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头乌龟。”甘六先啐一口,转而起疑:“莫非已经跑了?”
魏普生断然道:“不会。白爷的偶神一直盯住这里。恐怕,她是想要以逸待劳。”
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身边有个需要保护的目标,又被数目众多的敌人包围,最好是不要妄动,保持敌明我暗。
甘六大笑:“她以为自己在什么铜墙铁壁里么?”
别说一个破山洞,她戚红药就算是蜘蛛精,守的是盘丝洞,今儿也要给你抽丝剥茧,踏平了!
魏普生递了个眼神,身边的活尸马上动作。
——小白只对这些“偶神”下达了一个指令:听从甘六、魏普生调遣。
三道毫无生气的身影疾冲向洞穴,一晃消失在黑暗中。
魏普生和甘六屏息,凝神细听,但半晌过去,洞内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好似泥牛入海。
不——泥牛进海的一瞬,至少还有点儿水花儿呢。
甘六拧眉:“怎么回事,真没人?”
他有些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想进去。
魏普生的人生阅历更多,行事更沉得住气,拦住他:“不,再等等。”
他看向身侧的活尸,发现它们跟受小白直接操作时不大相同,似乎十分木讷,没有指令就全无反应。
操尸者手段,越集中,越精准,这一百来个偶神,看着虽声势浩大,但它们不具备思考能力,只起一个打手的作用。
不过,这些白衣尸,本就是给魏普生和甘六助攻用的,他俩才是真正的杀招。
又进入十个活尸,跟刚才一样,洞内还是保持寂静。
“再进!”甘六扫向两侧乌压压的影子,眼珠一转,道:“填也给她填平了!”
魏普生挑眉看他,这小子,怎么突然不莽撞了?
甘六冷笑。
他又不癫,既然情况未知,为啥要自己去试?
然而,又进了数十个,还是没动静。
眼看着天已大亮。
这下,连魏普生也沉不住气了,甘六从蹲身的石上一跃而下,慢慢靠近洞边。
一个白衣尸走在前面,甘六紧随着它,眼观六路,一步一顿,精神紧绷如蛛丝,触之即变。
白衣尸在他眼前迈入洞内,甘六屏住呼吸,紧了紧手,但觉兵刃不很趁手。
这不是他的“情人发”,也不是双刀,那两样戚红药都见过,会暴露他的身份。
他擎着一对“刺”。
“刺”长二尺三分,色白而略微透黄,带着天然的弧度,取自一头蛟妖的肋骨。
据传,当初为打磨这两根骨头,“鎏金楼”三名大师,合力以“金刚砂”、“浑力钻”,耗费一年,才算稍稍能锉动些骨屑。
这东西是沈青禾赏他的,今日之前,世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使用过,所以,谁也无法从这对“刺”,推演出使用者的身份。
甘六一脚踏在潮湿的地面,发出的响动,不会比蜻蜓振翅更大。
但依旧可以令人察觉。
因为洞内委实太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足以令人心惊。
魏普生守在洞外,开始时,只是一片寂静。
突地,洞窟内传出一声闷雷似的愤怒咆哮。
声音撞在洞壁上,有些失真,但并不妨碍人听清楚内容。
魏普生抢进洞内,双目疾电般点过四周——上下左右,一角不漏。一霎之间,先确定好一件事——戚红药和庞娟,都不在这里。
至于她们是如何消失的,其实也一目了然——洞穴再往里走一些,可以看见另一个出口。
戚红药临走时,甚至懒得把洞口掩饰一下。
她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带着庞娟,从后路撤走。
而他和甘六,傻乎乎在洞外守着,从夜半站到天光,才敢动作。
听起来真的很蠢。
甘六像头病牛似的大喘,气满胸膛,“婊子——”
魏普生沉默,心中一阵费解:他们之所以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就是因为太信任白爷的偶神,谁都觉得,只要偶神没有异动,戚红药就肯定还在原地。
否则,活尸就该跟着戚红药身上的“引子”走才是。
他带着疑惑转头,看见了诡异中又带着好笑的一幕——
洞的一个角落,有十多个白衣尸,挤挤挨挨围成一圈,一步也不挪动,齐刷刷的仰头,盯着洞顶上一截系在石笋上的藤。
魏普生眯了眯眼,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它们看的不是藤。
一道青光划过,藤蔓落地,他谨慎地走上前,终于看清楚。
那是个米粒大小,红如宝石的小虫,伏在藤上,没什么生气。
魏普生退后两步,跟那虫保持距离。
甘六的眼珠子通红。
“这是‘引子’,那贱人竟发现了……”
侏儒的脸十分僵硬,道:“也许,她是早就发现了,留到现在,就为反将我们一車。”
其实,戚红药发觉得不算很早,只能说,刚好来得及。
她一察觉洞外有“眼睛”,马上,不用刻意思考,脑海中便将很多线索连接在一起。
她首先问自己:庞娟的藏身处,为什么这么快就暴露?
严谨地说,知情者一共三人。
莫七不会泄露消息,否则,等不到他们来,庞娟就完了。
庞娟自己更不可能。
排除那两个选项,剩下的就只有——
‘是我泄露了这里的位置。’
‘可我是怎么泄露的?’
戚红药在编藤篓的时候,脑子飞快思索。
她突然一抬手,摸了摸耳后。
她想起庞府门前,莫七倏然挨近,低声的一句:“你左耳后有个伤口,长及半寸,还很新鲜。”
戚红药当时未动声色。
她不记得自己有伤到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奇怪——耳后是很隐蔽,平日自己都很少触碰的部位,怎么会突然受伤的?
其次,她也没有任何痛感——即便平日里总受伤,但她的神经又没坏死,该疼还是会疼。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伤痕绝非她自己造成的。
她也没有被人近身的时候(除了姓莫的那次),行业所致,她平日习惯保持高度警惕,就连睡觉时也……
等等。
飞速交织的藤条,突然停住。
‘其实是有的——’她想,‘仅有的一天,莫名很困,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戚红药眼珠颤动,勉强笑了一下,暗道自己是一天没吃饭,饿昏头了。
不,不可能是他。
拎着编好的藤篓,她走入洞穴深处,盘膝坐下,手自绑腿处拂过,左手指间就多了一抹锋锐。
她轻轻地,长长地吸一口气,右手二指牵拉住耳垂,左手持刀,探向左耳之后,切下。
先是一麻,而后才痛。
血沿着刀刃,滑过脖颈,淹没在领口。
戚红药的脸,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像敷了一层劣质铅粉似的,手上动作缓慢而慎重,凭着感觉,将刀在伤口处一层,一层的刮过,她脸颊肌肉突突地跳着,汗水慢慢打湿鬓角。
但持刀的那只手,一直很稳。
终于,在彻底把耳朵割掉前,刀刃遇见一种不同的阻尼感,那东西似乎会动,被刀一触,扭动着想往深处钻。
手指冷静的往里一推,再一剜。
血珠淋漓洒落,中间裹挟着一个硬物,刚一触地,便萎靡不动了。
戚红药垂目,盯着那只刚从她血肉里钻出的虫,一时间,她沉寂得几与石窟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