

    严烜城回头望向来路,低头道:“不行,爹得骂我。”

    “投降,这几千人能活命,大哥二哥会放你回华山。”李景风苦劝,“大哥说你们输定了,在这种险地作战,死伤会很重。”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领军的意思?”严烜城问。

    “我问过大哥,大哥是领军,小妹也在。”

    原来沈未辰也在。严烜城问:“沈姑娘不肯来见我?”

    李景风道:“小妹也来了,就在后边,只是怕人多惊扰了你。”他说完举起火把摇了摇,沈未辰与夏厉君从暗处走出。夏厉君停步,沈未辰上前,严烜城两名守卫正要戒护,被主子挥手拦阻。

    沈未辰穿着金丝皮甲,马尾高高束起,装束利落,膝盖微弯,将手在腰间合拳一福。严烜城笑道:“沈姑娘这装扮,这礼行得古怪。”

    沈未辰勉强笑了笑:“见笑了。”说着坐到李景风身边,轻声道,“严公子……”

    严烜城举起火把在沈未辰面前晃了晃,仔细端详,过了会叹道:“想不到沈掌门竟然会让沈姑娘冒险。”又叹道,“要是我,肯定舍不得。”

    沈未辰偷偷睨眼李景风,后者戴着面具的脸上瞧不出动静。她道:“我也是青城弟子,自当为青城尽力。严掌门不也派了三位公子领军?”

    严烜城苦笑:“我是偷偷跟来的。守巴中是二弟受命,爹才不信我呢。”

    沈未辰劝道:“严公子,事关几千人性命,望您深思。青城必然善待降卒。”

    严烜城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让我想想,天亮给你们答复。”

    沈未辰低着头:“若不是立场迥异,咱们三人原能成为好友。”

    严烜城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景风直到此刻方对诸葛然的话深有体悟,道不同,真到战场上只能生死相见。他忽地想到,若是以后青城协助衡山,是否也会有与诸葛然兵戎相见的一天?

    一念及此,李景风朗声道:“难道战场上生死相见就不是好友了?各为其主,即便道不同,交情还在。”

    严烜城笑道:“李兄弟……”

    “是沈兄弟。”李景风再次强调。

    严烜城哈哈大笑:“听沈兄弟这番话,若是有酒,当浮一大白!”

    李景风道:“我军中无酒了。”

    严烜城笑道:“我这边还剩些。”当即命人取酒,三人就地共饮,又闲聊些杂事,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也不觉困倦。

    直到将近子时,严烜城起身道:“该告辞了。”见沈未辰欲言又止,正要发问,李景风上前握着他双手:“严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华山战败,罪不在你,千万莫要自责。”

    沈未辰也道:“严公子曾说过你四弟死时你有多伤心,莫忘你父母兄弟,万不可使他们伤心。”

    这话正说中严烜城心事,他本打算问过麾下,投降后便自尽,却被两人说破,于是道:“我理会得。”说着一把揽过李景风肩膀,转过身不让沈未辰瞧见,低声问道:“沈望之这名字挺好,你自己取的?”

    “小妹帮我取的。”李景风不解,“怎么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严烜城问。

    李景风笑道:“望不就是看的意思?是小妹调侃我目力好,看得远,时常远望,望之望之呢。”

    严烜城本要说破,忽地涌起股醋劲,拍拍李景风肩膀,笑道:“沈兄弟,你功夫胆魄都有,再多读点书,于你大有帮助。”

    李景风感激:“到了这时您还挂念着我,我以后定会多读书。”

    严烜城只是一笑,潇洒而去。

    沈未辰问李景风:“严公子跟你说了什么?”

    李景风道:“他问我这假名哪来的,我说是你帮我取的,他就劝我多读书。”

    沈未辰噗嗤一笑,又转为愁容,回头一望,只见严烜城在左右两团火把映衬下身影格外冷清,不由得难过。

    回程时,严烜城见远方还有火光移动,知道是巴中城里的队伍不住增援,明日一早定有加倍于前的攻势。他计议已定,招来尚怀理,道:“我打算明日清晨便降。”

    尚怀理大吃一惊:“大公子!”

    严烜城道:“你们一降,我便自尽。你就对爹说是我投降,你们是听我命令,所有罪过我一肩承担。”

    尚怀理道:“掌门不会理会这些,属下家眷还在长安,大公子,您不能……”

    严烜城道:“不能还能怎样,不降能赢吗?我留书一封,你好生收藏,交给爹,信上我便说是自己执意投降,你拗不过我,无可奈何。这里四千多人,爹能把四千户家眷都杀光?刑过苛则人心离,爹不至于蠢成这样,我两个弟弟也会拦着他。”

    严烜城当真写了封书信,落上朱漆金印,交给尚怀理,之后便在火堆旁假寐。

    他从没觉得一夜过得如此之快,他在天光未明前起身,命人打桶水洗脸擦身,穿上惯穿的书生袍,梳好头发,将佩剑系在腰间。

    他得整好衣冠再走。

    曙光从远方山峰中露出细微的光芒,天色依然昏暗,但不再是目不能视。巡逻弟子坐在地上歇息,其他弟子纷纷起身,再过片刻就会响起集合号角。

    远方的号角声先行响起,严烜城苦笑,青城弟子这么早便集合,是多迫不及待进攻?

    轰隆隆的动地声传来,远方响起杂踏纷乱的声音,严烜城举起佩剑。

    只需在脖子上一抹,痛一会就好,严烜城横剑,心中暗自祝祷:“爹,孩儿不孝,你以后善待两位弟弟,别再干坏事啦。”

    正要自刎,尚怀理忽地快步奔来,大声疾呼:“公子!公子!别死,别死啊!”

    严烜城见他惶急,问道:“怎么了?”

    尚怀理上气不接下气,道:“有救,有……救!二……二公子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