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傍晚时分。
北凉境内,某处无名之地。
绯红晚霞下,一匹黑马,载着一名大汉徐徐而来。。
黑马低垂着头,走路有气无力,显然是长时间的奔波让它疲惫不堪。
而马上之人,此刻却是精神抖擞,他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脸上洋溢着欢快的表情。
“唔,总算是到了郡安县了,这几年变化这么大么?就是不知道老娘还住不住在老地方,看样子要下一番功夫好好找找了。”
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山的朱八。
他离家已有数年,下山后,便再难以抑制思乡之情,因此这一路紧赶慢赶,只为早日归家。
先前在老家时,他曾是一名教书先生,只是北凉乱相频频,孩子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能再去读书。
为此,朱八这就断了生计。
本欲务农,可无奈又遭土匪洗劫,不得已之下,朱八心一横,索性也去当匪。
当然,即便是当匪,那也不能在家乡当匪,毕竟再怎么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再一个,若是在家乡当匪,家中老娘要是知道,那肯定指着他鼻子骂,朱八不想让老娘知道,因而才去了别处当匪。
如今解散了山寨兄弟后,朱八也卸下了负担,现在的北凉不似当初,兄弟们已经有了活路,而自己,也该回家看看家中的老娘与弟弟了。
至于老爹,那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被胡马杀了,朱八甚至都记不太清他的相貌了,记忆中出现的只剩下老爹那张模糊的脸。
朱八他是被母亲带大的,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个五大三粗,又有点彪悍的农妇。
她很有力气,完全不比男人差,自己或许就是遗传了她的优良基因,因而也有一身蛮力。
离家之时,老娘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好在身体还不错,而弟弟那时也有了二十岁,因此朱八倒也放心。
但这一别数年,心中也不免有些愧疚,为此,这次回家他决定要好好守在老娘身边,尽一尽孝道。
看见胯下老马低着头直喘粗气,朱八摸了摸它的头,轻笑一声道:
“老伙计,这一路把你累的够呛,真是对不住了。”
“离我家应该也没多远了,等你送我到家,我去打点好草,让你好好吃几顿,以后你就在家帮我拉磨,以后就不用跑来跑去了,让你安享晚年。”
“嘶”
黑马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它仰着头叫了一声。
朱八微微一笑,翻身下了马,牵着它慢慢往前走去,打算找个人问问老娘住址。
此处街道残破,多家门户都是紧闭的,倒和一个山村没什么太大区别。
朱八抬眼看去,前方恰好有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妇人背着篓往前走,草帽边缘尽是飘散的白发,腰也弓的厉害,手中拿着根棍子,一点点往前探着走,看这佝偻的样子少说也有了七十多。
朱八摸了摸下巴,“算算日子,娘今年应该快六十了吧?不知道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他朝着那老妇喊道:“大娘,向你打听个事,你可知孙家口的朱大福一家现住在何处?”
老妇却似乎没听见,仍旧一点点的往前走着。
朱八挠了挠头,想着或许父亲死的早,人家不识得,便又跟着喊道:“老人家,孙家口的孙秀英你可知道家在何处?”
孙秀英是他母亲的名字。
老妇人仍旧没回头,还是一点点朝前走着,老妇前面就是一家屋舍,想来便是她的家。
朱八摇摇头,“害!这大娘是又瞎又聋啊!算了,换个人打听吧。”
这时,身旁的黑马嘶鸣了一声,朱八拍了拍它的身子,轻笑一声道:“饿了?”
“算了,离家也没多远了,先找个客店歇歇,洗个澡,收拾干净再回去,也让你吃得饱饱的。”
朱八目光一转,寻找着有没有开门的客栈,而刚好,那老妇的对门便是一家客栈,客栈外站着好几匹马,想来是能住店的。
看到客栈,朱八心中一喜,脑中不由想起那一坛坛烈酒来,自从出了家乡,他再也没有尝过老家酿制的美酒了。
家乡外的酒水寡淡至极,于他而言完全没有滋味,还是家乡的烈酒喝起来过瘾。
朱八牵着马慢慢走了过去,到了店门口,朱八将马系在一旁,迈着大步进了店。
这家客栈并不大,就连个像样的马厩都没有,而朱八这一进店却发现店里面竟然坐了不少人。
加起来竟有一二十人,而这一二十人,却是刚好分坐两侧。
作为一名曾经的山匪,朱八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店中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这第一眼看去,他便看到其中一拨人所穿的服饰极为精良,完全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官家人,他们虽然有在掩饰,但朱八依旧能看出他们的衣服下面藏有武器。
此外,这拨人的后面,有一大一小两个木盒,那个大木盒简直跟个小棺材一样,这实在有些不对劲。
而另外一拨人,则都是穿着粗布衣服,每个人太阳穴都高高鼓起,一看都是练家子,宽大的衣服下面,不用说也藏有武器。
朱八纳了闷,这个小地方怎么还遇到这一群高手了,他当即就想出店。
只是还不待他走出一步,便听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小心!”
这两个字刚出口的瞬间,几道弩箭从那群衣着考究的人旁边射出,这些弩箭是射向那群粗布衣衫大汉的。
“嘭”的一声,桌子被掀起,挡住了弩箭,又有人喊道:“想杀王爷!先过了我们这一关!”
“兄弟们,抄家伙!”
话音一落,粗布大汉们纷纷掏出刀剑,捉对与对面的人厮杀起来。
店家与小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也不知是早已经藏了起来,还是被这两拨人哪方给杀了。
此刻店内只有朱八一个外人,他看到两方人马打了起来,急忙往后一跃,落到了门口。
朱八本欲直接驾马离去,不去牵涉其中,但刚走一步,便听到里面传来愤怒的大喊声:
“你们这帮狗皇帝的鹰犬!想杀王爷只会出这种阴招了嘛!狗崽子们,今日死也要带着你们下黄泉!”
“兄弟们,一定要将千机营的人留在此地!千万不能让他们离开此”
话未说完,那人一声惨叫,声音就此断绝,显然是被被杀了。
朱八脚步一滞,看了眼低垂着头的老马,又回头看了一眼厮杀的众人。
又有声音传入耳中:“你们是什么人!敢坏我们的事!受死!”
话音刚落,一人怒喝道“你们这帮走狗,这一路倒是走的隐秘,不然出京师便将你们阻截下!”
朱八小心的倚靠在门后,偷眼看着里面的战况,两拨人打的很惨烈,双方都已经有好几个人倒下,显然是已经死透了。
朱八心中狂跳,虽然他曾是山匪,但其实并没有打过几场硬仗,这些不断喷溅的血液不断刺激着他的鼻腔。
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赶紧离开,赶紧离开,不要牵扯其中,不然必定遭至杀身之祸。”
事实上他确实很想立刻离开,但脚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原因也很简单。
那帮衣着考究,被称作“千机营”的人是来暗杀镇北王的。
而另一拨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组织,但他们是来阻止千机营的人。
这一刻,朱八脑中飘过无数个念头。
家乡近在咫尺,母亲与弟弟多年未见,离开这里,说不定明日就能到家,此后便能在母亲面前尽一尽孝道,好好陪在家人身边。
那必然是其乐融融的场面。
但若是离开,那群千机营的人杀了这些粗布大汉,他们会不会继续去暗杀王爷?
他们敢以这么少的人去暗杀王爷,那必然是有着厉害的手段。
这群人,很危险!
朱八的手都有些发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王爷有大军护卫,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人,他们又怎么可能杀得了?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王爷绝不可能被他们暗杀!
还是走吧,即便这群千机营的人赢了,他们也走不到王爷面前。
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既没有过人的智慧,有没有厉害的武功,能做得了什么?”
朱八动了动步子,已经想要离开了。
但只迈出了一步,他又再度停下。
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声音:
“假如有一丝可能,他们成功了,王爷真的被暗杀了,这北凉会怎样?
回去还能种地吗?是不是粮税又要提高了?兄弟们是不是又要回去当匪了?
本可以上学堂读书的孩子们又要去下地了,去乞食了?
衣不蔽体,食不果饥的日子,是不是又要回来了?”
他身子僵硬,却是再迈不出一步了。
看着里面的战况,朱八在心里告诫自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已经准备冲进去了。
但这时,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我只是一个山匪,干着打家劫舍的行当,本是恶人,现在想这些作甚?
若是进去,甚至还可能送出自己的性命,这说起来岂不是犯傻?
没有哪一个匪会这么蠢吧?
我还没回家呢。
回首看了一眼老马,朱八打算走了。
朱八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想到与兄弟们告别的那天,自己随口说的那几句话。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
“以前是没的选,但现在就不能走岔了”
朱八醒悟了。
对啊!老子已经不是匪了!
我他妈的已经成一个老百姓了啊!
朱八再没有办法当做视而不见,于是他扭过身子,目光看向了里面,这片刻时间,粗布大汉们已经死的快差不多了。
而那群千机营的尽管死的人不多,但也是人人带伤。
这一番高强度的厮杀,双方都很疲惫。
粗布大汉中其中一人大喝道:“你们要去杀王爷,那就是害了北凉所有人!你们要毁了北凉现今的一切嘛!”
“哼!嘴巴倒挺硬,且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千机营的人立刻提刀向着剩余几名大汉杀去。
但就在这时,只见一罐罐酒坛从柜台处朝着千机营的人头上砸来。
“砰砰砰!”
酒坛一个个破碎,千机营的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这一愣神的功夫,对面的大汉几刀砍去,瞬间放倒了他们两人。
而扔酒坛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八!
入店门口,便是柜台,柜上放了不少酒坛,朱八自知自己打不过这群人,因而才会扔出酒坛捣乱。
而此刻,随着酒坛被打破,流淌一地的烈酒发出浓郁的酒香,酒香混杂着血腥味,朱八感觉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你他妈又是谁?敢对我们动手!”
千机营的人一头一脸都是酒水,其中一人扭头朝着朱八怒喝道。
朱八深吸一口气,放下背后的包袱,从腰间取出一柄短小的匕首,鼓起勇气大喝一声道: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你朱八大爷!”
话音一落,朱八猛地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