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性的洞察,罗子良已经深知其味。
人之初,性本善。人的低级需求其实很简单,幸福也很简单,但在芸芸众生纷纷世界里,你追我赶,相互攀比,私欲膨胀,贪念一发不可收拾。而一旦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贵,外面的空气是真新鲜,人生活着的意义才会认真去思考!
自从被双规后,吕项明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常常一个人发呆,两眼无神,痴痴傻傻的,犹如一个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晚上更是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也会被吓醒,常常半夜中毫无症状地坐起来,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是个知法懂法的人,工作后一直待在政法系统中。他的每一次巨额受贿,总会牵涉一系列重大的刑事案件,二十年来,有多少穷凶极恶的人因为他而逍遥法外,又有多少善良无辜的人因而蒙冤受屈?反正事件太多,年代久远,再说很多时候,他也只是作个指示,很多人名都记不起来了。但这种阴影却越来越不断地困绕着他,令他难于呼吸。
被留置的几个月里,由于吃不香睡不着,吕项明整整瘦了二十多斤,平时红光满面的脸有了立体感,大大的啤酒肚也缩水了许多。
“吕项明,吕项明,吕项明……起来,快点起来!”
一天下午,正当他绻缩在铁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守把他叫了起来。
他慢慢地下床,慢慢走向看守。
“跟我去会见室,有人要见你。”看守说。
吕项明的眼睛仅仅抬了一下,又暗淡了下来,这段时间,审查他的次数多了,他已经见怪不怪,反正到了那里,他什么也不说,有证据的,他就点头表示认可,没有证据的,他都保持了沉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可是,到了会见室,却看到了他万没想到会遇到的熟人。
“岳……岳书记?怎么会是你?”吕项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为中管干部,他的问题,一直是上级派人来调查,苍北省的工作人员不是没有出现过,但那只是陪同性质,像岳学智这样的一把手,基本上是不亲自上阵查案的,再说案子也不归苍北省管辖了。所以,岳学智突然出现,令吕项明很是意外和不解。
“嗨,别叫书记了,我已经退了。我比你大几岁,这样,你叫老岳,或者岳哥吧。”岳学智挥了挥手。
“岳……我还是叫岳书记吧,叫惯了,改起来怪怪的。”吕项明说。
“有什么怪怪的?习惯了就好,难道你也让我依然叫你吕检察长吗?”岳学智淡淡地说。
“我……”吕项明有些尴尬,脸上阵红阵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老吕呀,顺应自然吧,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当书记,该到叫老岳的时候了。”岳学智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落漠。
“是啊,我就算不出事,也就是工作几年了,岁月不饶人,江山代有才人出,不退不行。”吕项明也感慨道。
“这就对了,要认清这个社会的主流,时代的变迁。面对现实嘛。”岳学智慢慢引导话题。
“老岳,你今天来找我何事呀?”吕项明问。
“是小罗书记让我来的。”岳学智思来想去,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多,大家也不是傻子,说实话,能坐上这么高位置的人,都是社会的精英,可能开诚布公的谈话效果会好很多。
“是罗子良让你来的?”吕项明再次意外。
“没错,是他主动跑来我家找我,让我来的。”岳学智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样……”吕项明不置可否。
“他叫我来的目的,不用我说,你一定明白是不是?”岳学智盯着吕项明的眼睛问道。
“我……我不明白……”吕项明强硬着不愿意多说。
“哎,我说过,我已经退休了,今天既不代表组织,也不代表审查单位,只代表我自己,咱们认识也十几年了,彼此熟悉,都是泥土埋到了半腰杆子上的同龄人,想劝你几句而已。”岳学智叹了口气。
“悔不当初呀!你说,我这是做什么呢?”吕项明双手插在头发上,深深低下了头。
“你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待的年限不短,也调查了不少人,发现每个人都一个样,一个德性,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悔悟的,都觉得自个本事大,能躲得过去,都是侥幸害的,你也不例外。”岳学智一针见血地说。
“罗子良为什么要来管我的事情?本不该他管也呀。”吕项明问。
“你恨他吗?”岳学智出其不意地反问。
“我……我不知道。”吕项明回答得有些模棱两可。
“你应该恨他,因为没有他东查西查的,也不会牵涉到你,你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是不是?”岳学智代替他说道。
“是这样。”吕项明被说中心思,也就不否认了。
“但你要知道,平心而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公心,万没有丝毫的私怨,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吧?”岳学智说。
“噢。”吕项明没有反对。
“所以,你不应该恨他,一切的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切不可怨天尤人。”岳学智劝道。
“恨又怎样,不恨又如何?”吕项明苦笑,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是知法懂法的人,你所犯下的罪行,是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最清楚,虽然很多事情你守口如瓶,审查人员也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但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最好的结果,你也无法再走出监狱的大门,你说我说得对吗?”岳学智说。
“呜呜呜……”吕项明头埋得更深,几乎放在了两脚之间。
“你能升到这个位置,除了一点聪明才智外,更多的是组织的培养和信任,你才有了这么高的身份与地位,在这个小地方已经是人上之人,荣华富贵已经不在话下,享受了那么高的福利待遇,你难道不应该感恩吗?”岳学智继续苦口婆心地说。
“我知道错了,岳书记!”吕项明几乎用尽力气才吼了起来。
“虽然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但组织的培养,人民的重托,你总得回馈点什么吧,还要让同你一样的毒瘤继续危害社会吗?还要让那些人渣继续祸害人民吗?老吕呀老吕,你何必执迷不悟死不回头?”岳学智一句接一句,句句紧逼。
“岳书记,求求你,别说了,快别说了!——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吕项明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