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李福脸都绿了。
一旁侍奉的杨仪,此时更是被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言。
“逆子,胡说什么?小小年纪,竟敢诽谤丞相。还不住口,给我滚出去!!!”
李福震怒。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天生反骨,可怎么也没想到,李牧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关键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反观稳坐帅案后的诸葛亮,老迈的双眸微沉。看着眼前胆大冒犯的少年人,突然嘴角勾勒起一抹似有若无般的笑容。
“汉兴年少,却肯直言。那你说说,我如何便是千古罪人?”
面对诸葛亮的问话,李牧一脸泰然。
“我父亲刚刚说了,丞相为我蜀汉,奉献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便到了后世,也当受到万民敬仰。然而此话,汉兴却不敢苟同。平心而论,丞相毕生辛劳如是,但过失却远胜于功。”
“这……”
闻言,杨仪率先蒙了。
悻悻般的目光,看向李福。殊不知,李福此刻的表情,比他还要精彩。
“逆子,你给我住口,谁教你说得这些混账话?”
“你住口!”诸葛亮怒了,怒斥李福道:“汉兴的话没有说完,你岂能如此妄下定论,退下!!!”
“诺……”
李福无奈,只能退在一旁。
再看诸葛亮,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沉吟的目光,再度落在年少的李牧身上。
“汉兴,你的评价,很中肯。至少,比终日只会奉承,把我当成神明一样的人要强太多了。我是人,不是神,也有属于我毕生的遗憾还有功过得失啊。”
诸葛亮由衷感慨,突然话锋一转。
“只不过,我倒是想听你具体说说。我的过,到底在何处,如何远胜于功?”
“是。”
李牧稽首。
“若论治理国家,丞相之功,哪怕纵横古今难及万一。然而十年北伐,却令我蜀汉国内民生凋敝,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兵法有云,战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秋,不可不察。”
“嗯……”
简单的一番话,让诸葛亮的内心,掀起波澜。
不得不说,李牧所言,可谓字字如针。扎在此时自己的心头,让他痛彻心扉。
是啊,十年北伐,自己的军队掏空了国家。
国中群臣,往往只看战报。甚至不通军略的腐儒,永远都觉得战场用兵,精彩的谋略才是最重要的。
殊不知,战争拼得不单单是兵力,更拼得是后勤补给。
魏国势大,天下十三州,坐拥其九。反观蜀汉,仅仅不过一州之地而已。
人口税收,根本不能和魏国同日而语。
然而想要打仗,兵源、粮饷以及各种损耗、支出,哪个不是靠人口和税收说了算的。
对此,诸葛亮深表无奈。
遥想往昔,自从先主托孤白帝城,自己执政已有十数载。除了治理蜀中,自己基本不是在北伐,就是在准备北伐的路上。
前线战事艰难,然而后方,百姓也受连年战争的拖累。
对此,诸葛亮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但凡军中一个士兵,基本就要靠后方至少三个百姓来养。这对于区区只有几十万人口的蜀汉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后方人民疾苦,不言而喻。
诸葛亮甚至听说,自己前线的军费,更多都要感谢蜀中的女子。
是她们不辞劳苦,一针一线。靠着蜀锦的出口,养活了军中至少三成以上的士兵。
“是啊,百姓苦啊……”
“而我北伐十年,却无尺寸之功。是我愧对了国家,愧对了蜀中承担着繁重赋税的黎民百姓……”
想到这里,诸葛亮心中自责,眼眶湿润。
李福、杨仪,想要上前安抚,却被诸葛亮伸手制止。此时,他和蔼的目光,再度落到李牧身上。
曾几何时,复兴汉室的豪言壮语,此时已经彻底不在。
相反,诸葛亮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了。
“汉兴,我且问你。以你之见,我苦心十年,多次北伐。为了复兴汉室的大业,到底对是不对?”
“这……”
李牧沉默。
看着眼角闪动晶莹的诸葛亮,此时的他五味杂陈。然而,心里的话,却又属实不吐不快。
毕竟,身为穿越者的他,和后世只从书中了解历史的人不同。
那些人寻章摘句,对于诸葛亮,乱吹乱黑。而他,则是亲眼见证了十七年蜀汉,因为战争导致的民生凋敝。
“丞相的心情,我也许可以理解……”
李牧叹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
一双明眸,如同出鞘般的一把利剑,此时直指诸葛亮。
“可是,你的身份是丞相。是我蜀汉,执掌政权的第一,也是最高领导人。汉室复兴,最大的目的是什么?你的责任,又是什么?岂非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你,做到了么?”
“……”
一语质问,让诸葛亮顿时语塞。
反观李福,彻底被气得不成。
“逆子,一派胡言。丞相北伐,岂非正为社稷着想。如今天下大势,三足鼎立。国家若不一统,战争不断。试问百姓,何以自安?”
“呵呵。”
闻言,李牧冷笑。
他明眸一转,看向李福。
“父亲所言,倒是不错。只不过,现在倒是战了。而且一战,就是十年。儿今敢问父亲,天下可安了么?”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李福脸色铁青,此时就差骂娘了。
反观诸葛亮,只是无奈苦笑。
没办法,历史就是这样。
说是不以成败论英雄,可但凡能够名载史册的英雄,试问又有哪个不是功成名就。
可惜的是,他输了。
“如果北伐能够成功,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吧……”
想到这里,诸葛亮一声感叹。
回想往昔,此时的他,不禁思议人生之艰难。或许就像那不息的长河,虽有东去大海的志向,却终究流程缓慢、征程多艰。
然,江河水总有入海之时。
反观人生之志,却常常难以实现,不觉令人抱憾终生。
“不,丞相北伐的失败,是早已注定了的。”
“什么?”
闻言,诸葛亮愕然。
杨仪、李福听得此话,更是骇然色变。
望着他们,李牧的眼神透出清澈。
“丞相北伐,曾经上书朝廷。慷慨激昂的出师表,汉兴自诩,也曾拜读。遥想昔日,丞相尚在隆中。先帝三顾丞相于草庐之中,咨丞相以天下大事。那时候,丞相的隆中对,还记得是怎么说的么?”
“嗯……”
诸葛亮双眸微沉,不知所云。
“若我了解得不错,丞相为先主设计,先取荆南以为基业。而后夺川蜀、下汉中,与曹操、孙权成鼎足之势,是也不是?”
“是。”
诸葛亮坦然应答,刚刚失控的情绪,如今稍有平缓。
事实证明,他是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如若不然,目下蜀国的基业,试问从何而来。
未出隆中,已定三分之计。
昔日身在隆中,他还自比管仲、乐毅。
虽然如今,复兴汉室的大梦,未曾如愿。然而想到自己的隆中对以及其中的大智慧,很可能流传后世。
这结果,还是让弥留遗憾的诸葛亮,得到了些许的宽慰。
“殊不知,丞相毕生最大的败笔,就出在这里。”
“什么?!?”
一句话,瞬间让诸葛亮惊住。
即便智慧如他,此时也想不明白李牧究竟什么意思。
明明是大智慧体现的高光时刻,怎么反倒是成为了自己人生最大的败笔。
“汉兴,此话到底何意?”
诸葛亮目视李牧,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