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渊收回那些复杂的思绪,认认真真嘱咐道:
“琳琅,你最近在京中行走时小心点,东陵玉应该没死,裴府的暗卫你出行的时候都记得带在身边,虽然可能面对东陵玉的毒暗卫没什么用,但也比没有的好。若是还有机会,下次你动手的话可以一把火把他烧了,以永绝后患。”
谢琅心想,这东陵玉的命真硬。
谢琅继续问:“首辅大人对东陵玉了解多少吗?能否和琳琅细细说道说道。”
裴临渊像是突然卡住了一般,愣住。
他本以为他对这个问题他能侃侃道来,事实上,他真正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时候却说不上来一二,感觉那个自己比他想象的还要陌生。
如今回忆二十年前的自己,有一种从无尽的深渊里遥望另一个世界的感觉,二十年前的回忆如今模糊到看不清楚,二十年前的他也是个截然不同的他。
年少时的他对南疆皇室带给他的伤痛痛苦到烙入骨髓,可如今,他早已不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往事,所在意的也只剩下琳琅一个人了。
他想了许久,才慢悠悠回答:
“琳琅,你想知道东陵玉的什么事情?我知晓他擅长善蛊善毒之类的手段,知晓他的性格因为年幼时在南疆备受欺凌,所以变得极为扭曲阴狠,睚眦必报。”
“南疆帝王宠妾灭妻,东陵玉的母后死后,无人可庇护他,按理说他应该死了的,可是他的父皇留下了他一条命,因为他的体质相当特殊,是南疆皇室罕见的万毒不侵之体。”
“南疆有一种毒,名为化血,世间并无解药,状若雾气,沾之即死,但伤敌一千也自损一千,若有解药便是攻城利器,十分巧合的是,正好东陵玉的血可解。于是,南疆帝王为了将这种药利用在战场上,又害怕自己的房间兵马被反噬,便日日取其亲子之血作为解药。”
谢琅乖乖巧巧地听着,时不时露出思索状。
裴临渊笑问:“怎么你很同情他这般经历?”
谢琅仰眸,眸光清澈,回答:“人家这么悲惨的经历,母亲惨死,父亲狠毒,琳琅心中同情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但是同情归同情,立场是不可改变的原则。”
裴临渊思忖:“原来如此。”
等到了东华门之后,进入皇宫就得下辇步行了,天微微亮雾气朦胧尚且看不清楚,一群小太监在东华门处摆摊售卖早点,供这些早起的官员食用。
谢琅本来也想去排队,只听身后传来一句:“谢修撰,多日不见,咱家可算是等到你了,你来咱家这边,咱家这边专门为您准备了吃食。”
谢琅微微惊讶,转身笑道:“掌印大人不用侍奉陛下吗?”
穆善权笑:“时辰尚早,况且这其实也是陛下默许的,修撰大人素来体弱,皇宫上下谁敢委屈了大人您,让您挨饿上值啊。”
谢琅:“掌印大人说笑了,琳琅属实受宠若惊。”
穆善权眼眸微黯,谨慎瞅了眼站在谢琅身边静静凝视着琳琅的裴临渊,估摸着裴临渊应该不会介意,才凑近琳琅,沉声嘱咐,声音很低:
“不过谢修撰今日伴驾时别再轻易出言不逊了,陛下今日约莫心情不佳,因为陛下昨日派出去的一队人马全军覆没了。”
谢琅听到这个消息心底微动。
东陵玉果然没死。
“琳琅谢过掌印大人的提醒。”谢琅看着穆善权的面色柔和了许多。
只要对琳琅有帮助,穆善权的心情便十分好。他命手下人打开食盒,给琳琅二位布菜,谢琅掀起眼皮扫视了一眼,菜肴准备得相当丰盛,估计她和裴临渊难以吃完,于是,谢琅出于礼貌邀请穆善权一起用膳,但穆善权摇了摇头,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
穆善权心知肚明,琳琅只是出于礼节才邀请他一同用膳。
既然如此,他就不碍她的眼了。
只要能遥遥地看她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只是个不能左右全局的死太监罢了。
看着穆善权在夜色里远去的背影,谢琅和裴临渊本是面对面坐,她忽然凑近裴临渊,压低声音问了句:“首辅大人,你不会这么能耐,把穆善权都能收买了吧?”
这个距离十分近,琳琅的睫毛几乎都扫到他的脸上。裴临渊愣了会儿,绵长的呼吸都几乎凝滞,半晌他才压低了声音说:
“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收买他,也不屑于收买,这种陛下手下的走狗我收买了,我还得谨慎他反水出卖我。他对你的态度应该是,他比较……欣赏你,琳琅。”
欣赏。
或者说,喜欢。
他看得出来穆善权喜欢琳琅,他又不是瞎子,裴临渊在心底漫不经心地想——
只是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监罢了,穆善权这厮想喜欢他家琳琅也就喜欢了,左右掀不起什么风浪。帝王的走狗,连男性器官都丧失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其实他并不介意这种毫无威胁的人物喜欢琳琅。
这种人卑微压抑的爱慕对于琳琅而言绝无坏处,他对琳琅,只是想帮琳琅形成她自己的羽翼,那些对琳琅利益有损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谢琅愣了愣。
穆善权欣赏她?
真奇怪,按剧情他不是喜欢公主吗?
欣赏她一个情敌作甚?
……
下朝后已是巳时,不出意外,江予怀还是来命人将她从翰林院叫走了。
一如往常踏进金碧辉煌勤政殿,巨大的龙椅陈于正中尽显皇室威仪。
谢琅身着淡青色官袍,峨冠博带显出铮铮不屈的文人风骨,拱手行礼的姿态端正无比,如松如竹,列松如翠,郎艳独绝,气质隽永犹如一幅山水画卷。
“陛下万安。”
江予怀危坐于上,仍旧是一身玄黑色的龙袍,织金绣着龙纹显出尊贵无边的气质,浅色的眼眸轻轻淡淡,唇色嫣红宛如浓墨重彩的画卷,显出几分风流艳色。
江予怀抬眸望向琳琅,那素来阴鸷冰冷的眼眸,在看到谢琅的一瞬间顿时就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胸口微微疼,轻声咳了咳,苍白的脸上蕴出病态的红。
“爱卿平身吧。”
爱卿这平常的二字,愣是被他唤出了缠绵悱恻的意味。
“爱卿,朕已经有十一日未曾见到你了吧,这十一日朕十分想你,爱卿难道都不想朕吗?爱卿,你离朕近一点行不行,朕闻着爱卿身上的味道馥郁浓香,见了爱卿,朕感觉身上的病痛都消减了不少。”
江予怀搁下朱笔,趴在御案上,病容明显,可怜兮兮地望着谢琅,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江予怀这句话说得虽然听起来颇为夸张,简直像是男子哄骗女子暧昧的情话,但其实全都是江予怀的肺腑之言,他身为帝王并不屑于撒谎。
他身子骨不好,为了处理政务又强行透支身体,只有在琳琅身边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身体里的疼痛好了些。
江予怀猜测,是因为他中了裴临渊的毒,而裴临渊在琳琅身上下了这个毒的解药,他才会呆在琳琅身边的时候感觉病痛减免不少。
当然,这个猜测是对的。
不过以他帝王心术的理解却与事实相差很远,江予怀理解的是——
裴临渊不想被他卸磨杀驴,又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或者儿子作为棋子卖给他,才在琳琅这个养子身上下了解药。裴临渊对琳琅好,只是为了让琳琅对裴家感恩戴德,以此来让琳琅来牵制他。
江予怀觉得琳琅怪可怜见的,被裴临渊当成牵制他的棋子都一无所知。
然而,江予怀的猜测与裴临渊的目的简直截然相反,因为谢琅是他们首辅一党最关键的一员,可裴临渊心知肚明自己寿命无多,他不希望自己死后,江予怀最后要动他们首辅一党的人的时候会牵连到谢琅,才给谢琅留了这么一个后路。
他相信江予怀是个聪明人,在明知只有谢琅能缓解他的病痛的时候,江予怀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也是不会动谢琅的。
但是他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江予怀这老不死的狗皇帝在他这一脚的掺和下,江予怀竟然对琳琅生出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简直是臭不要脸、厚颜无耻!
陛下,您如今几岁了,还恬不知耻肖想人家青葱碧玉的小少年?
谢琅瞥了一眼江予怀,冷着脸又离得远了一点,步伐很轻,淡青色的官袍如山如水清雅出尘,丝毫不见摇曳。
“陛下,政事为要,陛下若是没有什么要事,臣可就先告退了。”
仍旧这般不给他面子。
江予怀虽然被琳琅扫了面子心情不佳,但他也未曾表现在脸上,至少面上,他几乎从未对琳琅生过气。
生气也是心里自己憋着、自己难受。
说起来,一开始他为什么会喜欢谢琅呢?江予怀已经逐渐记不清了。
最开始是被琳琅身上减免他病痛的香气吸引,后来又感觉琳琅这人和他一样都是病恹恹的,琳琅也被裴临渊瞒在鼓里被欺骗,莫名其妙就生出了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对琳琅稍微关注了几分,关注着关注着自己就栽了进去。
见琳琅不想理自己,江予怀知晓谢琅的软肋,懒懒地歪着头想了想,唇色艳丽得宛如浓郁朱墨:
“爱卿,你可知晓昨日,你家裴首辅上奏说了件什么事情?朕提示一下,是关乎你能否成功尚公主的事情。”
谢琅身形一顿,清冷的目光望向江予怀。
与他四目相对。
“陛下能相信地告诉臣,首辅大人的奏疏说了件什么事情吗?”
江予怀见自己轻松拿捏了谢琅的软肋,向她伸出手,勾起红艳的唇笑了笑:“爱卿这般站着不累吗?朕看着爱卿都累得紧,左右这龙椅也足够大,爱卿这般小巧玲珑,也不会显得挤。爱卿,你过来,坐朕的龙椅上,朕就如实相告。”
若是她不过去,他就不说了。
谢琅的脸色更加冷了。
她又没有什么受虐倾向,能坐下她自然是想坐的,就是龙椅她也没什么敬畏之心,但是她就是觉得在江予怀身边十分不自在。
江予怀那双浅色的眼眸盯着她的时候,总是会给她一种粘腻的感觉,总会莫名生出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像是江予怀被盯上的猎物。
江予怀对她到底是有何不轨之心?
难道是江予怀想利用她的手铲除裴家?若是如此,江予怀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陛下这般不守祖宗之礼,真不怕日后史官的记载对您口诛笔伐吗?”
“朕死都死了,还怕这些做什么?这群欺软怕硬的史官,有能耐就在朕活着的时候给朕脸色看?”
纵使万般不情愿,琳琅还是被江予怀拉着手腕坐到了他的身边。
江予怀看着她的面容,清晰地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宛如一抔月光突兀撞入怀中,感觉病痛难忍的心神都被安抚,勾起潋滟的红唇,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真的好想……
玷污这月亮……
他已经觊觎这月亮很久了。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脏脏的。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他可是帝王啊,坐拥万里江山,只是一个人罢了,有何不可?为何所有人是他的阻碍,皇后拿司家的兵权制约他,裴狗也用相权制衡他,甚至世俗的三纲五常都在告诉他不可以。
他是帝王,他可是帝王!他对这江山社稷可谓是鞠躬尽瘁、忍辱负重,为何他想要个人都不可以?
心里面有些意难解的阴暗。
谢琅未曾察觉江予怀心中起伏的情绪,淡淡问:“陛下,能告诉臣,裴首辅都说了些什么吗?”
江予怀想拉一拉谢琅的手腕,被谢琅不动声色躲过去了,江予怀眼眸微黯,有些霸道地拽着谢琅的手腕,如实说:
“爱卿,裴首辅说你体弱多病,在情事一事上属实勉强,约莫是不能人道。从古至今,哪有不能人道都能做驸马的?所以,裴首辅希望朕能收回旨意。”
不能人道?
裴临渊他不让自己娶江画眠,怎么这般口不择言,连这种事情都说得出口?
偏偏她还无法反驳。
谢琅的脸蓦地就红了,不仅仅是羞耻,还有就是被裴临渊气的。
如同胭脂一般的红晕染在那白皙如玉的脸上,甚为好看。
谢琅羞耻,咬牙切齿道:“陛下,你莫要相信首辅大人的一面之词,这纯粹是首辅大人的一派胡言!臣再如何体弱,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不能人道这四个字简直烫嘴。
她就差没说裴临渊是个奸臣来提高自己的可信度了。
江予怀凝望着琳琅脸颊上的红晕,微微勾唇。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谢修撰红脸呢。
真好看。
比他梦里梦见的那一幕还要勾魂摄魄。
谢琅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又羞耻地红着脸,红唇翕张,吐出了一句:
“陛下,你细细想想其中的逻辑,便知不可能。裴首辅他又没试过臣,他如何能知晓臣能否人道?这就是首辅大人的一面之词罢了。”
裴首辅又没试过臣?
这句话在脑海里像是着了魔怔一般挥之不去,江予怀歪了歪头,看向琳琅的眼眸像是戏谑又像是意味不明的认真,说道:
“谢修撰,你可知前朝有个规定,就是驸马在尚公主之前,会派公主的贴身宫女与驸马行男女之事,以此检验驸马是否能进行人道,名为试婚。”
“后来我朝公主地位渐高,公主们不喜这种习俗,因为极少有驸马不能人道,公主觉得这种习俗简直是让这些宫女捡了便宜,我们大景便从未采用过试婚的习俗。”
江予怀顿了顿,略为狎昵的目光打量在琳琅的身上,目光肆意打量着她纤弱的腰身,病弱的面容,勾起潋滟的红唇,意味不明道:
“可祖宗有训,不能人道的男子确实不可尚公主,因为这属实有辱皇室,也对公主不公平。所以,爱卿打算如何证明自己能人道呢?”
见琳琅似乎有些发懵,他凑近她的耳畔,温热地呼吸洒出,缠绵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旖旎:
“爱卿,都是男子,你能允许朕验证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