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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爱如大火过境

    楚逝水逃也似的从归元峰飞了出去。

    这会儿是午夜,温度降到了极点,漆黑的苍穹下起纷纷扬扬的小雪,月光早就不知去往何处。

    楚逝水的心跳声大过呼啸的寒风,一直在耳边回响,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颈之上堆积而去,脸庞反而要比在时寒舟面前还要绯红。

    热意在这猎猎东风中愈演愈烈。

    他从归元峰上跑出来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行为,他这人总是这般,遇上了什么事就爱躲上一躲,没敢再留在归元峰看时寒舟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楚逝水这会儿也实在是漫无目的,干脆停在了白玉京底下的某个城镇。

    他落在一条长街上。刻满了岁月痕迹的青砖路上铺了一层白雪,被靴子碾过时会发出细碎的声响,留下浅淡的足印。周遭没有灯火,寂寥得好似四下无人。

    这个时辰自然绝大多数人都在梦乡之中徜徉。

    楚逝水漫漫的走在这条冷清的街道上,觉得刚刚在殿里头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温柔甜蜜到不真实的大梦。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微微发着肿,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所有都不是他的臆想。

    其实让时寒舟给他几天时间来考虑完全是楚逝水的借口,他那会儿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接近,恨不得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贴到时寒舟身上,垂低颈子献到她的面前。

    楚逝水一直都害怕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却被时寒舟用一个又一个炙热的吻否认。

    原来她也喜欢他。

    原来他起的心念并非不能见天光的玩意儿。

    楚逝水回首他这一生,好似就没有过那么那么幸运的一刻,也没有过现下这么甜蜜的时刻——这都没走多远,也没过多久,他便开始想寒舟了。

    想她那对阶上绿钱般的眼眸,想她那长身玉立的身影。

    在他心里头冒出的那些情丝缠上时寒舟指尖的时候,楚逝水这只风筝的线也落到了她的手里。

    楚逝水寻了个街边石凳坐了下来,仰头看向远处的白玉京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若隐若现的琼楼玉宇,视线穿越万千风雪。

    哪用得上三天?

    楚逝水这会儿就想到时寒舟面前将自己那些心思说与她听。

    敲更的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悠悠响起,愈来愈近,更夫拎着个照明的红灯笼,顶着风雪,时不时敲上几声梆子,一慢四快,自有节奏。

    灯笼明灭的火光在风中摇曳着远去,留下楚逝水坐在寒天落雪中。

    鬓发和衣袍上都沾了雪,楚逝水定定的坐着,身形直挺,敛着潋滟的眉眼,像是座安静的白玉塑像。

    在很多年前的生活中,他好像总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抛弃的选择——在福利院里,在工作中,出了什么问题,被抛出来顶罪的总是他,所有人都不会给他半点机会。

    就好像如果这个世界只需要抛弃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都是他。

    楚逝水要的不多,也不敢要太多。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坚定的选择他。

    爱他,拥抱他。

    他一边对自己那腐朽卑微的灵魂感到自卑,一边又渴望着未曾拥有过的浓烈的爱意。

    楚逝水对于时寒舟也是这般的,他一路掩耳盗铃,将自己那心念死死压制,生怕自己的心思一旦暴露在天光下,徒弟与自己的情谊就走到了头。他渴望靠近,却怕自己这浑浊肮脏的灵魂玷污了时寒舟,暗地里却又滋生不甘,像是隐于黑夜中的藤蔓。

    可是——可是现下时寒舟却向他伸出了手。

    像是楚逝水三岁之前在阿妈家中供奉着的那些神佛,在一阵清浅的檀香气中朝他伸出手。

    楚逝水这些年同时寒舟相伴,过往那些厌世情绪不复存,两人都在彼此的相伴之中默默的填补着灵魂上的裂痕,他也不是那么优柔寡断的人。

    他从未那么清晰的认识到,他要紧紧握住这只手。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周遭响起鸡鸣声,第一缕光打到楚逝水身上的时候,掠过他流风回雪的湛湛眉眼。

    楚逝水想要的爱是怎样的呢——其实他心里头一直都有答案。

    他想要的爱是大火过境,滚烫到将他全身的血肉连同骨头都烧灼成焦炭。他想要的爱是天长地久,漫长到可抵时光荏苒,每一次呼唤都能得到回应,每一次回首都能看见熟悉身影。

    他和寒舟的爱会是这般的吗?

    楚逝水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的笑出了声,他想这答案当是肯定的。

    他忽然也生发出那种迫不及待来,仿佛每分每秒都是在浪费生命。他猛然站起了身,直朝归元峰而去。

    去他的三天。

    不管了。

    ——————

    时寒舟今晚将她同楚逝水之间的关系彻底摆到了明面上,还将他吻了好一通。相较于一塌糊涂的楚逝水来说,她要好上不少。

    一身黑袍除了前襟被楚逝水两手攥乱了些外,脸上十分淡定,甚至看不出多少热意。

    但这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时寒舟内心照样掀起了滔天巨浪,尤其是后头楚逝水由着她亲吻的时候,她差点没能压制住自己那条蠢蠢欲动的龙尾。

    她脸上看不出多少热意,只有浅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一抹红,更显眼的还是那瓷白的肤色。

    但实际上,她看似没有变化的脸颊烫得几乎能煎个鸡蛋。

    魔尊殿下的脸从小就不会泛红,哪怕再激动也不会闹出什么大红脸来,所以情绪才看起来总是淡淡的。

    可她同样有着一颗炙热真挚的心。

    时寒舟离开楚逝水的居所,走在长廊之中的时候,这些在寒风中被吹得左摇右晃的廊灯在她眼中变得也格外可爱起来。

    魔尊殿下单身三百多年,倒是开始有些理解起了师少尘,寻思着这风月的滋味也确实不错。

    时寒舟这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踱步进到自己的殿中。

    她跨过门槛,一脚踏进殿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定。

    时寒舟抬手间带起的风将殿门猛然关上,她脸色一沉,掀起眼帘露出一对摄人竖瞳,斥道:“滚出来。”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人自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会儿没有灯火,这人脑袋上却像是笼了一层辉光——原来是个秃驴。

    时寒舟不知道这个秃驴到底是怎样穿过归元峰的禁制还没有引起他们注意的,面前人比她要矮上不少,她居高临下的垂着眼眸,指尖有赤色的光华流转。

    这秃驴长着一张圆脸,耳边别着一朵艳丽的大红花,身上一件褪色的袈裟,时寒舟注意到他无神的眼睛,像是覆着一层白雾。

    还是一个瞎子和尚。

    红和尚好似没看见时寒舟冰冷的眼神,而是双手置于胸前,朝着她俯身行了一礼,一张脸慈眉善目,喊了一声:“小殿下。”

    时寒舟闻言眉目微挑,眸子便朝他看了过去,她神色没有多大变化,立马想到这人的称呼应该不是在喊她上辈子魔尊的称号,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只有——这秃驴认识她那爹娘。

    时寒舟:“你是谁?”

    红和尚慈笑着回她:“贫僧名叫红和尚,殿下爱怎么称呼都可以。”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教时寒舟骤然冷了神色:

    “贫僧有些赶时间,可能要冒犯殿下一下了。”

    时寒舟闻言没有任何犹豫,竖瞳之中划过一丝狠厉,一身龙威顿时压将下来,燃尽一切的烈焰猛然迸发,却还是迟上了那么一步。

    红和尚抬起他那根禅杖,缓缓朝时寒舟额前那么一点,一股强大气劲在他们周身形成。明明他的速度慢得可以,却教时寒舟全然避不开。

    殿内光芒大盛,一时间照亮周遭。

    盛光刺向时寒舟那对幽深的竖瞳,可以看见她眸间的色彩流转,几乎要形成什么漩涡,直达灵魂深处。

    时寒舟的攻击的确朝着红和尚而去,速度惊人,哪怕江有涯站在这里,也绝对躲不开这攻击。却怎么也没能落到红和尚头上,好似他们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被无限拉长?

    时寒舟猛地醒悟过来,意识到这可能是空间能力——那种传说中渡劫期大能方才拥有的威能。

    她全然避不开这道攻击,径直向后倒去,身体被红和尚这一点击飞出去,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时寒舟的长发猛然散开,在空中飘散如同秋风卷起的枯草,周遭的事物变得模糊扭曲,空间正在她眼前崩塌,在某一刻骤然被拉伸成一条直线。

    嗡的一声——几乎要刺透耳膜的尖锐声音紧随其后。

    而后戛然而止,像是耳朵失去了效用,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她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的虚无之中,无数记忆化作书页翻飞,将她一把拉回了上辈子的过往。

    阿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