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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问难

    王扬道:“是。”

    “先生不见客。”儒生翻着书页,没看王扬一眼。

    黑汉见儒生小觑王扬,上前道:“我家公子是琅琊王氏。”

    儒生仍旧没抬头,只是轻飘飘地说:“就是兰陵萧氏也不行。”

    王扬一惊,兰陵萧氏可是南齐皇室之姓!这也就是放在六朝,若是在清朝,说什么“爱新觉罗也不行”的话,一定会被治罪的。

    黑汉气不过道:“王爷也是兰陵萧氏的。”

    现任荆州刺史乃是当今天子第四子,巴东王萧子响,荆州人凡是说“王爷”,而不说什么王,一般指的就是他。

    南朝亲王的封号都是“食封”,所谓食封即只食赋税但并没有封地治理权。实际权力还要看官职如何。

    所以萧子响虽然是巴东王,却和巴东郡关系不大。如今镇守荆州,再加上他的叔父豫章王也曾镇守荆州,而萧子响又曾过继给豫章王为子,这几层关系下来,荆州人对巴东王倒是有一种别样的亲近。

    黑汉的意思是,你吹牛说兰陵萧氏不行,那难道我荆州第一号人物巴东王来了,你也不让见?

    儒生淡淡道:“学府之地,序长序贤不序爵。”

    黑汉没听懂这句话,反正是不相信这书呆子真敢拦王爷。

    王扬却知这是一部分读书人的传统,不序爵的意思就是不按照官位高低排序,换言之,他们礼敬的是“长”和“贤”,而不是王爷的官爵。

    王扬向有才辩,如果想驳他这句话也能做到,但他却不愿意这么做。他制止了要上前争论的黑汉,向儒生一揖:“我这里有封书信,烦请转交祭酒。”

    儒生不看王扬也不答礼,随口应付道:“我不是信差,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易》云:‘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他先引《论语》,再引《易经》,意思不是自己职责不要管。

    王扬应声说道:“子曰:‘君子成人之美’。《易》云:‘有孚惠心,勿问元吉’。”

    同样是先引《论语》,再引《易经》,意思是圣贤说要帮助别人。

    儒生这才放下书,抬头看向王扬:“想用琅琊王氏的牌子做说客?”

    “什么说客?”

    “既不是说客,你找我夫子做什么?”

    “谈论学问。”

    儒生笑了一声:“你还不配。”

    王扬也不生气,平静问道:“那如何才算配呢?”

    “我出三道题,你若能答对,我就为你通报;但你若答不上来,就永远别登我郡学大门!”

    王扬右掌伸出,掌心朝上,做了个电视剧里常见的比武手势,说道:“请。”

    “快来啊!庾师兄把人挡了!”门内七八个学子呼朋引伴,快步而至。

    “《论语·学而篇》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以文为最末之事。可《述而篇》又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又以文居首位,何也?”

    儒生一口气说完,看向王扬,眼中尽是挑衅之意。

    众学子连连点头,俱觉此问题提得刁钻。

    王扬想了想回答道:“前者乃弟子受教后,身体力行之顺序。后者乃老师教育弟子之顺序。”

    儒生得意的神情顿时一滞。

    王扬续道:“文乃先王经典,而德自孕育其中。先学‘文’以修‘行’,‘行’修而后‘忠信’可存。存忠信之后,弟子自当以修德为本,入孝出悌,爱众亲仁,如果这些都做不到,专务于文又有何用?是以孔门四科,德行居首,文学最末,然教弟子,又当以文为切入,譬若钓鱼,想要鱼所以借重钓竿,又有何可疑?”

    原来如此!

    众学子纷纷点头,暗叹此人巧思。

    儒生也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还能这么解释!

    这题目本是他用来刁难人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没想到这小公子居然给答出来了!还答得有理有据,琅琊王氏,家学果然不俗啊!

    儒生立即收起小觑之心,严肃问道:“《春秋》记载诸侯自行迁都者有几处?”

    王扬闭目心算起来,学子们也开始低声议论题目。

    儒生等了一会儿,冷笑道:“想不出来就回去吧。我荆州郡学,不是任何人都能进的。”

    黑汉道:“我家公子尚未作答,你怎知他想不出来?”

    “难道他想到天黑,我也要等到天黑?”

    黑汉见王扬闭目不语,担心他被难住,便说:“由你出题本来就不公平!你是事先准备好的题目!可我家公子要现想!要是让我家公子出题,保管你一题也答不出上来!”

    儒生没有反驳这点:“我若是上门拜访他,也可由他出题,可现在——”

    “七处。”王扬睁眼道。

    儒生一惊,追问道:“哪七处?”

    王扬笑道:“这是第三道题?”

    “自然不是,问有几处就是要你说明有哪几处,万一你要是蒙的——”

    王扬没等他说完便回答道:“邢国迁夷仪,卫国迁帝丘,蔡国迁州来,许国先迁叶,再迁夷,三迁白羽,四迁容城。”

    儒生眼中划过惊骇之色,众学子尽皆息声!

    儒生重整旗鼓,又问道:“《左传》记晋国迁新田,楚国先迁邾,再迁绎,这三条《春秋》为什么不记?”

    学问之道,向来都是“说有容易说无难”,说一个东西为什么有简单,但要说为什么没有就很难。

    问为什么《春秋》不记,不管是回答说“《春秋》可能是忘了记”,还是以“事繁不能尽记”为辞,都是属于个人臆测的范畴,当然做不得准。所以儒生才选用这道疑难问题压轴,誓要将王扬彻底拦在郡学之外!

    这回王扬连想都没想,直接说道:“其实《春秋》向来不记列国自行迁都之事,只记载为外势所逼,而不得不迁者。邢国迁夷仪,乃是为狄人所逼;卫国迁帝丘亦复如是;蔡国迁乃是迫于吴国;许国四迁,三由楚命;唯迁于叶,乃欲避郑、楚双逼,但还是事先经过楚国同意,方敢实施。”

    王扬看了眼呆住的儒生与众学子,继续说道:“以上七处,皆非诸侯本意之迁。《春秋》唯记迁都而不点明‘迫迁’,一来不赞同诸侯不上报王室,自行迁都。二来不欲让吴、楚蛮狄得志。这正是《春秋》一以贯之的尊王攘夷之义,即所谓‘微言大义’者也!”

    众人呆立原地,半晌无声,王扬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

    黑汉则越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看着王扬长身玉立,白衣飘摇,心道:以公子的才学人品,就该穿这样好看的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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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南朝宗王的封号代表食封地的赋税,但却不能享有封地的全部赋税。西晋时是“三分食一”,余下两分得交朝廷,等到东晋国土减半,北有强敌,只能“九分食一”,不要感觉“九分食一”听得有点少,其实九分取一已经能过相当豪奢的日子了。还不算宗王的其他收入。

    南朝王爵食封一般在两千户上下,当然,根据所封地的贫富不同,具体收入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南齐武帝宠爱自己的小儿子,曾经因为“好郡已尽,乃以宣城封之”,意思就是好的封地都封出去了,所以要把宣城郡封给儿子。

    宣城在扬州内,而扬州是京都所在之州,意思是想把京畿大州内取一郡封出去。所以大家读南朝史书时看某个王爷封爵的王号其实就能看出受宠不受宠。天子为不减少国税,封王的地方一般都在长江中上游等偏远不发达之地,比如巴东郡就不算什么好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