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
王烨身体还没老,可是已经开始伤怀感慨了。
自从政和二年回了梁山不久,认识了这么些知心的兄弟,可是自家兄弟如今也是天南海北的没个聚处。
王烨当然明白这是梁山发展的必然,只是总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以往王烨是不理解,这时代人与人之间久别重逢,为何如此激动,那么庆幸,如今倒是能理解了。
这真的是一个,一次离别不知是不是永别的时代。
我们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可是很多人,我们真的是已经是见完了最后一面。
王烨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死亡,可是原来这事是习惯不了的。
四百多人的阵亡,王烨自然是能接受也应该能接受的,成大事就该是这个样子不是吗。
甚至阵亡将士的家属都不如何反应悲伤激烈,他们自从送自家子弟去军队,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的,就是心中感伤,面上是不显的,自己这伤春悲秋实在是来的莫名其妙。
可是这不是跟他们一块喝过酒吗?
不是一起吹过牛逼吗?
不是还记得阵亡的那个张三弟吗?
这个奇怪的名字,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还打趣他看上了同村的姑娘,因为同姓,村里不让通婚,所以他打算做了将军,牛逼了之后逼族长改规矩来着~
··· ···
好吧,可以理解成这就是一个男人的大姨夫来了,心情周期性的感伤。
或者换个角度解说,王烨是在控制着自己去主动的感伤。
能控制吗?
自然是能的,只要多想着那些战死的人的点点滴滴就好了~
王烨也不是闲着无聊自虐,主要是想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莫要变了初心,莫要忘记对生命的敬畏,莫要变成那种阵亡只是数字的那种“上位者”。
王烨对心理学多少有一点点研究,知道人是有自我保护的,上位者做久了,是真的会视人命如草芥的。
所谓习惯死亡,大概就是把对死亡的认知模糊化,然后迟钝,然后平静。
王烨还是不想自己变迟钝的,哪怕如今这样会比较痛苦些。
成长是痛苦的,拒绝成长也是痛苦的。
当然王烨发神经,不影响梁山工作的正常开展。
时间也不会因为他而停留分毫,如今梁山的兵训练的愈发勤奋了,对于这事,山寨各头领自然是比学赶超,谁也不服谁的。
只就是有些费鱼。
好在八百里梁山泊里面鱼不少,原本这么些鱼,好些人分,周边好些渔民。
结果这不是朝廷要征讨梁山吗,虽然官军还没影,但是朝廷政策先下来了。
为了坚壁清野,围困梁山贼寇,所以不准打鱼,又因为打鱼关系附近渔民生计,不可全面禁断,所以可以轮番捕鱼···
至于怎么轮番,自然有衙门的谁谁谁说了算。
这时候就看谁给的抽成高了。
还有就是又加了一层税,就是治安税,朝廷要为地方剿匪,所以地方上自然是要表示的,这个表示已经不是看心情和能力表示了,而是摊派。
对于很多贫困家庭来说,这是要命的税,就是一般中产来说,这也是伤筋动骨的一笔钱。
梁山盗匪剿不剿的不好说,倒是逼上梁山的百姓又多了起来。
··· ···
济州县衙,绰号“剜心王”的王瑾,正于县衙之中,密会东平府太守程万里。
具是一方父母官,自然有几分威仪在,只是这场会面,有些话倒是不好让其他人听,所以这地方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朝廷要剿匪梁山,要我东平府出兵协助,叵耐董平那厮,平日里吹嘘有万夫不当之勇,几次浪战,枉送了我东平府精兵,如今朝廷中枢旨意下来,却是难办。”程万里吖了口茶,虽然说的难办,面上倒是没有难办的意思。
梁山到底是在济州治下不是。
王瑾笑了笑,浑不在意,“东平府治下,也该有十三万户,几十万人,不过三四千兵马,还能补不起吗?”
程万里笑了笑,“也是,只是甲胄上有些缺失,倒是面子上不好看。”
“小可有些门路,倒是可以从莱芜监采买些,铁甲不好办,皮甲倒是能攒些。”
“那就有劳王兄了。”
“程兄客气了。”
两个人原本只是相邻州郡的主政官,谁也碍不着谁,这不是出了梁山这档子事,倒是真成了一条船上的,无论是面对各方禁军,还是梁山贼寇,这都是阵营一致,所以这会面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会面本身。
只是俩人再是亲密,这采买甲胄钱还是要给的,只这地方上财政是有限的,想补上亏空,自然要有些敛财手段,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是富户,或是贫农。
只是富户又多有些关系,这个跟哪里的知州是亲戚,那个跟别处通判是旧识的,并不好欺负,他们给梁山送钱买平安是因为梁山不讲理,又不代表地方官衙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所以这钱财最后大概是着落到那群好欺负的百姓头上的。
程万里也不是个无智的,多年为官,对于做官的风险,他知道的很清楚,“梁山泊上的贼寇倒是越来越多了。”
从正月底开始征税,到如今不过二月二十一,怕不是有万百姓上山,真要闹成席卷数州的灾祸,自己别说乌纱就是命也未必能保住。
造反第一就是要杀官啊~
“有什么不好吗?”王瑾反问道。
又不是一般草寇,要拿人头充数,真要是那种贼寇,也不至于成为如此心腹大患。
“梁山一旦攻州破府,成席卷之势,恐怕伤及社稷根本。”程万里忧心说道。
啧,这还是个心系天下百姓的。
王瑾笑了笑,大哥不笑二哥,自己也不过是看的多了,有了判断罢了,“程兄可曾听说海州知州张叔夜。”
“大略听闻,似乎任上得了急病殉国了。”
王瑾摇了摇头,“应当不是的,这海州知州的事情,小可曾派人细细打听过,他家大儿子死在了凌州,然后数月之后,父子都死在知州衙门内,应该是被人下毒害了。”
“啊?”
“若小可猜的不错,应该是梁山下的毒手,正如我家知州一般。”
“这···”
“睚眦必报,而且不讲规矩,这梁山贼寇就是山中恶虎,不可理喻!”王瑾说完,也是咬牙切齿。
虽然他不知道,曾经时迁把他列入了要刺杀的名单,并且差点付诸行动。但是这种性命操于人手,一点保障都无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这梁山贼寇也太过野蛮了些,原本想着他们该···该守着些规矩的。”
程万里说的规矩,是潜规则,山贼草寇不伤官员性命,官员不下死力气剿匪。只是梁山从一开始就没守这个规矩。
“梁山就是异类,自当剿除,现在想想,当初张叔夜说的不无道理,梁山毕竟只有那么大点地方,数里方圆,就是塞满也住不得十万众,只要上山的刁民多,早晚要攻州破府造反,而晚反不如早反。”
“却是如此,如果去年初能发大军剿匪,恐怕这匪患也就平了,只是这一旦失了控···”
王瑾点了点头,谁不担心自家身家性命,“梁山贼寇不败朝廷此次围剿大军,应当不会攻州破府。而且哪怕再多百姓上山,这真正能战的匪寇,恐怕也不会增加多少。”
“哦,这是为何?”程万里不明白,贼寇不是都是以人壮声势的吗,自然是人越多越强才是。
“程太守来东平府不过年余,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清楚,这梁山草寇,不同于一般土匪,能收拢上山的喽喽卖命,自然有些手段,不知程太守可曾听闻,梁山百两抚恤的事情?”
“这倒是不曾听闻,不过这般高的吗?”
“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梁山士卒能这般用命,几次官兵围剿,一无逃兵反复,二来战事用命,想来这百两标准的抚恤标准恐怕不假,就是差些应该也不多。”
“这贼寇哪里来的钱···”程万里说不下去了,梁山泊如今还做着美酒肥皂生意,只是就这两项生意能挣这许多?
“哪里来的钱也撑不起这么霍霍,要知道光用命不成,打造盔甲武器才是花费大头,日常梁山经营也是要钱的,据说还有军饷。程兄你想梁山如此高的抚恤标准,就注定他们不能像一般草寇那般攻州破府,一旦裹挟青壮为兵,如今梁山的内里必定就彻底乱了,崩了,那也就不足为虑了。”
程万里点点头,这王瑾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前面的有那么高的抚恤,后面的不给怕是不成的。
“所以梁山上人越多,对梁山的压力越大,而并不会让梁山更强,他们如今怕是头疼怎么处理这些人才是。”
王瑾还有些话没说,如果梁山在海外真如传闻那样,有一大块土地,这逼迫百姓上山倒是真的资敌了。
不过倒是无妨,最起码现在不是资敌,只要能把梁山贼寇赶走,他们祸害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 ···
王瑾的感觉是不对的,王伦现在头疼的并不是如何处理这上山的百姓。
时迁走进断金亭,拱手一礼,“寨主,闻军师,萧军师,二哥。”
亭中正是王烨,闻焕章,萧嘉穗和阮小二。
“济州权知州王瑾和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密会,只两人密室独处,具体的谈话内容,小弟无能~”时迁拱手道。
时迁看了看王烨,实际也不是不能,只是被王烨骂的不敢冒险。
“辛苦时兄弟,朝廷大军即将压境,还要辛苦再打探四方消息。”王烨笑着点了点头。
“不辛苦,那恁几位忙,俺就先走了。”
王烨点头,“嗯~”。
不是说的事情要对时迁保密,而是没有必要参加的人就不参加,这才是做事最效率的做法,现在讨论的这些,就和时迁关系不大。
“刚说道哪了?”王烨问道。
萧嘉穗:“说道海州和昌原那边战事了。”
王烨点点头,“嗯,海州那边如今杜老大和高丽的那个拓俊京对峙,一边营寨,一边城池,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得谁,这半月以来,双方多次交战,前军损失不少,前后减员千余人,是诸军伤亡最重者。”
王烨顿了顿,转头看向萧嘉穗,“萧兄回头顾着些,伤亡抚恤还是要落实到位。”
“喏!”萧嘉穗拱手应道。
“只是前几日出现的济州岛军属,家中抚恤金被盗之事,如今虽已查明处理,但财帛动人心,此事恐怕还会再发生。”
闻焕章也是皱眉,“有了钱,原本该是买地的,只是咱们梁山土地禁止买卖,这钱留家里,又不能财不露白,谁家阵亡了子弟,瞒不住人,这钱容易招祸。”
王烨点点头,这题我会,“我意开个钱庄,主要客户就是这些军人,军属,做些储蓄,借贷事,取钱除了存根,还需要密钥。这是规划书,这个钱庄做好了,大有作为,但是如今,咱们先应个急,之前也有士卒军饷要存着的,这事可以合在一起。”
对于钱庄,并不是新鲜事,这个时代也大略有了这些功能。
王烨原本该借鉴后世银行,把这事说出花来的,只是如今倒是没时间去做这个,时机也不成熟,就像王烨说的,应个急就好。
萧嘉穗接过,倒是没有直接打开看,像这种规划书之类的,王烨写的极好,只要给你,大略就是那种你拿着,就能直接把事给干成了的那种。
所以萧嘉穗跟这个年轻的寨主越接触,越觉得这人学究天人。
“昌原那边倒是还好,一步一步推进,如今也不过推到庆州和尚州城外数十里处,这仗打的慢,没什么说道。按照子安给我的消息,大略是四月底甚至五月底才能拿下这两坐城池。”
闻焕章微微皱眉,“这般杜元帅那边是不是压力大了些。”
二月初,杜壆正式官进一级,成了厢都指挥使。
参照宋朝禁军,厢、军、营、都四级编制,升了厢都指挥使,这是职官,王烨也不喜欢那些复杂的虚头巴脑的东西。
只是朝廷一厢十军,如今的杜老大还是统领前军,海军第四营,第五营,只是如今已经可以称元帅了。
王烨说道,“前军那边还要再扩大编制,正卒虽说是四营步兵,实际半年前基本各军就把辅兵名额当正兵在训练了,这也是前军战损能快速补充的原因。只是我现在在想是增加两营编制,做到一军六营步兵,还是在营的基础上继续扩编,也就是一营一千二或者一千五,还请三位教我。”
萧嘉穗虽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心中确实有些不认同这扩编的,两个方式都不认同,“主公,咱们如今各军规制趋于稳定,而且大战在即,也不是去年那般无奈状况,倒是不建议现在调整。”
杜老大那边需要支援,或者说需要加强,但是不是前军需要加强,现在动编制扩编,会造成战斗力的下降的。
“萧兄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萧嘉穗继续道,“前军那边压力确实大,而且高丽那边骑兵多了些,小可以为,济州岛那边燕云骑整训完成了,有一千二百骑,不若发一千到杜老大那里听用,就是这指挥使,不知该如何安排,还请主公定夺。”
王烨想了想,“一个人统领两千燕云骑压力太大了些,并到前军第五营有些不合适,史师兄统领千骑,已经跟我抱怨艰难了。这一千骑就让杜老大先亲领着吧。”
三人点了点头,这倒是也可以。
闻焕章微微皱眉,“会不会还去亲自冲锋陷阵?”
“应当不会,杜老大应了我,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再亲身冲锋,他心中也明白轻重的。”王烨说道。
杜老大答应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骗自己。
“那这千骑···”闻焕章欲言又止,一千燕云骑对梁山来说不是小事,如今总得燕云骑数量也就是五千八百骑罢了,中军后军那里如今也不过是五百骑的营。
而燕云骑总是要有个能带队冲锋的指挥使的。
闻焕章如今是统领梁山政务,但又不是不懂军事。这原本是要做正经出谋划策那种军师的。
“杜老大会找到合适的指挥使的,他识人用人的本事比我可能还强些。”
王烨笑了笑,转头看向阮小二,“所以二哥,不过是把水军一营扩成五千人的营罢了,又有什么可推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