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如盘,繁星漫天。
夜晚的魏营,死一般的安静。大军背水下寨,滔滔渭河,翻起的波澜白浪之声。目下更是在寂静的夜晚,依稀明朗,充耳可闻。
空旷的校场,大军已歇。
唯有守夜军卒手举照亮黑夜的火光,率队巡视不止。
此时的司马懿,独自站立。
迎着萧瑟而起的秋风,他老迈的双眸微眯。此刻抬起头,目光迥然的凝望着头顶上这片浩瀚般的悠悠苍穹,眼神透出难以言喻般的迥然与疑惑。
身后一件大氅,此刻披上他的肩头。
司马懿原本沉沦的思绪,也随之被打断,回顾现实。
回首望去,面带青涩的司马兄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望着两个儿子满眼关切的目光,司马懿脸色动容,嘴角也随之勾勒起一抹浅笑。
然而他紧皱的眉头,却仍旧不见丝毫的缓解。
“父亲,天凉了。”
“嗯……”
司马懿苦笑着点了点头,顺势拍了拍司马师的手,此刻心头颇感慰藉。
眼看父亲如此,司马师与司马昭对望一眼。
“夜已深了,父亲为何还不去睡?如今在此往而兴叹,莫非是有什么心事么?”
此刻的司马师,一语道破天机。
司马懿老迈的明眸微沉,尽管为儿子的睿智感到欣喜,但更多还是内心之中难以平复的疑惑。
“子元此言,说到为父的心坎去了。”
司马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眼神格外迥然。
此刻,他回想往昔,不觉往而兴叹。
“自从上方谷一战,我军惨遭诸葛亮设计,大败而归以来。蜀军的天象,便显迥异。”
“主星暗淡,我料不久之后必有祸端。”
“更兼前番蜀使奉了诸葛亮将令,送我女人衣物,我便知道他心中焦虑急切。而那黯然的天象,定然与他有关。反观如今,事情过去一月有余,蜀军那边,却全无动向。”
“不知你二人,对此怎么看?”
司马懿语气平缓,顺势回眸,朝着身后的两个儿子望去。
闻言,司马师、司马昭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年幼的司马昭,率先打破沉默。
“记得父亲说过,诸葛亮病了。对此,我们也派兵去试探过。尽管开始,蜀国对我们的夜袭措不及防。可是很快,就做出了反应。魏延率军反击,我军及时撤回,这才没有造成莫大的损失。”
“是啊,父亲。你说这诸葛亮,到底病是没病?”
司马师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此时也是眉头紧锁,一脸怅然般的疑惑不解。
反观司马懿,一声苦笑。
“病是肯定病了,不过我认为,他当时应该还没有到病入膏肓不能理事的地步。如若不然,蜀国的反击,不会那么迟缓。毕竟对于诸葛亮,我太了解了。”
“是,父亲高见。”
二子稽首,诚心拜服。
反观司马懿,脸色迥然。
平心而论,这话说出来,他自诩实在有愧。毕竟不久之前的上方谷,那一场大火,如今仍旧历历在目。
此前,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能够拿捏诸葛亮。
殊不知,过度的自信,差点让他父子三人丧命在那里。
“诸葛亮,不可小觑……”
司马懿由衷感慨。
自此之后,他对于诸葛亮,不敢再存有任何侥幸和低估。
虽然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诸葛亮的谋略,的确也真的太过令他细思极恐。
果然,鱼不是随便能钓;这弱,也不能轻易便示。
尤其对手还是诸葛亮,自己这边,更要谨慎。再有疏失,自己死了还是小事。
重要的是,他河内司马家,必定万劫不复。
考虑到这些,司马懿稳如老狗。
“既然这鱼钓不成,那老夫,还索性也就不钓了。反正蜀军趋于劣势,只要我能继续坚守,他们就完全拿我没有办法。”
加上之前的试探,天象使然,全都指向了诸葛亮的命格。
一旦诸葛亮死了,到时自己稳操胜券。失去了诸葛亮的蜀军,在司马懿看来,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既然敌人的失败,是早晚的事,我又何必非要急于一时。”
回想起这些,司马懿觉得自己更稳了。
然而他抬头再度看向星空,脸上的笑容,却又一次戛然而止。
本以为,诸葛亮的死,已经注定。
万没想到,今日的天象,突然呈现迥异之势。
之前越发暗淡的主星,今夜幽而复明。
最让司马懿费解的,还是复明主星之侧,另一颗新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崛起。
尽管它的光芒不强,仍旧立于主星庇护之下,然而未来……
“……是姜维么?”
司马懿蹙眉沉思。
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他生于凉州,又是降将。就算资质再怎么不错,可他的出身,注定他在蜀汉阵营中的仕途一路坎坷。”
“况且,他降汉也快十年了。”
“就算新星的确是他,也不该在此时突飞猛进……”
想到这里,司马懿脸色微沉,不觉有些担忧。
不过,也仅仅只是担忧而已。
毕竟蜀汉内部的情况,他自诩也比谁都了解。
自从马谡街亭战败,事后被下狱问斩以来。诸葛亮的后继,基本就已经绝了根。
就算还有费祎、蒋琬、杨怡、魏延,可那又怎样。
这些人,司马懿就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看来这天象,还是看看就好。纵然值得参详,也不能全信。”
想到这里,司马懿一声冷笑。
久久深锁的眉头,此刻终于舒展开来。心中萌生的不安,也已慢慢释然。
“罢了,回帐歇息。”
他呼出一口浊气,手埝须髯,满脸得意。
平心而论,他可不想学诸葛亮。凡事事必躬亲,纯纯就是命不长久的作死。
此刻,司马懿心头腹诽。
不想刚刚转身,军中斥候,突然迎面飞奔而来。
“报,大都督。蜀国使者,前来拜营。”
“哦?”
闻言,司马懿心头一震。
不过马上,他就又气定神闲的笑了起来。
此刻,诸葛亮派遣使者。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出,对方想要干嘛。
不用问,一定是诸葛亮按耐不住,目下又想出什么逼迫自己出战的新花样。
“管你又送什么,届时我都统统领受。”
“然而想要令我出战,却是纯纯的痴心妄想。”
司马懿越想越得意,急忙命人击鼓升帐。待等诸将到齐,他则稳坐帅案,这才请上诸葛亮的使者。
“贵使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回禀大都督,今我特奉丞相之命,送来书信。”
果不其然,司马懿不齿窃笑,此时朝着鹤立左右的魏国诸将望去。
如今的魏国诸将之中,以曹氏宗族的勋贵,昔日被黄忠斩杀的夏侯渊之子夏侯霸为魁首。
此刻,他挺直腰杆,威武雄壮。
一身明晃晃的战甲和锦袍,显得格外醒目。
尽管是站着,但却是距离司马懿帅案,相隔最近的地方。仅次于他的,才是名义上的曹魏副都督,兼任雍州刺史的郭淮。
至于孙礼、张虎、乐郴等,纷纷按照官职大小,依依分列。
与司马懿目光交替的刹那,夏侯霸的嘴角,此刻同样上扬起一抹不屑般的嗤笑。
“老贼,挺能装啊你。”
尽管同样都是冷笑。
可夏侯霸的心绪,却和司马懿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