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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俗人情

    马蹄扬着尘沙,领头的巡逻卫队长刀已拔出长刀向着流民冲来。穆特大惊失色,抽出长刀大喊:“快逃!”

    流民队伍只奔出几丈,李景风便判断逃不掉,巡逻卫队马匹更精良,就像铁剑银卫与门派弟子对上寻常马匪,就算不考虑武功,单是以装备和训练的差别,同样人数下流民跟马匪这种野路子毫无胜算,何况还有坐在板车上的妇孺。

    至少要保住一些人,李景风心想。眼看敌人越逼越近,他勒住骆驼回过身来,喊道:“保护妇孺!”一回头,却见穆特等人已自行奔逃,竟丢下了妇孺。

    穆特回头喊道:“勇士,快走!”见李景风纹丝不动,又喊道,“快走啊!”之后不再多说,策马奔逃。

    巡逻卫队逼至近处,见李景风身上没有雪花刺青,心中疑惑,当先十余骑绕过李景风,也不管板车上的妇孺,向穆特等人追去。拉板车的是骆驼,笨重缓慢,不着急收拾,他们要追的是奔逃的流民,唯有两骑奔向板车。

    车上坐着一名妇女,抱着七八岁的孩童,眼看长刀挥下,惊叫出声。李景风横剑一拦,将两把长刀荡开,飞身踢下一名卫队,把坐骑从骆驼换成马匹,初衷将另一柄长刀挑下,此时必须重手,初衷将这人也扫下马来,转头又有四五骑奔向另一辆板车,李景风策马追上,横剑扫出,忽地又转扫为挑,将一人挑落马下,剩馀四人见他出手,四把长刀或劈或刺,齐齐往李景风身上招呼,李景风身子一扭,避开两刀,长剑压过其中一把长刀,向左撞向另一把长刀,两把刀同时脱手,李景风翻过初衷,闪电般连拍四下,力大势雄,又将四人拍下马来。这柄初衷虽然巨大沉重,于他手中却如一般长剑轻灵。再转头,只见穆特的队伍早已四散逃逸,已有四五十骑兵追上,分头包围夹击。

    李景风救不了那些人,策马奔向另一辆板车前,高声大喊:“靠过来!都靠到我身边来!”初衷向前挺刺,又将一人刺下马来。此时整个巡逻队伍已将他与妇孺团团包围,只在周边打转,女人抱着孩子弃了板车,在周围慌张逃窜,却穿不过包围的马阵,一名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提着木棍,颤抖着身子不住挥舞。三名骑手冲向李景风,李景风架过一把长刀,左手捉住一只长枪,将人扯下马来,忽听破空声响,眼前一箭奔来,李景风伸手抓住,一甩手,正射中另一人大腿上,随即飞身而起,又将一人踢下马来。忽听得一声惨叫,回头望去,一名妇人被长刀斩倒在地,身边躺着个血淋淋的孩子,那名奋勇拿着抵抗的孩子早已倒在血泊中。

    “靠过来!”李景风怒声吼叫,飞身而起,一记棉掌打下一名骑手,马力虽健,终究不如轻功腾挪更快,他左冲右突,忽前忽后,见着有人攻击妇孺便伸援手,转眼间又打倒七八人,逃窜的妇女孩童无路可逃,纷纷向他靠来。母亲将子女抱在怀里,十来人在他身后瑟缩成一团,只见四面八方刀光剑影,李景风挥起初衷,左右格架,又要周护,又要躲避,即便手眼通天,也是遮拦不住。李景风心念电转,大喝一声,着地滚去,初衷见着马脚便砍,顿时血光飞溅,马嘶哀鸣,马匹颓倒,周围骑手纷纷闪避。

    巡逻卫队见他勇猛,怕他又砍马脚,纷纷勒马远离,只在周围打转,李景风只觉得周围重重叠叠都是人影,马蹄声滔滔滚滚,忽听的有人破口大骂:“枯榙,这人不是流民,怎么回事?”

    李景风抬头望去,一骑身着皮衣,头戴皮盔,罩一层亮铁锁子甲,躲在几名护卫之后,知道正是队长,猛力一跃,犹如一支利箭自地下弹射而起,那队长见到一团黑影扑了过来,左手拉起疆绳,马匹人立护住胸前,右手挺枪刺去。锵的一声,只觉手臂发麻,知道来者武功高强,左手抄起弯刀,向后倒提一个筋斗,跃起两丈高低,半空手中长枪掷向来人,一落地,身子向后疾退,刷刷刷,左手连挥五刀护住身前。眨眼间已退出三丈开外。

    李景风见眼前银光闪动,伸手捉住长枪,见那人刀风猎猎,舞的密不透风,一退一挡,稳重严谨,当下反掷长枪,火星四贱,他不欲纠缠,使一骑越长风,剑光如长龙呼啸,周围人近身不得,直扑那队长,又是一声脆响,弯刀脱手,那队长见这剑宛如雷霆电轰,喉头一凉,只道自己今日必死,瞪大双眼要看清杀自己的人是谁。李景风长剑在它咽喉嘎然止住,那队长不由得一愣,这雷霆一击,怎么说停就停?

    李景风喝道:“让你的人退下。”

    那队长满脸绝望,周围有人喊道:“举弓!”

    李景风一惊,转头望去,周围人早已举起弓箭,一部份对着那几个妇孺,大部分却指向李景风。此时周围七八十骑已经李景风与一众妇孺团团包围,只是队长失陷,一时也不着急放箭。

    李景风又惊又怒,喝道:“你不要命了?”

    那队长无奈道:“军法规定,队长落入敌手,军令无效,你杀了我也没用。”

    李景风知道训练精良的队伍都有队长失陷,便由小队长发号施令的规矩,铁剑银卫、点苍、青城的队伍都有类似规定。他本无意杀人,这下更是进退两难,怒声道:“他们都是妇孺。犯了什么法?”

    那队长一脸不解:“他们不受萨神保佑,任何人都能杀。”又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跟流民有什么关系?”

    “我是苏玛的战士,前卫祭军队长。”李景风胡诌一个身份,“你放过他们,我不杀你。”

    周围一名小队长喝道:“快放下武器投降,你是苏玛的卫祭军,我们不杀你。”

    李景风回头望去,十来名妇女孩童泪眼汪汪抱成一团看着他。此时被数十张强弓对着,他自保无虞,但只怕救不了这些人。

    就算救不了几个,能救几个就几个,李景风瞥眼搜索,观察地形,见两辆板车就在附近,地上四处散落兵器,是从方才自己打倒的骑手马上落下,当中有几面圆盾,他身子缓缓挪动,逼着队长跟着他走动,口中说话拖延:“我再说一次,放过他们,不然我要开始杀人了!”

    那队长索性不再回话,李景风退至板车旁,眼看对方已无耐心,横过初衷,将大队长敲晕,脚尖挑起一面盾牌抄起,长剑挥下,将系着板车的绳索斩断。

    小队长只道队长已死,下令放箭,顿时矢如雨下,多数射向李景风,李景风左手持盾遮蔽,运起洗髓经功力,奋力一脚,连着行李几百斤重的板车竟被他踹的飞起,连打两个圈,行李掉落一地,正落在那群流民妇孺身旁,李景风喊道:“躲着。”挥舞初衷,以剑盾格档来箭,奔向妇孺处。

    他这一敲、一退、一抄、一斩,一踹,已是节尽全力,快逾闪电,但箭来如风,又怎么能及时,板车落在流民妇孺身边,众人忙钻入板车下避箭,虽然救了几人,仍有几人中箭,惨叫连连,李景风又悲又怒,喝道:“躲起来,跟紧我!”

    即便他喊的再大声,那群妇女小孩才刚推起板车,就被周围弓箭逼的缩回头去,李景风又踢了几面盾牌让他们周护缺口,弓箭来自四面八方,有人中箭倒下,后边的孩子忙去捡盾牌遮蔽,又被一箭射中手臂,痛的他大哭嚎叫,只哭了两声,另一只箭已射入他胸口,身子还没倒下,一个妇人大哭着扑上前来,一暴露,立马成了箭猪。

    李景风仅能自保,偶尔替那群人抵挡箭雨,终究寸步难行,见此惨状,心中一酸,再不留情,纵身往马队冲去,初衷横扫,将一人斩下马来,驰马直奔,引开弓箭,数十骑兵追着他,他横冲直撞,忽地下马,忽地飞身纵跃,初衷并不锋利,但在他洗髓经内力运使下,破甲斩人毫无窒碍,转眼就有七八人死于剑下。

    众人见他勇猛如厮,都是震惊,一名小队长喊道:“别乱了队形!排上!”

    巡逻队伍五人一组,层层叠叠冲来,长枪长刀或刺或劈,攻马攻人,李景风见他们彼此周护,必须打散队形,在马臀上用力一拍,马匹受惊前冲,将第一波队伍冲散,李景风翻身下马,左右腾闪,闪过一刀,就还一剑,避开一枪,再还一剑,招不虚发,剑必有中。又打倒四五人,此时周围满是马匹,四面八方同时攻来,李景风再使唱罢重围望荒漠,在周身舞出剑光,守的水泄不通,随即一溜烟又从马群中冲出,往复几次,不仅护卫队伍抓不着他,阵形也被搅的大乱。李景风又杀数人,望见有马队冲往推车,一名骑兵拨开盾牌,长枪便往板车里戳,也不知戳死几个,大怒之下,抢上前去,双手握剑高高跃起一劈,连甲带人劈成左右两半。

    这一下动作太大,破绽立出,李景风后肩一痛,已然中招,扭身回头,一招横扫千军,将人斩下马来,他杀的性起。也不管身上负伤,又闯入阵中,见人就砍。

    忽地有人焦急大喊:“有人来了!”随即鸣金声响起,巡逻队伍慌忙撤退,李景风气喘吁吁,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才察觉马啼声响,不远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急奔而来。

    “是流民!”有人大喊:“山上的流民。”

    那队伍足足有两百人众,这批巡逻卫队全副心力都放在李景风身上。等察觉这么大批队伍逼近时,双方不过三百丈距离,一名小队长忙喊道:“撤退!”

    巡逻卫队正要撤逃,那支队伍已经冲入阵中,双方交战,杀声震天,这支流民队伍训练精良,人数又多,李景风得了空,抢至板车旁,掀开板车,只见下头尸体相互紧抱,层层堆叠,动也不动,料是全死在里头,心中恻然,自己终究救不了他们。

    他正自难过,见这些流民尸体叠的古怪,想起战场上也有类似景况,忙将上头的尸体翻开,果然底下还藏着两个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正瑟缩着发抖。李景风大喜过望,将两个孩子从尸堆中拉起,紧紧抱着,心头激动,低声嘱咐道:“跟紧我。”

    忽地一骑流民奔来,李景风持剑戒备,他冲至李景风身旁,喝问:“你同伴呢。”定睛一看,讶异道:“你不是流民?”

    李景风摇摇头。那骑喊道:“聪明的不要乱动。”随即冲向巡逻卫队。

    李景风抬头望去,只见流民已经包围住巡逻卫队,尤其当中一人,身材高大,胡子杂乱,颊肉下垂,皱纹深刻,黑发黑瞳,武功极高,使一把斩马刀,刀刃宽厚长大,却是把单手刀,这得多大膂力?那人下手狠辣非常,不是腰斩,就是削头,一刀劈下,连肩带臂跟着皮甲一起砍断。

    不一会,之前百馀名巡逻卫队死伤近半,还有二三十骑突围而去,只剩下二三十骑结成方圆阵,被流民队伍团团包围,全军覆没已是早晚之事。

    杂胡大汉见控制住局面,也不忙动手,策马来到李景风面前,两个孩子紧紧揪着李景风裤管,躲在他身后。

    杂胡大汉见李景风脸上没有流民印记,身上服色也不像巡逻卫队,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嘛?”

    “我跟着一队流民去奈布巴都,遇上巡逻卫队,我护着这群人。”

    “普通百姓跟着流民队伍?”杂胡大汉瞪大眼睛,望向那两个孩子:“是他救了你们?”

    那两个孩子遭逢大变,又见杂胡大汉凶恶,软倒在地,嚎啕大哭,杂胡大汉怒喝道:“哭什么!流民流泪不流血。”

    两个孩子被他一吓,顿时止住哭声,李景风摸摸他们的头,安慰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们,现在你们回答这大叔的问题。”

    两个孩子点点头。

    “你们是谁的队伍?”

    “穆特。”一名年纪稍大的孩童哭着回答。

    “其他人呢?”杂胡大汉环顾周围,见到了尸堆。

    “他们逃走了。”

    “只有你一个留下来保护女人跟小孩?应付这么多人?”

    李景风点头。

    “枯榙,见鬼了。”杂胡大汉骂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李景风。”

    “跟我一样是汉人?”杂胡大汉大笑:“黑眼珠子就是好!我叫汪其乐,你救了流民,我欠你一个人情。等我一会,我去处理那些杂种。”

    “你要杀了他们?”

    “要杀他们就不用这么麻烦。”汪其乐冷笑,骤马奔向那群被困的巡逻队伍。

    “放下兵器,我不杀你们。”汪其乐大声喊道:“我是流民之王汪其乐,我说话算话。”

    “流民没有王。”一名看服色该是小队长的人大喊出声:“只有哈金才能策封亚里恩!”

    “你很有胆量。”汪其乐跳下马:“出来跟我比试一场,用英雄的方式。”

    那人也不畏惧,纵马而出。

    汪其乐喊道:“还有没有人要跟他一起的?”

    眼看再无人出声,汪其乐睨着那人,招手道:“来!”

    那人骤马冲向汪其乐,挥刀砍来,汪其乐侧身避开,抓住长刀,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下,夺下长刀,反手将那人扎在地上,长刀贯穿他小腹,那人长声惨叫,一时却不得死,捉着刀柄要拔起长刀,那刀刃早穿透腰腹,深入地底,哪里拔的出来,哀嚎声在草原上远远回荡出去。惊的那些巡逻卫队各个股栗,越发不敢妄动。

    汪其乐不屑道:“也不是这么有勇气。”随即看向巡逻卫队:“你们不想死,就扔下兵器。下马!”他指向一块空地:“到那边去。”

    那群巡逻卫队见同伴如此凄惨,胆魄尽失,面面相觑,汪其乐手一挥,包围的流民同时举起兵器。

    锵的一声,有人已经掷下兵器。其馀人陆续仿效,将兵器扔下。之后那些人纷纷下马,几个流民上前,将他们兵器收缴,还将马匹牵走。

    “你答应不杀我们,萨神在上,你要遵守信诺。”有人见到兵器跟马匹被带走,大声喊叫。

    “闭嘴,不要侮辱萨神。”汪其乐大骂:“萨神没有杀害妇人跟幼童的信徒。都把衣服脱了。”

    巡逻卫队不敢不从,纷纷脱下皮甲。

    汪其乐喝道:“脱光了,连他娘的裤子都不许穿。”

    不久后,一群战士赤身裸体,双手遮着下体,模样滑稽,汪其乐笑嘻嘻在这群赤身裸体的战士面前踱步,猛地脸色一变,怒容高声:“放走你们,不是因为慈悲,萨神在上,杀小孩跟女人的人不配得到慈悲,我要用你们回去传话,如果再攻击流民,你们的皮会像衣服一样被剥下,悬挂在其乐山的山门口。”随即一声大喝,声若雷霆:“滚!”

    收拾完巡逻卫队,忽地又有七八骑自远方奔来,瞧着服色也是流民,李景风定睛一看,原来是逃走的穆特,想来他们摆脱巡逻卫队,又发现流民队伍援救,因此赶回。

    穆特见着汪其乐队伍,上前喊道:“我叫穆特,你们是汪其乐的队伍吗。”

    李景风走到那名被长刀贯体的巡逻卫队前,此时他仍未断气,哀鸣呻吟,李景风轻声道:“闭上眼睛。”

    那人知道李景风要帮他解脱,闭上眼睛,李景风一剑挥下,割了那人咽喉。

    汪其乐不满道:“你问过我了吗?”

    李景风道:“他受的折磨够了。”

    汪其乐盯着他瞧,穆特见他们说话,骤马上前,正要开口,李景风收起初衷大步上前,一把将穆特揪下,举起拳头,对着穆特脸上就是两记重拳,打掉两颗臼齿,穆特不明所以,满口是血喊道:“不要打我!”

    李景风怒道:“你丢下女人跟小孩逃走。”

    穆特辩解:“我们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李景风用力将他掼到地上,回头张望,找着自己骑来的骆驼,正要离开,汪其乐喊道:“你要去哪?”

    “奈布巴都。”李景风回答。

    “你为什么要帮流民?”

    “那是女人跟小孩,萨神教我们要行善。”

    “好人我听过也见过,他娘的帮流民的好人我还真没见过。”汪其乐大笑:“枯榙,你要什么谢礼?”

    “我不需要谢礼,我答应保护穆特来投靠你的队伍,他已经见到你了。”

    “你可以不要谢礼,我不能不管你”汪其乐看着李景风肩上的伤口,“你杀了巡逻卫队的人,又受了伤,他们会认得你―身上那把剑,一到巴都就得出事。”

    李景风觉得他说的有理,问道:“那要怎么办?”

    “跟我到山上住几天,我帮你想办法混进巴都。”

    “你有办法?”

    “我没有,你有吗?还是你要在这野外躲避巡逻卫队?”

    李景风别无他法,只得道:“我跟你上山。”

    “你可以跟在我身后走。”汪其乐道:“这是勇士才有的殊荣。”

    流民队伍整理战场,聚拢四逃的马匹、骆驼,收集散落一地的弓箭、军械,连尸体都剥个精光,那些被李景风打伤或打晕的,汪其乐一样让他们脱光衣服回去。每匹马上都挂满收获。

    “这些人回到巴都也会被耻笑一辈子,再也不能成为勇士。”汪其乐哈哈大笑:“走。”

    李景风本拟前往奈布巴都,没想路上横生枝节,回头望向那十馀名妇孺尸体,只有两个孩子活下来,不免难过,一路上也不说话,汪其乐问起他来历,他说是苏玛巴都的卫祭军队长,后来改当保镖。

    “保镖?”汪其乐疑问:“什么意思?”

    “护卫队。”李景风纠正自己说话:“苏玛的村落有的地方会称呼护卫队叫保镖。”

    反正这些流民也无法进入部落,无法分辨真假。

    “还有这种叫法。”汪其乐道:“山上有刚流放的苏玛子民,说不定有你故乡的人。”

    李景风吃了一惊,道:“我讨厌故乡,所以才离开。”

    “有故乡很好,流民没有故乡。”汪其乐道:“所以我要建一个流民的故乡。”

    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汪其乐转入一座山上,山脚下的树木已经尽数砍伐,不知是为了足够的视野还是为了搭建山上那些严密的岗哨与箭塔,

    山路蜿蜒,还没走过粗陋坚固的了望台,一声声响亮锣响,随着队伍前进,首先映入李景风眼中的是一大片空地,数百名穿着用兽皮与羽毛制作服装的流民聚集在这,欢迎他们的英雄归来。

    虽然知道这里聚集了大量流民,亲眼见着时,李景风还是颇受震撼,上千顶帐篷,错落又井然的散布在整座山上。

    像是武当山,李景风心想,除了简陋外,这些帐篷与武当山的千观林立颇为相似,而频繁走动、揉制皮革、升火煮食、杀兽取肉的流民,又比庄严的真武大殿多了许多烟火气。

    这里至少住着五六千人。

    “你们不会被攻击吗?”李景风问,莫说他们几乎没有隐匿行踪,这么大批的队伍根本也没办法藏身。

    “神子说他不会攻击这座山,虽然我信不过他。”汪其乐冷笑。

    李景风诧异问道:“你认识杨……神子。”

    “你想叫他本名对吧。苏玛的子民在这里也不用顾忌,怎样信奉萨神是每个人的自由。”

    遇到任何事,只要说自己是苏玛子民多半都能搪塞过去,苏玛,真是伟大的巴都。

    “神子为什么会答应你这个条件?”

    “我救了他,他却想让我对他屈膝。”汪其乐脸上都是不满。

    看来还是要再打听关于杨衍的消息,流民跟巴都的讯息断绝,很难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汪其乐抵达广场,高举长刀,大喊:“我们打退了巡逻卫队,让他们光着身子逃走。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们流民。”说着指向带来的马匹:“这是收获,我会把皮甲跟刀刃赏给勇士,把衣服交给妇人跟孩童,马匹跟骆驼赶入马厩,为我们作苦力,至于无用的银两,我会把他作成装饰品。”

    “汪其乐,流民的王!”有人大喊,流民们群情激昂,跟着大喊:“汪其乐,流民的王!汪其乐,流民的王。”

    汪其乐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招李景风上前,道:“他是我们的客人,他是英雄,干了所有普通百姓都不会干的事,他保护了流民,一个人对抗一只队伍的巡逻卫队,救下两个孩子。”

    众人望向李景风,目光都是不可思议,李景风被瞧的心虚,眼神飘忽。汪其乐拍上李景风肩膀,大声道: “这里的食物、女人,你可以随意享用。”

    “给我一顶帐篷就好。”李景风道:“或者一块空地,我自己有帐篷。”

    “你要睡在哪里就睡哪里,任何一顶帐篷你都可以睡。”

    汪其乐之后安排穆特的营帐,被留在最外围,又把两个孩子交付队伍里的女人照顾,李景风牵着骆驼想找个地方休息。穆特追了上来。

    “我不知道你这么生气。”穆特辩解:“流民的规矩,迁移时遇到攻击,先抛下老人,然后是女人,再来是幼童,必须保住战士。”

    “那是你们的妻儿。”

    “打不赢。”穆特不满道:“没有战士保护,女人跟孩童也会死,除了流民,没有人会同情照顾他们,这世上没有你这样的勇士。你应该帮我们逃走,这样我们也不会死去七个弟兄。”

    李景风摇头:“就算你道理说的再对,也不妨碍我揍你。”

    穆特很是不忿,道:“你救了两个孩子,这两拳我不跟你计较。”

    穆特离去后,李景风在离主帐不远处找快空地搭起帐篷,煮锅开水,将衣服脱下,洗涤伤口后敷上金创药,接着便呼呼大睡。

    睡醒时,已经将近黄昏时分,外头传来阵阵肉香,李景风掀开帐篷,帐篷前摆着一只烤羊腿跟一囊酒,打开酒袋,是股淡淡的葡萄香气,比穆特的酒好,但也算不得上品。他抬眼望去,山上搭起十多处篝火,众人各自聚集在篝火旁,或煮食、或闲聊,有人跪拜在地对着萨神祝祷。有人在下棋,摔角,比武,广场空地上有孩子在学武,还有一些男女跳着奇怪的舞蹈。

    他怔怔看着,忽地发现有人躲在不远处一座帐篷后瞧着自己,那是双黯淡的眼睛,那人察觉自己被发现,朝李景风走来,原来是个姑娘,瞧着年纪二十来岁,流民的姑娘饱经风霜,看上去往往比实际年纪大许多,这姑娘头发蓬松,有一双褐色眼睛,赤足,裹着件兽皮衣服,露出双腿与双手,除了沾上污泥的脚踝,手脚跟脸倒是洗的干净,这或许是能有定居地的好处吧,跟着穆特队伍时,无论男女,七八天能洗上一次澡已经是奢侈。

    “我叫茉儿,听新来的战士们说,你是苏玛的勇士,我也来自苏玛。”茉儿自我介绍起来,李景风听他自称来自苏玛,立刻提起戒心。

    “他们说起你的事,你很厉害,一个人对抗了一支巡逻队伍。”茉儿在李景风面前坐下,问道:“我能坐在这里吗?”

    “可以。”李景风回答。“其实我没有对抗一支队伍,我打不赢的。”

    “你不是流民,为什么要救流民?”

    李景风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有些厌烦,他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见死不救的人,但如果能力能及,有几个人会在岸上嘲笑溺水的人而不伸出援手?

    “我只是尽力救人而已,我也没救到人,大多数都死了。”想到早上尸堆的惨状,李景风心中不忍,指着羊腿道:“这是你送来的?”

    “汪其乐叫我送来的,他怕你饿着。”茉儿又问:“我们这里很少有不是流民的人来,我听说你要去奈布巴都?”

    “是。”李景风听出蹊跷:“你说很少,还是有人会来吗?”

    “嗯,去年神子来过,最近经常有个人会来,他留着细碎的胡子,是个秃头,年纪大概四五十了。”

    “神子来过?”李景风立刻关心起杨衍:“他来作什么?”

    “我不清楚,只知道汪其乐发了很大脾气。”

    “你知道任何关于神子的事吗?”李景风又问。

    茉儿摇摇头,流民对于巴都的消息知道的太少。

    “那最近来的那个是什么人?”李景风又问。

    “不知道,汪其乐跟他说话时,只有亲信能听。”茉儿望向广场上,那座最大,最豪华,门口有两个火堆的帐篷:“他今天又来了。”

    “喔?”李景风顺着他目光看向帐篷。

    “你是那个村落的?”茉儿问:“你去过苏玛巴都吗?”

    “是。”李景风尴尬道:“我不想提起我的部落,那里的人跟我处不来。”

    “我小时候听人家说起卡洛赛尔……”茉儿的眼神望向远方,有些迷惘,道:“你见过卡洛赛尔吗?”

    卡洛赛尔?那是什么东西?是人,物品,还是食物?李景风见她眼神炽热,似乎迫不及待想问,自己又答不上来,于是敷衍道:“见过。”

    “真的吗?”茉儿满是兴奋,正期待着李景风往下说,李景风怕瞒不过,道:“我饿了,我吃东西的时候不想跟人说话。”

    他性格温和,从来少拒绝人,何况对方态度温和,不免有些尴尬,挥手道:“我不喜欢谈论那个跟女人似的巴都,不要来烦我。”

    茉儿眼神藏不住失望,问道:“你晚上要我陪你吗?汪其乐说你可以要任何一个姑娘陪你睡觉。”

    李景风一嘴的羊肉险些喷出来,忙道:“我不会背叛妻子。”

    “你的妻子也住在苏玛巴都吗?”

    “我不是说别问了。”李景风扳起脸来:“让我安静的享用这支烤羊腿。”

    见茉儿满脸落寞的离去。李景风这才松了口气,把支羊腿吃个大半,又喝了两口酒解腻,正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混进奈布巴都,还有打探消息,又有人走来,喊道:“勇士,汪其乐叫您去他的大帐一趟。”

    汪其乐的帐篷比普通帐篷大了十倍不止,除了门口专属的两个火堆,地上还扑着熊皮跟虎皮,这可是刀秤交易的好货色。

    帐篷里只有几个人,他看到一名与自己一样,脸上没有刺青的中年壮汉,秃头,留着半灰不白的细碎胡渣,年约四五十岁,他手上拿着毡帽,就站立在面对汪其乐座位右边几步距离。

    这就是茉儿说的,时常来访流民部落的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救了流民的人?”秃头望向李景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景风。”

    秃头中年人点了点头,问道:“你去奈布巴都作什么?”

    “我想加入王宫卫队,或者卫祭军。”

    这应该是能见到杨衍最好的办法了吧。

    “你要加入追杀流民的人?”汪其乐站起身来,不由得大怒。

    “我不会伤害流民,除非他们劫掠村庄。”李景风道:“我将奉行经典教诲我的善良。”

    “那你在那里呆不久。”汪其乐嘲笑道,“卫祭军是腐烂的老鼠,那些人是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蛆。”

    秃头中年定定看着李景风,慢慢走了过来:“我听说你来自苏玛,曾经是那里的卫祭军队长?”

    “是的。”

    “卫祭军是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离开苏玛?”

    “我不喜欢那里,满街都是娘们,他们的卫祭军也是娘们,没有勇士。”

    再一次,李景风感激苏玛巴都。

    秃头中年点点头,道:“我叫麦尔。”

    几乎是说话同时,他的毡帽已经遮住李景风视线,李景风脚尖一掂,向后疾退,就在他眼神集中在毡帽时,一记凶猛的勾拳躲在他视线未及之处,重重打向他小腹。

    如果没有沈未辰教导,过去自己最怕这种声东击西的招数,然而今非昔比,李景风左臂向下一格,忽地右耳边风声响动,一记又快又狠的高鞭腿踢向李景风耳畔,李景风弯腰避开,顺势身子一矮,一记扫堂腿扫向麦尔小腿。

    被发现了?是哪里露出破绽?李景风心中一慌,脑中急转,麦尔跃起避开扫腿,一伸手,李景风以为他又要攻击,连忙后撤,麦尔却伸手一抓,将那顶毡帽抓回手中。

    两人这番过招兔起鹘落,麦尔那顶帽子竟然还没落地,就被他重抄回手中。

    麦尔将毡帽贴在小腹上,道:“你的功夫不止能当个队长,当个大队长都绰绰有馀。”

    “你是在考究我的功夫?”

    “你相信神子吗?”

    “神子是古尔萨司的骗局。真神唯有萨神,先知唯有衍那婆多。”他自称是苏玛人,加上之前表现,自然不能承认神子,苏玛是唯一不信奉腾格斯经的巴都。

    如果你说了一个谎话,那就要用很多谎话来圆。

    “你不相信神子,却要加入卫祭军?”

    “我保护祭司院。”李景风回答:“工作不影响我的信仰。”

    “你有什么愿望?”麦尔问:“你要多少钱?还是想把你的妻子接到奈布巴都?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居所。给你一切想要的,但你要发誓对某个人尽忠?”

    李景风讶异问道:“什么意思?你要我对谁发誓?”

    “你需要先开出条件,然后我会考虑能不能满足你,我才会让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要当卫祭军的大队长。”李景风说道。“这也可以?”

    “你没办法一进入卫祭军就当上大队长,就算你有再好的武功也不可能,你至少需要三个主祭或者七个大祭推荐,与十二个主祭支持,才可能当上卫祭军大队长。但如果加入王宫卫队,你可以得到重用。这不比卫祭军大队长失色多少。”

    王宫卫队?这有机会见到杨衍吗?李景风犹豫:“让我考虑看看。”

    “如果你愿意答应,下次见面,我会带你进入奈布巴都。”麦尔戴上帽子:“否则你现在的情况,是的,所有人都会记得你那把剑,那些丢脸的巡逻卫队已经回到队伍,宣扬了你的英雄事迹,有个拿着粗厚大剑的疯子在保护流民,他自称是来自苏玛的卫祭军,杀了好几名巡逻卫队。”

    “他们正在通缉你,只要你踏进奈布巴都,他们会把你吊起来,像风干腊肉那样。”

    李景风愕然。

    麦尔对着汪其乐一行礼:“我已将主上的意思带到,萨神在上,我们之间的协议永不作废。我们是最亲密的盟友,下回见。”

    麦尔说完,迳自离去。

    李景风望向汪其乐:“这是什么意思?”

    汪其乐道:“我在帮你找一个进入奈布巴都的办法。”

    “你们要我对谁尽忠?”

    “你问错问题了。”汪其乐道,“你应该想的是你想要什么,我懂你这样的勇士,你无惧无畏,只为了自己心中的公正而战,我要你追随的也不会违反你信奉的经文,但这件事需要隐密,所以我们必须确定你的忠心。”

    “只要我答应宣誓效忠就好了?”

    “我不觉得一个会挺身而出保护流民,孤身对抗一支巡逻卫队的人会昧着良心。”汪其乐道:“你的宣誓很有价值。”

    “我在考慮,我希望薩神能指引我正確的路。”

    李景风不敢随便允诺,或许那个叫麦尔的中年人说的对,自己现在要进入巴都非常困难,但自己说的这几段谎话,已经滚出不可弥补的问题来,他不知道自己几时会露怯。在那之前他还得准备好被揭穿時的说词。

    “我不会勉强你,毕竟我们需要绝对尽忠可信的人。”汪其乐道:“你可以回去休息,当你想要离开,你可以去我帐篷后面,那里有我们捡来,无用的金银跟首饰,堆成一座小山,你爱拿多少就拿多少。”

    这两人一定在密谋什么大事,李景风回到帐篷,把汪其乐跟麦尔的话想了想,还是捉不定这两人想干嘛,王宫卫队能见到杨衍吗,最重要的就是此行的目的,他必须拿到出关的奸细名册,或者找到相关的线索抓住老眼。这些线索是在亚里恩宫,还是在祭司院?

    这问题也不是找个人问就能问出来的,而且麦尔说的应该是实话,现在奈布巴都只怕已经在通缉自己,他并不后悔救下两个孩子,只是心想怎么出了关还是要被通缉?简直岂有此理!

    还有杨衍的处境,他是被胁迫成为神子吗?若真是这样,自己要如何救他?

    突然又想到,明不详现在肯定知道杨衍在哪,他比自己早出关,又比自己聪明千倍,说不定早就跟杨衍会合了。

    一想到这,李景风更觉烦躁,不知道明不详会怎么欺骗杨衍,自己又要如何让杨衍醒悟,明不详不是好人?

    看来只能先答应麦尔的条件,看他要自己作什么,再伺机找到名单,这可能是唯一潜入奈布巴都的办法。

    帐篷外的篝火已经熄灭,只有汪其乐的帐篷前还点着火把,屋外一片宁静。

    李景风睡着不久,忽地察觉帐篷被人拉开,有人钻了进来,李景风登时警觉。伸手按着初衷。

    那人轻手轻脚爬到李景风脚边,伸手触碰李景风胯下,李景风先是一愣,慌忙惊醒,低声问道:“什么人。”

    “是我。”

    那是茉儿的声音,说话的时候手仍没停,往李景风小腹伸去,李景风像是被蛇咬了,慌忙坐起,低声喝叱道:“我说了我有妻子!”

    “她不会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在她面前有秘密!”李景风喝叱:“你出去!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虽然他觉得流民根本也不在乎这件事。

    茉儿被他拒绝,却不离开,纤细的身躯挡住了帐篷外的光。

    李景风低声喝道:“快出去。”

    “勇士……”茉儿低声说话,声音竟似在哭泣,李景风见她身子抖动,疑惑问:“怎么了?”

    “我知道你是勇士!你善良正值勇敢,我只能拜托你了。”茉儿低声啜泣, “我儿子才刚出生,他还没周岁,他们要为我儿子刺上雪花……

    茉儿扑上前,紧紧抱住抓住李景风大腿:“我求你,求你把我儿子带去奈布巴都,不要让他成为流民。”

    李景风闻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