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冷月如霜,偶有寒鸦的几声嘶鸣,划破这暗夜的寂静。
盛京城外一处废弃的古庙内,供桌上昏黄的油灯微微摇曳,将破败的佛殿照亮。
一对母女相互依偎着坐在陈旧的蒲团上,妇人二十余岁年纪,虽一身布衣荆钗,灰头土脸,却难掩姿容秀丽。小女童六七岁年纪,容颜清秀稚气,却有些苍白瘦弱。
“萋萋,饿了么?娘这里还有一个窝头,你吃了罢。”
妇人说着将一块窝头递给了女童,女童犹豫了下伸手接过,却将窝头掰成两半。
她递给妇人一块,轻声道:“娘也吃。”
妇人眼眶微热,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别过头去,柔声道:“萋萋吃吧。娘不饿。”
女童只好将手缩回来,默默吃起窝头,却忍不住问道:“娘,你不是说来京城找爹么?怎么还没找到爹就要回去?”
妇人听到这话,眸中闪过哀伤,黯然道:“你爹早死了。那人是看错了,你爹并不在京城。”
女童拉起妇人的手,眨了下黑白分明的杏眼,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娘别伤心了。有萋萋陪着娘呢。”
妇人心中酸涩,眼眶瞬间红了。
她伸手搂过女童,哽咽道:“是娘没用,让萋萋跟着娘受苦了……”
摇摇欲坠的木门忽然被一阵风吹开,清冷的月色下,一个黑衣人无声地立在檐下。
他的脸被黑布蒙着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幽深淡漠的眼睛,手中的长刀在冷月下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寒意。
妇人紧紧搂住女童,眼中闪过惊惧,颤声问道:“你是谁?”
黑衣男子迈步入殿,脚步如鬼魅般轻盈无声,一张口语气却是寒气逼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来取你们母女性命!”
男子举起了刀,冷风吹过,殿内烛火幽微,刀柄上的梅花图案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妇人忙跪伏在地,满面泪痕泣道:“大侠饶命!我们母女孤苦无依,还望大侠垂怜!”
男子嗤笑了声:“拿钱办事。下去让阎王爷可怜你吧。”
妇人眼底涌出绝望,泪如雨下,凄然一笑。
“没想到他竟如此狠心。取我性命可以,但幼女无知可怜,还请大侠手下留情!我来生愿为大侠做牛做马,报答大侠恩情!”
黑衣男子淡淡地瞥了一眼女童,眼中划过玩味的神色,幽幽道:“那我先杀你,给她一盏茶功夫逃命。”
妇人听闻此言,一把拽起女童,紧紧抓住女童瘦弱的肩膀。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童,语气严肃而坚决:“萋萋,记住娘的话。去逃命,躲起来,想办法活下去!”
女童眼底泛起泪花,撇了撇嘴,就要哭出来。
妇人不忍看女童眼睛,狠了狠心,将女童无情地推开。她转过脸去,冷冷喝道:“萋萋,快跑!不要回头!”
女童抹去脸上的泪,最后看了一眼憔悴悲伤的母亲,转身跑开,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黑衣男子笑了笑,道:“你该上路了。”
“天亮后,你如果找不到她,还会追杀她么?”
妇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男子。
男子沉吟一瞬,不屑地答道:“自然不会。那是她的本事。本人行走江湖多年,一言九鼎。”
妇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神情坦然地挺直脊背,闭上了双眼。
“噗呲”——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妇人身子缓缓倒了下去,鲜血在身下蔓延,染红了青石地板。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将瓶里的液体倒在尸体伤口上,不一会尸体身上便升起淡淡的烟雾。没多久,一具尸体便变成一滩脓黄的水渍。
男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看向外面幽暗的夜穹,嘿嘿笑了一声,语气格外兴奋:“小女娃,藏好了吗?”
“现在,开始捉迷藏了。”
女童没命地在山林中狂奔,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皮肤,跌倒时泥水脏污了她的脸,她浑然不觉。借着皎洁的月色,她一刻不停地奔跑。
直到跑到一处悬崖,前方再没有路,她绝望而疲惫地坐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天边明月冷冷望着自己,还有夜风吹过草木的簌簌之声。
女童眼前浮现出母亲那双深沉殷切的眼睛。
“萋萋,活下来!”
女童眸光微闪,借着月色观察悬崖。
黑衣男子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山林间,一双黑眸在夜里发出渗人的光。
他的长刀从身边草丛一一迅速掠过,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也格外阴森。
“小女娃,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只是,他的眼神逐渐焦灼起来。
长刀也挥的愈加用力,嗖嗖作响,语气颇有几分癫狂不耐。
“躲哪去了?死丫头!再不出来我可要生气了!”
山下一片空旷,无处可避,这女童一定还藏在山林间。
黑衣男子稳了下心神,支着耳朵,将所有能躲藏的草丛山洞一一查过,依旧没发现女童踪影。
直到最后来到悬崖,男子蹲下身,捡起崖边掉落的一只小小的鞋子。
他皱起眉头,古怪地笑了一声,阴森森地说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嘿嘿,你娘被我用化尸水化了,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悬崖下的女童躲在草丛后,目露惊惧,紧紧捂住了嘴,一动不敢动。
男子语气明显暴躁起来:“再不出来,我用刀砍你了!”
话语刚落,女童就感觉头顶山石剧烈震动,碎石土块纷纷掉落。
有石子打在女童头上,额头渗出鲜血。女童捂住头,紧紧咬住牙忍着不出声。
崖上又渐渐安静,似乎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但女童依旧一动不动。
与村里孩童玩捉迷藏时,一个大孩子就经常借假意离开,骗躲藏的孩子出来。
过了一会,那脚步声果然又折返回来,还传来男子重重的一声叹息。
“死丫头,真落崖了么?”
男子收刀入鞘,不再搜寻,转身大步离开悬崖。
此时,天色微亮,女童疲倦困乏至极,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在女童身上,女童骤然清醒,睁开惺忪的睡眼。
她小心翼翼地攀着藤蔓爬上悬崖,坐在崖边,怔怔地望向初升的朝阳。
“娘,我活下来了。”
“是非不必争人我,彼此何须论短长。春前才见杨柳绿,秋风已到菊花黄。荣华正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谄曲贪嗔堕地狱,公平正直即天堂……”
一位身着道袍的老道士吟着歌,牵着毛驴行走在山林间,女童不远不近地默默跟着他。
老道士回头看到了她,微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女童迟疑片刻走上前去,老道士从驴背上的布袋里取出一个梨子递给她,面色和蔼地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么?”
女童点了点头。
老道士眼含悲悯,叹口气,道:“我四处漂泊,风餐露宿,实在是无法抚育你。十里外浮云山中有个慈恩寺,香火旺盛,去上香的多达官贵人,你可愿去那碰碰运气?”
女童又点了点头。老道士扶她上了毛驴,自己牵着毛驴朝慈恩寺走去。
行至大路时,忽有悦耳动听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帷帽的红衣女子骑着马疾驰而过。
老道士望着那女子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叹道:“杀气太重。”
到了浮云山下,老道士将一枚红色的平安符戴到女童颈间,摸了下女童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女娃,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老道祝你一生平安顺遂。”
“多谢道长。”
女童躬身行了个礼,转身沿着石阶慢慢上山了。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老道士才收回目光,悠悠长叹一声,牵着驴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