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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要不要做我师父

    白玉京境下的凡人们会在年前几日举行庙会,在年后元宵也会有大大小小的庙会,总之这段时间一如过去千百年那般热闹。

    地下斗角场这些事情也快告一段落,加上这事几乎不波及凡人,所以年味还是很足的。

    锣鼓喧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在举行庙会时,是不允许修士们飞行的,以前曾经出现过一些意外,所以后续都对此管理得很严。

    时寒舟和楚逝水在庙会上逛着,这时候还是白天,表演不算多,有些店家们现在才开始在铺前挂红灯笼,傍晚方会有仪仗队的巡游,等到晚上才是庙会观赏性最高的时候。

    但两人在这大白天里都看花了眼。

    楚逝水生活在现代社会,小时候过年时没法出去看什么庙会和表演,最多只能透过一扇破旧的百叶窗去看外头的烟火和噼里啪啦的爆竹。等长大后过年却又没什么年味,总归没体验过这样的氛围,也没怎么见过这些表演。

    而时寒舟上辈子活了数百年,也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去好好过个年,那些表演和路边的特色小吃没一个可以叫出名来的。

    两人逛庙会,就像是楚姥姥携时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

    街边摆满了各式的地边摊,修真界各地的特产都汇到了此处,他们南海的海货,西边的牛羊肉干,北边的凉皮,东海的花糕,琳琅满目,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南腔北调在各个摊口上迭次响起,鼻尖满是各式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百货云集。

    还有一些贩卖奇怪物件的商贩,什么小宗门的镇宗之宝,因为宗里实在缺钱而低价贱卖,什么昆仑墟上弄下来的剑石,佩戴就会提升对剑意的领悟……

    这些大多不靠谱,诓骗一些凡人罢。

    楚逝水和时寒舟走在路上还被热情的小摊主拉过去,介绍他那包能让孩子拥有灵根的神药,用眼神疯狂暗示楚逝水给旁边的时寒舟买上一包试试。

    时寒舟瞄了那包“神药”一眼,判断里头大致是些开胃健脾的药草。

    虽然是很明显的骗子,但起码这些药草里边并没有什么害人的东西,而且也卖得不贵,白玉京对这些贩子也不大好管。

    “瞧,这风车好精致!”楚逝水走到一家卖风车的小铺子前,街上大多覆了白雪,寒风将风车铺里头彩色的风车吹得飞快的旋转着,给以白色为底色的冬季添多几分鲜活。

    他弯腰拿起一个,这些同现代社会流水线生产的不一样,是手巧的匠人们用木头打造出来的,各色的彩纸贴于其上,风一吹便开始转圈圈,特别晃眼。

    时寒舟倒是没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精致的,虽然她没过过年,但是这些风车还是识得的。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界的孩子过年时都爱这玩意儿,必定得人手一个,撒腿跑在街上让带起的风吹动风车。

    但风车的制式还是大差不差的,东南西北的风车差异其实都不大。

    楚逝水兴致勃勃的买了一个,恰好这会儿便有好几个小孩手上拿着风车在街上撒欢,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小舟,把风车给她递了过去:“来,小舟,拿着玩儿。”

    时寒舟脖子缩在围巾里,手揣在猫猫头手套里,低着脑袋懒得理他。

    他俩都戴着围巾和手套,有些人没见过这东西会多看几眼,但街上奇装异服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他俩也不算显眼。

    时寒舟忽然感觉脖子后冷了一点,楚逝水这家伙竟然将她的围巾拉开了一点,然后把风车的木杆杆卡了进来,风车那一圈圈彩纸直接怼上她的后脑勺。

    时寒舟:……大胆!

    本尊要你的狗命!

    楚逝水嘿嘿嘿的岔开话题,连忙指着一家卖年画的小铺道:“走走走,这年画可真喜庆,我们去看看!”

    “我们还要在归元峰上边贴对联呢——咱自己买些红纸回去自己写就成!”

    “哎呦!”可惜他没能成功岔开话题,时寒舟面无表情的把卡在脖子后的风车取了下来,照着楚逝水的腕子拍了一记,啪的一下,这家伙夸张的叫了一声。

    时寒舟最后还是拿着个风车,跟在楚逝水旁边看他买年画和写对联的红纸。

    这些天温度很低,即便集市上人多,寒风也总能寻到人群里头的缝隙打着转儿的吹,时寒舟手里头的风车被风吹得转呀转,斑斓的色彩欢快的跃入眼帘。

    她抬头看着正在同人讲价的楚逝水,由于弯着腰,半披着的长发垂至胸前,正同店主砍价砍得有来有回,熟练得像是这样做了许多回。

    这人真的半点都不像是什么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仙尊,就连时寒舟这个过得苦哈哈的魔尊都觉得这人太接地气。

    可他一点都不让人反感。

    楚逝水总有种生命的活力,还沾染着很浓重的生活气息。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把他们需要的年画对联置备好,牵着时寒舟往那些专门卖特色小吃的铺子去。

    今晨下了一场大雪,可等到午时却出了太阳,柔和的阳光倾洒下来,像是给行人披了一件隔绝寒气的金色缎绸,教人身体渐渐回暖。

    时寒舟一手被楚逝水牵着,一手拿着风车,裸露在外的手背被冬阳照得发暖。

    光是通常会被人们忽略的存在,可是当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时候,人们会感觉到暖意,这时光方才在人们的感知中有了具体的形象。

    那么,如果一个人也能时常为别人带来这样的温度,让别人能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不是就能说明——在某种程度上,这个人是光一样的存在?

    楚逝水……是不是这样的存在?

    时寒舟脑袋忽然被揉了揉,她听见楚逝水的声音欢快的响起:“小舟,这里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都给你买呀。”

    他豪气万丈一抬手:“整条街我都能给你买下!”

    得,这人现在又不抠门了。

    这也不知道戳到了魔尊殿下哪个笑点,时寒舟没能忍住:“噗。”

    楚逝水余光瞥到了她微弯的嘴角,浑身一震,感觉自己好像是中了百万大奖一般幸运,笑容无法抑制的在脸上扩大,高兴的情绪几乎是喷薄而出:

    “小舟,你刚刚笑了是不是?”

    他不可置信的用手按住时寒舟的肩:“小舟你居然笑了……”

    魔尊殿下被他这么看着,颇有种晚节不保的奇怪感受,莫名有点脸热,扭过了头没理他。

    “哎,别别别——我刚刚还没看清呢!”楚逝水尝试以利诱之,“小舟就再笑一个吧,再笑一个我就把这条街给你买下!”

    时寒舟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的脸被他捏住,艰难道:“滚。”

    楚逝水:“呜呜呜。”

    后边楚逝水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让时寒舟那嘴角再勾起一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整个人还是乐呵呵的。

    两人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傍晚时分,晚霞绚丽,天边的流云像是被火焰点燃,横亘在被大雪覆盖的大地之上。

    此时华灯初上,整个镇子里的红灯笼陆续被点燃,风一吹便像是摇曳的火焰在空中荡漾。

    各地敲锣打鼓的声音也陆续响起,鼓声阵阵,由远及近。鼓点声几乎要砸进人们的心底,与心跳同频共振,一切都笼罩在激昂的声音之中。

    旁边还有个大戏台,上边的伶人一开嗓便如凤鸣般悦耳,换来阵阵叫好声。不远处还有扮做仙人和妖魔战在一块的,木制的剑噼噼啪啪相击在一处,扮演者们打得有模有样,在空中翻转腾挪,围着的人们几乎要惊掉下巴。

    所谓年味,也许就是当下的热闹快活罢。

    街上人潮汹涌,左是人右也是人,放眼望去都是人,这可就苦了现下还是个矮豆丁的魔尊殿下。

    庙会又不允许修士飞行,在那些高个子欣赏表演的时候,她就只能对着男女老少的尊臀。哦,小孩挡不了她。

    时寒舟很想对前后左右说句:“劳驾您把您那尊臀挪挪,让我看看前边到底是什么吸引人的盛景。”

    这一个个踮着脚,脖子想要伸成鸭颈的到底是在看些什么?

    旁边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快看,游龙已经游到我们这边了!”

    “我天哪真好看!”

    人群还在欢呼的时候,楚逝水忽然伸手穿过时寒舟腋下,使力把她抱到了自己肩上。

    时寒舟视野骤然升高,一时间有点没坐稳,无意识的抓了一把楚逝水拨到另一边的头发,直把他抓得龇牙咧嘴。

    “哎呦,小舟你轻点呀。”

    可惜时寒舟没有听到楚逝水的嘀咕,她愣愣的坐在他的肩上,看向前边那些多姿多彩的表演,戏子眉眼传情顾盼生辉,软糯唱腔勾人心魄,扮演仙人的那位已经成功将妖魔制服,一拳奔妖魔头上死穴而去。

    一切喧嚣冲她涌来,大片斑斓色彩占据她的视野。

    刚刚在下面的时候只能听见人们嘈杂的声音,可坐到了楚逝水肩上后,这场庙会一切的鲜活终于朝时寒舟兜头砸下。

    莫名奇妙的,时寒舟有种下坠感。

    明明她正稳当的坐在楚逝水肩上。

    她下坠着——毫无准备的坠到了万丈红尘里,掀起尘烟滚滚,糊了自己满脸。

    稚嫩的皮囊之下那早就腐朽的灵魂仿佛受到了什么呼唤,冒出几缕新芽想要救她于水火之中。

    以细竹为骨架,外边糊上彩纸做成的游龙朝他们飞腾而来,底下用竹竿将游龙撑起来的人们劲头十足,舞得虎虎生威,纸糊的龙好似真的要脱离他们的控制,腾云驾雾而去一般。

    楚逝水兴奋道:“小舟快看,龙来啦!”

    游龙的龙目上点着两盏灯,看上去灼灼生辉,整条龙从时寒舟面前掠过去,光芒将她的脸庞照亮。

    楚逝水抬头看向时寒舟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时寒舟一双绿眸淡淡的看着游龙远去的方向,灯火辉映在她眼底,她的视线很平和,但楚逝水觉得她一下子就变得遥远起来。

    她像是一张褪了色的照片,即将虚化在这欢腾的背景之中。

    直到她在这锣鼓喧天中开了口:“你要不要做我师父?”

    耳边一切喧嚣都被一把抹去,周围的色彩也开始黯淡下去,世界除了小舟的眼睛之外都成了灰白色的。

    楚逝水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开口:“小舟……你刚刚说什么?”

    时寒舟只是低着脑袋,用那对山间青潭一般的绿眸静静看着他:

    “要不要做我师父?”

    让小舟做自己徒弟只是楚逝水一个不可及的白日梦,他连想一下都觉得奢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小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楚逝水下意识的就给小舟找补:“小舟,你是不是听到谁说了什么?”

    楚逝水知道很多人以为他想收小舟为徒,他觉得可能是那些人在小舟面前把这事说得多了,让她被迫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然没有其他的解释,毕竟跟小舟待了半年了,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她应该也清楚。

    可时寒舟只是道:“没有。”

    楚逝水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血液也开始叫嚣着往脑门上涌。

    他回想起当年他是怎样被书中的时寒舟吸引的——她总是有着不屈的意志,抗争着,永远不臣服于命运的荆棘,纵使血肉模糊,千疮百孔,也要同天地作对。

    谁都要沦陷于她这金子般的灵魂里。

    而他呢——在这副皮囊之下,是满地的鸡毛和自卑又懦弱的灵魂。

    他怎么敢去成为这样一个时寒舟的师父?

    楚逝水几乎像是在经受什么酷刑一般,如同被拷打的囚徒,将有关于自己的真相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往外吐:

    “小舟你同我相处了半年之久,可能也看出我是怎么样一个人。我这人好吃懒做,胸无大志,关键在这副皮囊底下还是个懦弱的废物——我宁愿去做一条搁浅的鱼,也没有勇气放手一搏去寻一条出路。”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他指着自己胸口艰涩道:“但我这人身上尽是些腐烂发臭的皮肉,骨头轻飘飘的——是没有什么骨气的。”

    “我没有任何的优点,你会失望的,我这人糟糕透了。”

    但时寒舟在耐心听完了楚逝水的自我剖析之后,只是平静的再问了一次:

    “你要不要做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