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闻卿任淳安兴国两地知县时,必定清丈田亩人口,严明律法,”隆庆帝开始慢慢带入主题。
海瑞听了,顿时明白了隆庆帝的意图,点头表示道,“臣处至淳安县,便观看县黄册,发觉淳安县耕地多入士绅之手。”
“而平民百姓之家田亩逐日锐减,”海瑞说到自己的专业,气质大变,“淳安税赋却也逐年递减,百姓欠税与日俱增。”
“臣便明察暗访,”海瑞说到这,开始气愤的道,“不查不知,越查,臣越发心惊。”
“拥田三四百亩者,而户却无半分缴税!”
“贫田十数亩者,虚出百十亩税差,致使贫者无一粒之收,举家抛田者,让人触目惊心。”
海瑞说到这,再拱手道,“皇上,此现状非淳安仅有,臣至兴国县,亦是如此,风调雨顺尚且生民艰难,若灾年到来,则人祸不止!”
“于是臣下令清丈田亩人口,按户之人口土地,平税赋,稳定地方,劝解抛地百姓归返务耕,严明律法,打击巧取豪夺等不法,于各乡社扶持社学。”
“农闲之时,就近将乡民徭役转为地方修缮水利,县衙徭役,则为县城游手好闲之徒承担。”
“臣治淳安兴国二县,削减地方徭役摊派,稳定地方百姓,让其休养生息,鼓励地方士绅积极捐款修缮桥梁道路,以至商道不绝。”
“几载下来,初见成效,至臣入京,兴国县百姓安居乐业,不复往日颓废模样。”
“嗯,”隆庆帝点头赞赏,“卿家之所为,深得朕意,以卿家之见,观高阁老之变法,以为如何?”
海瑞思索后道,“高学士之变法,臣有耳闻,各中详情,臣虽不具皆尽,却与臣在淳安兴国两县殊途同归。”
“高学士言摊丁入亩,臣虽不赞成,却也是减轻百姓负担的善政。”
“皆因各地士绅拥田之多,却无缴税之心,百姓持地之少,却需承富户之责,长此以往,必将大乱!”
“今摊丁入亩,百姓田多便多缴,田少少缴,无田则不缴,最是公平。”
“然则高学士以优免为界加算之行为,臣却是不敢苟同!”
“哦,”隆庆帝略微一愣,“却是为何?”
“皇上,臣非有意冒犯高学士,”海瑞平静的说道,“高学士未曾履历地方,不知地方士绅之手段。”
“若真施行加算之法,则百姓必定苦不堪言。”
“臣敢断定,加算之资,必定出于少田少地者,而非高学士所认为的超界者!”
隆庆帝被海瑞这么一说,顿时不解的询问道,“卿可明说,朕甚是不解?”
“皇上,真行加算,士绅必定勾结地方,摊派飞洒,”海瑞解释道。
“卿家多虑了,”隆庆帝笑道,“厘定田亩,如何摊派飞洒?”
“唉!”
海瑞叹气道,“皇上,太祖之时亦是如此想法,皇上今日为何要行高学士之摊丁入亩?”
“这……”
隆庆帝被海瑞一句话顶得一时语塞,苦思反驳言语,“此一时非彼一时也!”
海瑞被隆庆帝的狡辩逗笑了,苦笑着道,“皇上,太祖时,我大明行卫所制,皇上可知如今之卫所,已尽数为各百户千户之私产?”
“岁月变迁,最是人性先变,想大行皇帝时……”
隆庆帝急忙打断海瑞接下来的话,“今日只谈国政,不谈朕之皇考!”
不打断不行,隆庆帝真的怕海瑞语出惊人,到时被言官弹劾,免不了一通骚扰,耽误了他的变法大计。
海瑞也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忙告罪道,“是臣孟浪了!”
隆庆帝这人,认定你是好人忠臣,那就是得罪了他,他也可以一笑而过,摆手示意无妨,“卿家,若朕命你为顺天府伊,尔可敢接?”
海瑞顿时肃然,稽首道,“臣虽才薄智浅,皇上重担以臣,臣不敢言面面俱到,却也会鞠躬尽瘁,不敢薄皇上期望!”
“善!”
隆庆帝笑着走下御案来到海瑞跟前,笑着扶起海瑞,“朕有卿家之言,便心安十分。”
隆庆帝又挽留了海瑞许久,两人在乾清宫内又就海瑞上任顺天府伊后的事宜,商谈了许久。
隆庆帝还特意赐膳,待海瑞离开紫禁城,被黄通护送回宅邸时,已将近申时,海瑞可谓是意气风发的回到自家宅邸。
隆庆帝说到做到,才不过两日,吏部便下文,擢升外尚宝司丞海瑞为顺天府伊兼户部左侍郎。
不仅如此,隆庆帝还下旨夸奖海瑞为官清廉,能官善政,品行端正,加封为太子少保。
接着又赐宅邸一座,奴仆若干,马车一辆。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不仅百官懵逼,就是海瑞自己也有点懵逼。
在大明,当任顺天府伊,必须是一部主官,最次也得是侍郎才能担任,这在乾清宫时,隆庆帝就跟海瑞说过,到时会同顺天府伊的任命一同下达。
海瑞到是不惊讶,可加封太子少保,又赐宅邸奴仆,这就有点惊到海瑞了,实在是对于海瑞来说,这些奴仆的负担太重!
而对于海瑞当上顺天府伊兼户部左侍郎,又加封为太子少保,群臣一时激愤!
他海瑞海刚峰,不过区区举人出身,我等在京各官员,皆是进士及第,怎得被一个小小举人压了一头,尤其是翰林的官员,最是不忿。
可在这个特殊的关头,京察结果悬而未决之时,没有人敢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都是在四处观望,等着抓海瑞的错处,届时一拥而上,定要冲了这个小小举人。
徐阶是管家告知,才知晓海瑞上任顺天府伊的,他还内心窃喜,毕竟海瑞怎么说也是承了他徐阶的情才得以无罪脱身,官复原职。
在他的心里,早已是将所有他用手段脱身复职的官员认为是他徐阶一党了,海瑞爬得越高,将来对他徐家便越发有利。
只是可气隆庆帝派来巡防的锦衣卫,严密把守徐宅,就是出去采买,也是派锦衣卫番子随同,不得让其通转消息。
徐阶待在家,书信往来断绝,与外界隔绝数日,若不是靠着采买人员不时带来的消息,真正是两眼一抹黑。
这让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是不是真的该给隆庆帝上乞骸骨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