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刹那，诸葛亮老迈的眸子，划过一抹骇然。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充足的准备，但李牧此时的话，还是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放弃北伐，这话亏你也说得出。”
诸葛亮蹙起眉头，双眸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阴沉。
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便令跪在地上的李牧身躯下意识的一个颤抖。
然而，思绪沉沦片刻。老迈的诸葛亮却又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随即阴冷的双眸变得再度平静了下来。
“汉兴，也就是你。换做旁人，我非治他的罪不可。”
“是。”
闻言，李牧稽首。
尽管他把自己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终究那一双明眸却仍旧透出难以言喻般的坚忍与苍利。
“说说你的理由。”
“很简单，洛阳乃魏都，不可攻。至少，现在不可以。一旦发起进攻，无论拿下或者拿不下，都对我们没有任何利处。”
“哦？”
闻言，诸葛亮蹙起眉头。
阴沉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李牧的身上。
李牧并不抬头，仿佛有意规避着此时与诸葛亮的四目相对。
“那里士家，错综复杂。以我蜀汉现在的实力，震慑不住。尤其是道路四通八达，不想关中，有崇山峻岭作为屏障可以依托。一旦攻下，从此战乱不断。届时外有八方乱兵来袭，内有祸乱，起于萧墙之侧。敢问丞相，我军如何应对？”
“这……”
简单的一番话，令诸葛亮眸子一凛。
此刻，他老迈的明眸微沉。细细思量之间，突然又觉得李牧的话似乎不无道理。
“难不成，我北伐大业目下如日中天，便要就此放弃不成。”
“丞相，汉兴没有说要您放弃。然而以我蜀汉目前坐拥的实力而言，攻取洛阳，的确不是明智之举。毕竟，西都所下，关中落入我们的手中。纵然后方雍凉，亦在掌握。但我蜀汉与魏国国力之前的莫大差距，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弥补的。”
说着，李牧眼神抬起，终于迎上诸葛亮肃然般的凝视。
“不管丞相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收下关中，进取中原，复兴汉室。这些不单单是您多年的愿望，也是汉兴自从跟随丞相以来的毕生宏愿。然而宏源如是，却不可强行而为。毕竟，得此基业实属不易。难道就为了一句复兴汉室的大梦，丞相要把我们苦心得来的成果，全都作为赌注押上去么？”
一番话，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重若千斤。
即便作为丞相的诸葛亮，此时也不觉有些不堪重负。
“嗯……”
此刻，他脸色阴沉。
不得不说，李牧的考虑，的确是对的。
尽管心中有所不甘，然而深通政略的诸葛亮却很清楚。此时一旦继续冒进，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地盘，我们吃得下，更要咽得了。眼下，我蜀汉连番大胜，虽然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然而快速的扩张，带来的麻烦，同样不小。毕竟，无论是关中还是雍凉，我们都刚刚掌握在手中。这么大的疆土，曾经都是魏国所辖。若不治理，反而急于进攻。一旦后方产生变故，届时我军前线作战，众皆不能复还。”
“嘶！”
闻言，诸葛亮倒吸一口冷气。
他老迈的身体为之一颤，仿佛瞬间一股寒意直透脊梁。
“说得好，说得好啊。”
此刻的诸葛亮，仿佛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他看着李牧，再度呼出一口浊气。原本苍利的眸子，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汉兴，起来吧。或许，你是对的。”
“谢丞相。”
感觉到诸葛亮态度的变化，李牧不觉松了口气。
原本跪在地上的身体，此时也在诸葛亮的许可与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
“不用谢我，或许应该是我该谢你。”
看着直面自己的李牧，诸葛亮阴沉的脸上，此时终于露出了久违般的欣慰笑容。
“若非是你提醒，只怕是我，也险些自误。你说的没错，北伐短时间内，的确不能继续了。关中不可出，现在我蜀汉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阵脚、恢复国力。只要与魏国之间的差距，一天不缩短。我蜀汉即便兵出关中，也实在难有大成。”
不得不说，此刻的诸葛亮，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很快，他目光严肃的看着李牧，突然话锋一转。
“只是，你一句话说来容易。具体如何治理，你可想到什么好的方法了么？”
“想到了一些，但我觉得并不完全。具体执行方法，或许还需丞相斟酌才是。”
“嗯。”
诸葛亮点头，手中羽扇轻摇。
沉吟片刻，他再度将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李牧身上。
“不过，我倒很想听听，你对关中和雍凉治理方案的想法。”
“很简单，治理之法，无过于养内与攘外。攘外者，不动兵，反用政治逐步削弱魏国。或挑起他国内宗族权贵两党的争端，或利用江东孙权。具体手段，层出不穷。然而皆需审时度势，伺机而动。”
“嗯，有理。”
诸葛亮点头，脸上笑容突然变得很是灿烂。
“那，养内呢？”
“所谓的养内，不过积蓄、发展我们本国的国力，似如昔日的曹操所说的那样。决定一个国家强大的核心，不过兵力和政治而已。论兵力，我蜀汉偏弱。即便连番取胜，却无一次不是用谋。若与魏军正面抗衡，我们不是对手。一者，是兵源。论兵力，曹魏胜我数倍；二为武装，其中战马、甲胄、武器，我蜀汉皆非其之敌手；其三，便是后勤补给。然而如今，随着关中、雍凉的平定。这些原本对于我们十分不利的问题，其实都可以通过日后的治理予以克服。”
说着，李牧引领诸葛亮走到沙盘这边。
此刻他趾高气昂，用手点指。
“魏国之所以强大，在于司马懿多年领兵，对于雍凉以及关中的治理。毕竟天下十三州，能产出优等战马的地方，就只有北方的并州和西面的凉州而已。”
“曾经，这两个地方，都掌握在魏国手中。可眼下的情势，已经截然不同了。雍凉划入我国版图，昔日优等战马的独家垄断，今魏国已不复存。”
说话间，李牧用手点指沙盘，在凉州腹地所辖画了个圈。
“雍凉贫瘠，异族出没。然而关外盛产战马，关内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纵然经济落后，但若是用于战争，岂非就是一笔丰盈不可估量般的财富。”
“若非如此，只怕丞相也不会六出祁山，皆以雍凉作为核心。谁都知道，这两个地方山峦叠嶂，易守难攻。若非于国有利，我想丞相也不会多年执著于此，乐此不疲。”
一语言出，道出诸葛亮北伐多年战略方针的核心目的。
刹那，诸葛亮的明眸，闪过一抹光芒。
沉默少时，他看着李牧，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万没想到，国中对于自己战略多半的群臣都不能理解的事情，如今竟被李牧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