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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走不出时间

    一场鹅毛雪拉开了冬日的序幕,归元峰上白雪皑皑。

    落日悄无声息,时寒舟走在寒风肆虐的连廊里,耳边尽是呼啸风声,瓷白手腕从斗篷中伸出来,接了满手的冰花。

    她抬首自连廊的低檐看过去,见到了扑飞的白雪,还有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

    楚逝水这会儿还没回来。

    时寒舟暗自叹了一口气,熟门熟路的从归元峰朝白玉京山脚下去。

    她这会儿能把头顶上的龙角给收回去了,但是龙尾还不行,出门的时候便穿着墨泽风那会儿给她的斗篷。

    兜帽遮住了时寒舟大半的面容,白雪孜孜不倦的下着,她一身黑色走在长街上,衣摆在寒风中翻飞。周遭没有什么人气,冷清和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

    时寒舟一路穿越风雪,站定在一家酒楼面前。

    这会儿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长街上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就只有这家酒楼还开着业,馨黄的灯火从里面柔柔的倾洒出来,传来阵阵低低的管弦声和人声。

    时寒舟抬头看了一眼这酒楼的牌匾,脱下兜帽,抬起长腿朝里边走了进去。

    淡淡的酒香涌入她的鼻翼,时寒舟无视旁边走上来的小二,轻车熟路的走上楼,找到那间熟悉的包厢,推开了门。

    楚逝水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矮桌前,抬手撑着泛红的脸庞,一对迷离的眼眸直朝窗棂外边看去。

    窗棂外是一棵据说年代久远的梅树,横了一枝花苞在这二楼的窗棂前,在风雪中簌簌摇晃。

    那矮桌上空了一小壶清酒——显然是楚逝水喝的。

    自当年时寒舟错买了醉梨白,让楚逝水给喝醉之后,她二十岁那年,楚逝水又一个不小心中了招。

    楚逝水嚷嚷着二十岁的生辰很重要,扯着徒弟出门庆祝,误喝了两口酒之后就再次中了招,重蹈覆辙,黏着时寒舟哭了半夜。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自然断了片,但是觉得神清气爽,回头就跟徒弟高兴道:“我发现借酒是真能消愁的啊,我昨天就误喝了两口,今晨起床那叫一个舒畅,好似多年积压着的气都给出了!”

    听着楚逝水絮叨了大半夜的时寒舟:“……”

    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真相。

    此后,这事每年都要上演一回。

    这次是第三回了。

    同样的酒楼,同样的包厢,时寒舟走得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楚逝水这人是一点酒量都没有的,哪怕是一坛酒里头兑了一缸水,喝个几口也能把自己喝倒。这回喝了一小壶清酒,整个人倒还安稳的坐着,魂儿却早醉到九天之外去了。

    他一个人喝醉了之后会很安静,一股清清冷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漫出来,教人不敢打扰。

    之前有小二上前去问他还需不需要点些什么,结果被楚逝水看过来那冰冷的一眼给吓得要命。

    哪怕他一张脸绯红似桃花,那携着寒冰的一眼也带着迫人的威压。

    时寒舟携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就这么坐到了楚逝水的身旁。

    喝醉了的楚逝水两眼迷离,却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还没等时寒舟将身上的斗篷脱下,两臂便迫不及待的攀上了她的颈脖。

    脑袋往时寒舟的肩头一埋,眼泪说流就流,就这么呜呜的开始发起了酒疯。

    时寒舟在雪里走了一阵,体温降了一点,而楚逝水的手带着温热,圈在她的颈间,好似教她身子都暖了几分。

    她垂眸看着楚逝水这副样子,眸色幽深几分,倒也不着急着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手箍在楚逝水腰间,使了一点力气,将他往自己怀里又搂紧几分。

    魔尊殿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从清楚自己心思有异之后,看到楚逝水这副模样,自然也要从他身上取点报酬。

    她两手握住楚逝水劲瘦的腰肢,顺着他的脊骨往上缓缓游移,将他往上托了托,垂眸亲了一下他的流苏耳坠。

    随后她才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她知道楚逝水之前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不好,每次醉了酒之后都会迷迷糊糊的在她面前哭诉,将那些深埋心底的话都道与她听,毫无顾虑的一骨碌都抖落出来。

    想去漂亮的海边却到了脏兮兮的码头,还有那个骗走他钱的福利院孩子……这些事,时寒舟都听楚逝水讲起过。

    楚逝水神志不太清,低低的呜咽着,听到她说话之后,好像找到了什么可以完全信任的靠背一样,委屈道:

    “我妈妈不要我了。”

    “三岁那年的时候,我妈妈把我送进了福利院,说以后会带我回家,却再也没回来接我。”

    那是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楚逝水被妈妈送进了福利院,她说过到时候会来带他回家,却一去不返。

    其实楚逝水的这个妈妈并非他的亲生母亲,她是个心善的尼姑,云游期间捡到了被遗弃的婴儿,那会儿没能给他寻个好去处,索性自己收养了这个孩子。

    可后面却不得不将楚逝水送进了福利院里。

    楚逝水在福利院里头老被别的孩子欺负,就靠着妈妈来接他出福利院这点希冀撑着,学会算数之后就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期盼着有一天能回家。

    可是他等啊等,盼啊盼,纸风车的色彩褪了又褪,记忆中的身影都开始模糊,还是没能等到人来。

    有一日,楚逝水骗里头的小孩说要出去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玩的,让他们掩护自己离开福利院。

    他惊险的攀爬过那难以逾越的铁栅栏,再度踏进了外头的世界里头。

    他循着脑海里模糊的记忆,跑进人流之中,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他快活得好似出笼的鸟雀,甩开短腿跑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跑过那条时常拥堵的桥,还兴奋的踮着脚往桥下那条滚滚东流的河打量了一阵。

    随后溜进一个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后,终于到达了熟悉的楼前。

    记忆中快要远去的画面终于又有了形象。

    脱落得差不多的马赛克砖上爬了不少铁锈,这栋老楼里住着很多人家,阳台的铁网都生了老锈,显得颇有些落魄。

    可楚逝水高兴得差点将脚上那对鞋都要跑掉,撒欢似的寻到了楼梯,奔过昏暗的楼梯间,终于到了家门前。

    却看见一扇落了灰的生锈的铁门,闭得严严实实。

    楚逝水是个聪明孩子,去敲了各家各户的门,挨个去问他们自己的妈妈去了哪里。

    邻居们面对着他一个孤零零的孩子都支支吾吾的,直到有一个人抬手指向外头那湛蓝的天空,低头同楚逝水道:

    “飞天上去喽。”

    楚逝水不知道飞天上去了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他恨了好多年。

    直到他上了小学,在一节平平无奇的语文课上,耳边满是同学们的翻页声的时候——楚逝水忽然就清楚了“飞天上去了”是什么意思。

    楚逝水的声音很轻,连呼吸都能吹散:

    “原来——她再不能走出时间,带我回家了。”

    “人非候鸟,没法去了又回。”

    “可有时候我总能感觉到妈妈的存在。”楚逝水忽然抬手指向外边那棵梅树,时寒舟也默默的顺着他的指尖看了过去,“影影绰绰的,在每个潮湿的时节里冒出影来。”

    在那些潮湿的岁月里,模糊的影子就会同寒意湿气一道,攀爬进人的骨缝里头,教整个人的思绪都凝滞起来,四肢好似灌了水,一切沉甸甸的。

    若是此刻拿上一根木枝将人的身躯戳出洞来,便会如同水球一般渗出无数的水,人皮会如同气球一样瘪下去,瘫软在地上。

    而发苦发涩的水则会汇向时间的长河,酿就令人肝肠寸断的毒酒。

    时寒舟紧紧搂着楚逝水,他也抱着她的颈子不肯撒手。两人就这么在这初冬里紧紧相拥。

    时寒舟听着这个醉鬼的嘟囔到半夜,一直到酒楼都关了门,两人方才离开。

    她背着楚逝水,走在纷飞的大雪里头,留下一串脚印。

    时寒舟原想带着楚逝水直接飞回归元峰,可这醉鬼闹着要看雪,也就这么走在了冰天雪地里头。

    楚逝水一开始要时寒舟抱他,时寒舟便将他抱了起来,可没多久他又闹腾得厉害,只得将他背着。

    大雪下个不停,落在旁边的青松上几乎要将它们压弯,却没能落个一星半点在师徒俩身上。

    楚逝水身上披着时寒舟的斗篷,被她背着,乖巧的将他的脑袋搁在了她的肩头上。

    他忽地低声道:“我没有家了。”

    “楚逝水没有家了。”

    逝水啊逝水,是抓不住也留不住的一弯水,掠过指尖,流进光阴的缝隙,淌过命运的河流,是要归于孤寂的。

    时寒舟托着楚逝水的指尖颤了一下,沉默了片刻道:

    “楚逝水有时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