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自幼扮作男儿。
一个寻常的姑娘哪怕穿上男儿装也会带着些脂粉气,甚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下意识的习惯。
可一个从小到大都当做男儿教养的女郎,除了性别,她的言行举止都与男儿一般无二。
甚至,比男子更像男子。
若是叫梁嘉听到这句话,她可能会一笑而过,再感慨一句:我演的真好!
但她的心里还是会有些落寞:为何男子该是这样,而女子便该是那样?性别真的就能界定一切吗?
梁嘉不信!
梁嘉儿时最大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功成名就,然后堂堂正正的告诉所有人:
女郎也能建功立业,女郎不比男儿差!
所以,她很刻苦,三岁多启蒙,早晚用功未敢耽搁,便是生病也总是好一点便接着苦读,不愿多耽搁一日。
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自幼便目睹母亲操劳辛苦,因此很小起便懂事,便想着为母亲分忧。
可当她年岁渐长,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科举是给寒门子弟的通天路,是改变自己,甚至家族命运的登天梯,它给了天下人一份公平。
可这个世道从未给女子留下那份希望……
哪怕她的书是所有同窗中读的最好的,哪怕她是所有人中最勤奋刻苦的,可她却连那个门槛都碰不到!
读书能明志,读书能陶冶,梁嘉感激并珍惜着这份读书的机会。
可她又觉得自己是个最庸俗不过的人,她没有什么高大的情操理想。
她就想和其他人一样,能做官能往上爬。
心中堵着一口气,梁嘉更加勤奋的充实自己,她努力的让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再优秀些。
梁嘉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活的轰轰烈烈!一定要!
十四岁时,在母亲的支持下,她跟随恩师左潮游学天下。
她的恩师也是一个有个性的人,天才神童,二十出头便中了举人,却在中举后放弃了继续科举,反而开始埋头著史。
为了考查史料,她的恩师时常游学天下去了解证实,恩师未问过她为何不参加科举,却在她显示意愿后同意带着她一起游学。
梁嘉跟着恩师足迹踏遍大雍,甚至几次潜入敌国,南至流州,北达固勃地区。
梁嘉不敢说自己游遍天下,但对各地民情也都算是有所了解。
梁嘉十九岁时跟随恩师越过燕国去了更偏远的荒漠,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世的知己、此生的挚爱。
郑继,表字延志,一个一生都在与水打交道的实干人才。
两人志同道合、彼此欣赏,互生爱慕。
一个硬生生把自己掰弯了才知道心上人是女子……
一个彼此见过家长了才知道对方是大雍的逃犯……
梁嘉:??
郑继:!!
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
两个喜欢搞事业的家伙本来就是因为彼此欣赏、志同道合才生出情谊的,因此,他们尊重彼此的坚持。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梁嘉与郑继虽然长年异国恋,但两人的心紧紧的靠在一起,有思念,亦有动力,他们一起努力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着。
梁嘉二十二岁时,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也离开了她。
母亲说,她悔,她的嘉娘过的太苦了。
母亲说,她不悔,她的嘉娘不是被生生困死在笼子里的小鸟,她的嘉娘是能去遨游的鹰!
母亲说,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个人懂她的嘉娘……她的嘉娘最坚强了,可当娘的还是心疼。
母亲说,以后的路,嘉娘按照自己的意愿走吧,娘亲一直都在的……
母亲说,父亲最是胆小仁善,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她不放心,她要去护着父亲……
……
后来,乱了,大雍乱了……
先是王上骤然驾崩,紧接着新王上位,但朝廷大权却被太监独揽。
卖官卖爵之风盛行。
梁嘉等到了机会,可是看着百姓脸上的惶恐不安,看着朝廷自毁基石的黑暗。
梁嘉心中却宁愿一辈子等不到这个机会!
但她还是抓住这个机会了,别人是为了揽财,可她至少是做实事的。
梁嘉散尽家财买了个小官,而后凭借着天生的政治手段巴结上了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而后,主动请命去修运河。
那一年,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孙毅横空出世,北退燕齐联军,南灭廖国收复流州,大雍似有崛起之势。
因此,那时的梁嘉不懂,她不懂王上为何惴惴不安,总想着将都城再往南迁,甚至觉得往流州跑不方便才下令修运河。
是的,不是为了民生,不是为了加强对流州的管控,单纯的就是觉得跑路不方便!
在内忧外患、刚刚经历大战、民生凋敝的情况下,为了加快修建运河,朝廷征调百万民力。
可不过半月饿死累死病死的人便已过万!
累累白骨塞河道,声声哀号压浪声。
可朝廷在意的只是进度!甚至觉得官员不作为,主管运河事宜的官员问罪的问罪、砍头的砍头。
主管运河成了苦差事,人人避之不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梁嘉站了出来。
这是梁嘉第一次接手如此沉重的任务,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她被压的喘不过来气。
那是百万民工,是一百多万个活生生的人!
两个人尚且会产生矛盾,更何况是这么多人,下至衣食住行、人际矛盾、不满情绪,上至总体安排、大局稳定。
一切的一切压的梁嘉昼夜不眠的运转,不敢松懈半分……
与此同时,一纸急信,郑继披星戴月、昼夜兼行的赶到了。
数年未见,两人都已是鬓生白发,说不尽的沧桑,似有千言万语,皆化作相视一笑。
两人没时间叙旧,默契的投入到了运河诸事中。
梁嘉瞒着朝廷的人任命郑继主理修运河,她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将修运河之外的所有相关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梁嘉和郑继都是第一次,如此工程举世罕见,而且他们的处境并不好。
可在他们的带领下,大雍以震惊天下的速度修成了运河,仅用了六载!
可这条运河是用鲜血修成的,百万民工死了至少四成,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再也没能回家……
可这已经是梁嘉拼尽全力争取的结果,至少,至少其他人可以活下去了。
至少有了运河,大雍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会变好的。
梁嘉还没来的及松一口气,便得知了一代名将孙毅被毒杀的消息!紧接着,大雍最精锐的主力尽被坑杀!
梁嘉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心中却有些苦涩的恍然大悟:
难怪朝廷那么急得催,难怪王上一心向往南迁,原来……
原来从一开始便想着弄死孙毅了吗?
疯了吗?
大雍要完了……
再后来,朝局越发混乱,百姓越发艰难,大雍越发摇摇欲坠。
梁嘉立下如此大功,最终却被一句轻飘飘的夸奖搪塞了过去。
梁嘉有心机有手段能低头能弯腰,她完全可以像当年一样去讨好巴结九千岁,届时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可她厌倦了,她深知大雍无力回天,比起在朝廷那个大泥潭里勾心斗角,她想尽最后的心力为百姓做些事。
她自请外放流州为官,此时的流州已收回数年,但依旧是一片混乱,民风彪悍,盗匪丛生,最难治理。
梁嘉和郑继商量着,流州常年洪水泛滥成灾,致使百姓衣食艰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
梁嘉想修渠引水来治理洪涝,让百姓有地种粮。
在梁嘉的支持组建下,郑继带领流州各地百姓开渠引水,开垦良田。
在梁嘉的治理下,流州这片荒蛮之地竟成为这个乱起来的天下中难得的净土。
看着百姓脸上的笑容,梁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能庇佑一方也是好的。
可命运似乎从未眷顾过梁嘉。
郑继的身份暴露了!
朝廷要缉拿郑继处以死刑,并以隐匿逃犯、欺瞒朝廷罪名问罪梁嘉!
一时,风雨欲来。
为了不牵连梁嘉,郑继放弃了逃命。
官兵缉拿郑继的时候,流州百姓不要命的阻拦,郑继满眼泪花的喝退了百姓,他又哭又笑的被关进了囚车。
他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没有提自己半分功劳,连孙毅那样为国征战的将军都死的冤枉,更何况是他?
他哭着说,我等未负大雍!大雍负我!大雍负我郑氏满门!
他笑着说,我不负百姓,百姓未曾负我!爹!您与叔伯一生所念的河道水渠,儿做到了!儿高兴!儿高兴!
他不舍的说,我……食言了,说好的要白头偕老,说好了要一起为百姓谋安定,说好了要陪着你,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好不甘心……
这世间没有谁离不开谁,绥之,快些忘记我,一定要好好的……
……
郑继的死对梁嘉的打击极大,她已年过半百,一生忙忙碌碌,至亲至爱皆离她而去,她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可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她还有责任,她与郑继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有太多事没做,她还有好多要做的!
梁嘉的头发一夜之间彻底白了,但她却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她坚定的做着那个为民谋利的梁大人。
再后来,天下越来越乱了……
燕齐联军攻破开阳城,大雍却连一个能打的将军都没有,数日之间丢城失地,敌军直接打到了都城定泽。
王上慌忙南逃,整个定泽城沦为人间炼狱。
王上和满朝文武顺着运河一路逃到了流州,却忌惮梁嘉在流州根深蒂固、深得民心,便故技重施、残害忠良。
梁嘉看着递到她面前的御酒,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面无表情的打翻了毒酒,却在侍卫围上来之前,果断的拔出自己的贴身匕首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十四岁跟随恩师外出游学时,娘亲送给她的防身匕首,最终却刺向了自己……】
秦元徵将简介内容快速记住,压在了心底,暂时未表达任何意见。
“绥之见识过人,读万卷书亦行万里路,寡人正需要几个伴读,绥之可愿?”
梁嘉的眼里出现了明显的震惊,似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她交友广泛,与平昌公主府上的人的亲戚有些交情,意外套出了一些话,经过她自己的分析,她能理解判定这次集会不一般。
本着多接触的打算,因此提前有了一些准备,不过她也没想到会是王上亲至!
王上这些时日的反常举动,令她心中有些改观,亲见之后更觉得与之前的传闻相去甚远。
于是,她果断的抓住了机遇!赌上了一把!
虽然梁嘉很自信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不比别人做的差!
不过,王上只看了她写的东西便让她去做伴读,未免有些轻率,就不怕她是居心叵测或是纸上谈兵之人吗?
事情怎么这么顺利?简直是过于顺利了!平生第一次被命运眷顾,有点像在做梦!(′??ω??`)
脑子里诸多想法滚过,身体却比脑子先一步行礼谢恩!
秦元徵压着心中的沉重,挂起了温和的笑容,说道:
“绥之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日入王城报到。”
“诺!王上万岁,草民领旨!”
“你写的这几页寡人就收下了。”
秦元徵将纸叠好又包了起来,
沈瑀已经提前撑好油纸伞,却见王上走了两步又转了回去。
秦元徵自是想到他的未来相才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梁嘉情况特殊,想来绝对不会在外面更衣。
那便只能湿着衣衫回家,若是寒气入体生了病就不好了。
秦元徵将怀中的东西放下,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递给了梁嘉。
这怕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再多的就不合适了。
而且,如此,大概率能收拢到一波人心。
“纸上的内容再有价值也不过是死物,绥之的见识才干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绥之还需保重身体。”
沈瑀的眼神瞬间变了,有些幽暗的盯着梁嘉,看着梁嘉呆呆地接过斗篷,沈瑀忍不住的在心里冷笑。
秦元徵转身离开,梁嘉才猛地回神连忙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