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课毕，裴言清和颜无絮打算先回灵药宗去。
二人边走边聊。
“不回重陵峰了？”
裴言清淡淡道：“师尊闭关。”
颜无絮语气有点高兴，“这次多久？”
“应该要到浮屠论道，才会出关。”
“那岂不是还有三年，言清，你可以轻松许多了。”干脆住我灵药宗好了。
后面半句颜无絮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么多年裴言清就没答应过。
也不知道那冷冰冰的重陵峰有什么好守的。
裴言清突然问：“她今日如何了？”
没有明说，但是颜无絮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叶遥。
“师尊没有传信给我，但是你放心，按我师尊的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嗯。”
颜无絮在心里想着，看来他这兄弟终于老树开花了，这样也好，至少每天还有个盼头。
不至于……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年纪轻轻怎么能跟个宗门机器一样连轴转。
“拜见裴掌教，颜掌教！”
二人走出弟子阁，就看到三个少年齐齐对他们行礼道。
颜无絮颔首，“何事？”
当中一个高个子青年出列又是一拜，“叨扰了。弟子谢景行，与叶遥是同族表亲，想向二位掌教打听一下她的情况。”
“你们先随我来。”
裴言清开口，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我们这么多天都没有叶遥的消息，裴掌教那日挺身救人，真的万分感谢……不知可否告知叶遥的情况？”
二人看着年纪相当，站在树下都是长身玉立的青年。
裴言清道，“叶遥现在在灵药宗养伤，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暂时还未苏醒。你且放心。”
“多谢裴掌教告知。”
“不必言谢。叶遥之事个中缘由复杂，不能与你细说。”
“无碍。知道她没事，就已经很好了。”
不像之前几个掌教，态度敷衍至极，甚至还威胁让他们不要多事。
如今能得到一点叶遥的消息，已经比预想中的结果好上许多。
方文心在一旁，很开心，“那裴掌教，我们可以去看望叶遥吗？”
按理来说是不可以的，这违反了琢玉堂的规定。
所以谢景行及时拉住方文心，道：“文心，不要为难裴掌教。”
又道：“裴掌教，我们知道琢玉堂的规定。”
“这弟子还挺识趣……你们放心吧，叶遥由我师尊亲自疗伤，不日便能医好。何况就算出了什么事，你裴掌教也会护她周全。”
颜无絮慢悠悠道。
“若无事，我们便先行一步。”裴言清咳嗽一声，认真道：“且放心。她不日就能回来。”
像是做了一个承诺。
“如此，多谢二位掌教！”
“多谢。”
裴言清和颜无絮抱拳还礼后，便乘鹤而去，须臾便不见了身影。
方文心问道：“景行师兄，颜掌教的话什么意思呀？我咋听着怪怪的……”
什么叫“出了什么事，都有裴掌教护她周全”……说的好像俩人关系匪浅似的。
谢景行看着慢慢消失在天际的仙鹤，“哪里怪？”，他有点疑惑地回道。
又说：“这位裴掌教当真是谦谦公子……若在凡界，真想与他手谈天星，系马高楼。”
方文心立马忘了什么怪不怪了，居然有人敢动摇自己在世子心中第一好友的地位！
他马上开始反驳。
“手谈哪里会……修真界的人一看就只会舞剑……哎呦！”
方文心小声嘀咕却被人打了脑袋，转头一看是时越。
时越幽幽吐出几个字：“谁准你说裴掌教的。哼。”
方文心：嘤嘤嘤。
我又没那个意思，我这张破嘴！
裴言清到了灵药宗后，便待在偏殿客房，随后燃了一张传送符，将重陵峰杂役弟子整理好的文书传送到书案前。
这些文书大多是内门和外门各项调度，有关弟子衣食住行。
琐碎又繁杂。
符篆加持下的一剪烛火能够燃烧一整夜。
过于澄明的烛光将裴言清的脸庞照的一半清隽，一半晦暗。
被烛火照亮的半边脸温其如玉。
而反观阴影里的那半边脸，则由于他天生傲然带点锋利的长相，显得阴鸷无比。
瞳孔中似乎萦绕着黑紫色的雾气，一时多了些邪肆的俊美。
可惜无人看见。
这和平日里平易近人的大师兄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裴言清高效地处理着文书，可以看到他神情高度集中，近乎虐待地透支着自己的精神。
重伤未愈，合该静养。
可他却在这里处理着没完没了的琐碎事务，这本可以交给长老阁全权管理。
眼前的文字好像变成了一个个刺眼的针，他的眼前模糊上一层阴翳，耳中充斥着不知道谁的声音……
——“言清是我苍云首徒，自然需要多加锻炼……各长老无需多言。”
——“卓云的伤更重，固元丹现在就这一颗。言清啊，你是大师兄，自当先照顾师弟们。”
——“裴言清，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吗！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仰仗谁？”
——“不过捡来的凡界孤儿，掌门之位自然不会是他的。”
…………
他只觉头痛欲裂，低低呢喃，“师尊，为何……”
为何弃我……
恍惚之间耳边响起一道童稚之声，“师尊，言清可以叫你爹爹吗……他们都有，就言清没有！”
声音委屈又谨慎。
“呵呵，只许偷偷叫。别让那些长老发现咯！”
头顶似乎感受到温柔的抚摸。
屋外星河如炼，宁旷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楹户骤暗，一只如溪涧玉石的手轻推开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玄衣墨发的高大身影，出门后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叶遥的病房外只有一个杂役弟子在守着，似乎很困，他倚着门在打瞌睡。
一阵风掠过，这弟子被冷醒后还没来得及束紧衣领，就顺着门软倒在了地上。
殊不知，现在屋内已经进了人。
只看见窗户透出的月光，照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也照清了那人的脸。
竟是裴言清。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右脸从太阳穴到下巴都爬满了奇怪的青色符文，狰狞无比。
叶遥躺在榻上，呼吸平稳，看气色，已经在逐渐变好。
“裴言清”一身黑衣，他凝望一会儿后，衣物簌簌，层层叠叠铺在塌前玉阶上，他的身子慢慢靠近叶遥，微微俯身便是一个很暧昧的距离。
一只修长却苍白的手，轻轻落在叶遥的侧脸。
似乎被她冰凉的皮肤吸引，指尖颇为留恋地摩挲了几下，就顺着肩颈曲线滑到叶遥的脖颈处。
虎口成爪，比了比大小，脆弱的好像一把就能掐断似的。
“呵……”
一声近乎喟叹的轻笑。
“叶、遥。”
手的主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近乎呢喃地自语道：“原来是你……教他这么想逃出来？”
“若是你死了，会怎样呢……”
真是有意思极了。
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本来安睡的人儿因为窒息痛苦地皱起小脸，嘴巴张开艰难呼吸，面色爬上青紫。
掐着叶遥晕厥的点，裴言清放开了手。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叶遥下意识大口大口呼吸，就算是熟睡的人这时候也该醒了。
何况是躺了数日，情况渐好的叶遥。
“裴言清”突然有些好奇，不知叶遥醒过来看到现在的他，脸上会是什么精彩表情。
会惊叫得说不出话来吗？
于是，他抱臂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叶遥渐渐转醒。
如他所愿，叶遥恢复呼吸后，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瞳孔颜色很特别，是灰白色的。
那双灰白的瞳孔颤动了几下，有点惊诧地睁大了一瞬，又马上神情冷冽得往一个方向转动。
“是谁！”
从痛苦中醒来的叶遥，忍着身上的疼痛吃力地摆出戒备的姿势，声音虚弱却满含冷意。
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在昏睡中隐隐知道自己是被救了，但是她还记得刚刚险些窒息的感觉，这里很黑，但是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在。
看着她一副只要有人出声判断方位后，就暴起同人拼命的样子，“裴言清”就兴味盎然。
他靠近叶遥，想让她可以通过月光看清自己的侧脸。
察觉到周围气流涌动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后，叶遥更加戒备，但是下一刻，她的鼻尖微微一皱，好像嗅到了什么味道，身体居然慢慢放松下来。
慢慢靠近的身影迟疑地顿了一下。
就听到叶遥的声音，“是……师兄吗？”
没有人应，她又道：“……言清师兄？”
声音里有一丝藏不住的惊喜。
“裴言清”默了一下后，略带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已经将自己处在月光之下，只要不瞎，绝对能看见他脸上可怖的符文。
果不其然，应完后叶遥就没有再出声。
“裴言清”低头看她，目光毒蛇一般舔舐过叶遥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太好了……”
嗯？
就是再狰狞的一张脸，也能轻易看出上面的疑惑。
“师兄……你没事，就太好了！”
半跪在榻前的身影肉眼可见的有些怔愣，没有再做其他动作。
叶遥说这话时，是真真切切地笑着说的，不同于往日根据他人模仿出来的笑，此时浮现在她脸上的笑，带动着灰白的眼睛都流淌着细碎的光。
能够让人感受到她纯粹的开心。
因为他没有受伤，而开心。
哪怕自己现在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也还能笑着。
可她不知道，面前这人方才还想杀她，全然不怀疑他，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只是迟滞了一瞬，就带着恶劣的心理，特意将布满符文的半边脸微微朝向叶遥。
却没等到惊声尖叫。
只听见叶遥疑惑又自然而然带着委屈道，“师兄，这里怎么这么黑？”
还很小声地补充：“是有什么晚上不能点灯的规矩吗……”
“……”
“裴言清”才注意到她大睁着眼，灰白的眼睛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瞳色，而是一层病变的膜翳。
——还真是个瞎的。
“师兄？”
“裴言清”回神，手一抬，黑色魔气掀起被衾兜头盖在叶遥脸上。
“唔唔！”
看着叶遥挣扎着把小脸探出被衾，因为伤痛脸上透着潮红。
“裴言清”漫不经心道：“灯刚灭。”
看叶遥还想说话，马上道：“睡觉。”
“好哦……”
叶遥安安稳稳躺在榻上，其实刚刚这番折腾，她已经有点头晕了。
“师兄晚安！”
良久，就在叶遥以为自己等不到回应时，传来一道略显僵硬的声音。
“……晚安。”
嘶——
“叶姑娘！你醒了！”
叶遥刚刚清醒，就被人扶起来，紧接着就听到这人又朝外喊。
“快去请宗主来。”
叶遥捏了捏眉心，朝四周看了看，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但结合刚刚弟子说话的状态和常理来说，不该如此。
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好像昨夜，师兄来看过她，她那时就问过怎么不点灯。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昨晚不太清醒，现在脑子一想，就发现不对劲了。
“等等！这位师兄，我好像……看不见了。”
那弟子焦急道：“叶姑娘，你你说什么？”
叶遥重复一遍：“我说我瞎了。”
“小六！快去请宗主，告诉宗主她叶姑娘瞎了！”
那弟子将她扶稳后，就离开房间，和叫小六的弟子在外面边说边走。
“天呐！小五，完了完了，宗主的招牌要被砸了！”
“闭嘴！说不定人本来就瞎呢！能怪我们灵药宗吗！”
叶遥：“……”
我只是看不见，不是听不见。
看不见的情况下，叶遥不敢轻举妄动，她顺势打坐，调动灵力探查身体，想看看损伤到什么程度了。
没想到只是灵力游走，经脉都有些胀痛，看来伤的不轻。
当时她还有一点残存的意识，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但是闻到一抹熟悉的雪松香，意识骤然清明，竟能控制藤蔓，虽然最后还是力竭昏迷了。
【叮！系统上线】
差点忘了还有小系统。
叶遥这次主动打招呼：［系统，你好。］
却迟迟没有等到“宿主你好”。
叶遥略一思索，又道：［hello……system？］
［システム，こんにちは？］
［Système, bonjour］
八国语言试了个遍，叶遥正想用A市方言试一下呢，就听到系统出声了。
【哼！】
［系统你在干么捏，俺喊你咋不吱声昵？］
完了，因为刚刚把住在贫民窟的时候学的方言过了一遍，出口就是这么一句。
总之跟她这张冷淡的小脸极其不符，感觉牙缝都变大了……
【……宿主，你】
叶遥冷静道：［撤回。］
【我们是脑电波交流，怎么撤回？】
［……］
［先不说这个，001，我好像瞎了。］
【哼哼】
［？］
【我知道啊，就是特地上线来看你笑话的】
叶遥：看来之前的话真蛮招仇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