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莽黑猪上门请罪 兄弟俩和好如初
上回说到，黑猪伤情好的差不多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有发趁着这个团圆的节气，叫百胜买些吃喝礼品，到黑猪家正式探望，所谓，过年过节解疙瘩嘛。
一样的东西，百胜买了五份。双手提着，先去找双喜。
双喜正在家摆弄他那新买的大录音机，专心致志的低着头，听见后面有脚步，回头一看见是百胜，忙招呼百胜坐下。
百胜没坐，说道
“不坐了，二哥让我今晚上看看黑子去，让你们陪我一起去，走吧，叫土狗和六子一起去，回来再弄你的录音机”
说完，把东西放下一份，双喜一一笑，也没有推让客气，和百胜一道走了。
依次叫了利平，六根，最后叫上有发，一起往黑猪家走去。
离黑猪家越近时，一向冷静自信的百胜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这条他从小到大走的不带走，闭着眼都不怕走错的路，此刻却有些陌生。
他一遍遍的望着眼前走过路过的大门，却一遍遍的寻找着黑猪的家。
终于到了黑猪家大门口，站在门口，百胜想嗐，埋怨就埋怨吧，都是好兄弟。谁让自己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儿呢？
做好心理准备，百胜跟在最后，随着大家一起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黑猪母亲刚给儿子换药出来。打过招呼后，几人便走进了黑猪躺着的里面一间屋子。
黑猪正在呼呼大睡，百胜看看黑猪，比以前瘦了不少，脸上伤口痂子掉落后，还能看到明显的疤痕。
“黑子，嘿，醒醒，黑子，你看谁来看你了”
双喜轻拍着黑猪，看了百胜一眼。
“嗯？哼哼，嗯？”
黑猪转了个身，正睡的意犹未尽，忽然就坐了起来，睁开了眼，却没有看大家，而是喊着说到
“谁？”
“哪个？”
说着蒙头蒙脑的把手伸向了枕头下，那里放着他的军刺。
利平忙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喝到
“你个黑货，让你看看谁来了，你拿什么武器呢你”
黑猪这才清醒过来，并看到了百胜。
百胜朝他微笑着，说到
“黑子，过十五了，我来看看你。”
黑猪却“噗通”一声，又躺倒在床上，并把脸扭了过去。
百胜又坐到床沿，想握起黑猪的手，却又被黑猪一把甩开。
百胜脸上一时不自然起来，只好尴尬的看了看有发等人，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没说话。一个人默默的出去后，呆愣一下，放下东西，又默默的走了。
有发有些生气了，用力拍打了黑猪后背一下，喝到
“起来了，睡死你个傻猪”
黑猪这才坐起来，但仍没看百胜，却明知故问的看着双喜说到
“谁来看我？”
又白眼球多，黑眼圈少的瞄着百胜，阴阳怪气的说道
“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常百胜呀，他会来看我，二哥，你说，他会来看我吗？”
黑猪又问有发
还没等有发继续训他，他却又自顾自的“酸”起来
“人家现在是谁呀，人家可是人家可是单挑金刚队，刀劈王耀武的，已经成了东城一杆旗了。
还是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流着黄脓鼻涕的常百胜吗？
还是半夜我给他扛大梁，他爹死了，是我给他在冬天的大半夜里，给他看墓穴坟场的常百胜吗？
人家现在是东城的一杆旗了……”
说到这，大笑了起来，他笑百胜心虚了，不敢面对他出去了，笑自己这次得胜了。
笑自己在心里憋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这一刻终于彻底得到了释放。
更笑他与百胜多年的感情，近年来的隔阂今天终于了断，以至于笑的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带了哭腔。
嫉妒呀，真可怕，竟然让一个喝酒如的李逵一样的人物，变成了喝醋的酸秀才。
这么会儿，有发、双喜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任由着黑猪发泄着情绪。
黑猪胡言乱语一阵，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无比的痛快。
但这时异常沉默的气氛却让他觉得奇怪，他以为大家都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可睁眼一看，大家还在，二哥正用严厉的表情看着他，双喜等兄弟们的眼里也怪怪的。
黑猪茫然的问了句
“咋了？”
有发见他骂了半天人，把百胜都气跑了，反过来还问别人咋了，这黑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有发心里有气，但可他的情绪一向跟随自己内心，不跟随名字。
你看他名字叫个有发，但现在心里有火却没有发。
他知道自己如果话没说对，或者说话的情绪、语调不好，有可能在此时黑猪的心里产生逆反心理。
让他觉得大家都偏了心，为了百胜。
那样不仅起不到想要的结果，弄不好还会让他对大家都起了心思。
所以有发没有像以往那样呵斥他，而是先稳稳的对他说道
“黑子呀，你说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不就是看百胜打赢了这两次架，你眼红吗？
倒是，百胜以前，从小到大不如你，你是你们这把子的老领，你看现在胜子威信高了，名气大了，心里面就不平衡了
可这架也不是胜子主动找事，挑起来的，他们为什么不找你，你自己就没有好好想一想?
别说没找你，就是找了你，吕一青那次，就你这脾气，你不闹出乱子来，不出条人命才怪
王耀武呢，是，你凶，你猛，你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尿，可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能打过他吗，你有百胜那脑子没有?
打架不光是靠不要命，敢打敢冲，你有几条命?
还需要脑子，像你这样?以前那兵荒马乱的时候，不管是武斗也好，夺权也好，人多，闯出个乱子来也不好找凶手，毕竟那时候都这样
可现在这形式，你出条人命你看看，有脑子的人，都是事情也办了，大乱子还没闯下，这叫既有了名，又有了利
要让你，你名倒是有了，命没了……来，双儿，给我根烟。”
有发转身和双喜要了根烟，噙在嘴里也不点，干抽了两口，继续说道
“你光嫌胜子不来看你，你自己说说，就你那小心眼，你刚受伤那时，他来了你会怎样想。
你光说这个来看你了，谁来看你了，王耀武来了，吕一青也来了，就你那为人，他们是来看你的吗？
不是我和胜子这面子，就凭你平时对人家那嘴脸，人家会厚着脸皮，陪着笑脸，花钱买上吃喝来看你?”
有发口才好，说的一嘴好问号。
这一口气的问好倒把黑猪问住了。只见他那往下翻着的，盖着半个下巴颏的大厚嘴唇往上提了提，鼓眼泡不知所措的看了双喜等一眼，叭咂吧咂两下嘴，没吭声。
有发见他没言语，这才把烟点着，深吸了一口，立刻就“吭吭吭的咳嗽起来，双喜利平等赶紧过来拍他后背，他都一摆手拒绝了。
黑猪也慌忙起身过来招呼，他却没说话，任由黑猪给他慢慢的捶着背。
同时，语气一变，变的稍有些严厉的继续说道
“胜子是没来看你，可在背后给你出了多大力，给你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光老阿蛋那天他一个人就给你拿了五百
后来，你又是住医院，又是这了那了的，前前后后给你贴了不下一千块钱，一千呀黑子，你挣多长时间才能挣上啊?不信你问问双儿他们”
黑猪这次没敢抬头看大家，但他不看，大家却要说
“是啊、是啊”
“对的，对的”
利平怨气最大，嘟囔着
“一千块，够娶好几个媳妇儿，还得挑那好的娶”
他多会儿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离不开媳妇俩字。
利平发完牢骚，有发又说
“你知道吗，这次不是胜子，你就死了，别说明天过八月十五了，恐怕明年的这两天，我们还得给你烧纸去呢
你一天正经心眼没有，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你瞎想，这回医院都不收你了，让你回家，等着，熬着。
是胜子从南方给你带的这个偏方，回来，我和双儿，利平，老六他们给你配好。
嗯，婶子这么大岁数了，每天跟上你吃不好，睡不好的，一天三次给你抹药，你才能好了，才能现在活生生的坐在这，这些你都知道吗？”
有发说完，把拉着黑猪的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来，坐下。转手接过双喜递过来的烟，抽出一根，给了黑猪，亲自给他点着，最后说道
“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在社会上也这么多年了，还像个小孩一样，意气用事。
我哥（指有德）年三十儿晚上怎么安顿嘱咐咱们的，要团结，要拧成一股绳，不要闹意见，可你，唉！你都忘了?
我本来退出江湖，不问事实，就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你，偏偏不让我过，不让我省心……”
”吭吭吭吭，咳咳……”
有发是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
黑猪是越听越心虚，越听越脸红，
不，是越听越黑里透红，他那脸色，再怎样不好意思他也红不了。
多想想吧，你”
说完，给双喜等人使了个眼色，拍了拍黑猪肩膀，走了。
“二哥”
黑猪在后面叫着，有发却没回头。
黑猪在有发的讲述中弄清了真相，他现在觉得自己确实小心眼了，又觉得自己愧对百胜了。
他就是这么情绪化
百胜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他一忍再忍，以得报怨，而自己却一逼再逼，不识好歹。
一阵沉默后，黑猪没话找话，明知故问的问双喜
“双儿，他，他，他真的出了这么多钱，又给我从南方弄的药?”
双喜一听就故意急道
“老黑呀老黑，到现在你还不相信?胜子出了风头，树了大旗，还不来看你，是坏人。这二哥说了这么多也是坏人?
“ 他俩都坏，难道我，土狗，六子也都是坏人?就你一个人是好人?
胜子给你出了大力了，不客气说，对你有救命之恩，不信你问他俩”
说着，双喜把头往后一摆，示意黑猪问利平和六子。
黑猪没问，利平却说道
“是啊黑子，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媳妇对你这么好，谁还会这样对你，当然，你有媳妇的话。
但我看悬，你这猪八戒模样，怕是没女人愿意跟你，哈哈哈……”
利平虽然还是三句话离不开媳妇儿，但这次话却让大家笑了那么一下。
六根也说
“是啊老黑，这次你不对”
黑猪彻底沉默了，主动拿起刚刚有发给他发完烟，放在床头的烟盒，自己抽出一根来，和还没吸完的这根续在了一起，抽着，抽着。
黑猪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一会儿抬头看看双喜，看看利平，再看看六根，想说什么，但没说，只是一口口的叹着气。
他不说，双喜说，双喜也点了支烟，说到
“去年大年三十大哥回来那一夜说的话，刚刚二哥也和你强调了一遍，我就不说了，这次，确实是你不对。
你小心眼，你闹意见，刚刚百胜来看你，你还阴阳怪气的把他连骂带讽刺的给气跑了，你说吧，这回怎么办?”
“我……”
黑猪一时语塞
“你主动去认个错吧，明天上午就去，趁这个事的热乎气儿，时间越长，你越拉不下脸来，就越不好弄”
“他……”
黑猪还是不知所云
“ 明天我和土狗，六子陪你去。大十五的，买些东西，不要空着手。
但买的东西，不要和胜子来时拿的东西一样了，重买一些不一样的。
再是好兄弟，也得讲礼节。没钱我们仨人给你凑”
“说着看了一眼利平与老六，转过头来又重新说到
“我和利平，我们俩，老六还不如你呢，比你还穷，就这样定了，明天上午，我们来叫你，就这么定了啊……”
说完，站起来转身，叫上利平和六根走了，剩下黑猪愣愣的站在原地，愣愣的又说了一句
“你……嗐……”
再说百胜回到家里，也有些生气了，他破天荒的拖出床底下的大木箱来，但这次却没拿小朴刀，而是拿出一瓶酒来。
百胜一个人喝起了酒
一向不怎么喝酒的百胜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他嘴里叼着烟，手里端着酒。烟雾缭绕下，酒精上脑后 ，他那乌溜溜的黑眼珠也没有了往日的灵性，变的红红的，带着几分醉意。
木沉沉，无神的望着眼前空白处想着，想着自己的委屈吕一青，王耀武，是他们来找我的事，又不是我去找的他们。
你说，你说我不要和他们打?
你再说，我故意打不过他们，故意让他们揍个半死 ，你黑猪就高兴了?
我不去看你，我不去看你不是怕你小心眼，见了我更生气，怕你伤情更严重了嘛……！
…… …… ……
百胜能想的都想了，唯独没有想他出了多少钱，费力多大力，帮了他多大的忙。
第二天半上午，双喜等三人果不食言，一起来找黑猪，要“强制”黑猪“主动”去找胜子，认错不认错无所谓，主要得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黑猪心中其实也想去，但拉不下脸来，嘴上还犟着不去。
双喜把手中已经提买好的礼物，在黑猪面前一晃责怪的说到
“不去?东西我们都给你买好了，你不去，不去你把买东西的钱还我，现在就还。告诉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你还得去。”
黑着挠挠他那本来就没有几根头发，但却是自来卷的头，不好意思的看着双喜三人，心里极愿意，但面子上却极为难的跟着仨人出了门。
出来他家的巷子，黑猪没有往左，往百胜家的方向拐，而是向右边拐去。弄得双喜等人也愣了怎么在家躺了一个月，躺傻了，连百胜家在哪儿住都忘了?
叫他时，他才不好意思的拿手一指，嘴里说到
“我去二招招待所饭店，再买些猪头肉”
国营二招饭店
店内柜台里的大师傅，身穿发了黑的白色上衣，嘴里叼着一根烟，烟灰那么长了也不磕一下，只是拿牙咬着烟头，歪着脖子，斜着眼，看着手中的肉。
大师傅右手操刀，左手按在那猪头上，刀面平行，但略有倾斜的在肉上一遍遍的来来去去。
随着锋利的刀刃“片”着切入肉内，顷刻间，那一片片薄如蝉衣的猪头肉，就堆满了他面前，面前那同样发了黑的白色搪瓷盆里。
黑猪没少要，要了五斤。
当然，钱还得双喜与利平出。
出钱的那一刻，双喜与利平有些怀疑了，他们怀疑这老黑猪，是不是打着去百胜家的名义，趁这个机会好好吃顿猪头肉来过过瘾的?
当然，这是玩笑话。
当下就看这大师傅
“咚咚咚咚”捣蒜
“咔嚓咔嚓”切黄瓜
肉和调味佐料一起放入搪瓷盆里，一手拿筷子在盆里搅拌，一首端着盆上下左右翻抖。
“放蒜，多放蒜”
“黄瓜，也多来些”
“醋，嘿呀，你就多放些吧怕什么，公家的醋你给谁省……”
黑猪站在柜台前指指划划的，吧唧吧唧他那超厚嘴唇自言自语的说着
“没说，这猪头肉离了蒜和黄瓜，离了醋还真不行呢”
空气中充满了蒜醋混合，透着黄瓜清新的肉香。
出来黑猪一改刚刚在饭店里的粗狂喧闹，跟在几人屁股后面，扭扭捏捏的朝百胜家走去。
几人一进大门，便听见排场和百胜母亲大声，但语气随和的说着话。
厨房里雾气腾腾，原来这准婆媳二人是在腌“浆水菜”。
北方天冷的早，那时侯蔬菜副食又没现在那么丰富，每年秋季临冬的时候，家家户户除了储存些大白菜，腌些芥子咸菜，也就是浆水菜了。
只见一口大缸在墙边靠着，炉火上坐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切好的白菜帮子，萝卜缨子。
排场见大家来了，先操起火柱，捅了捅火炉里的火，让他更旺一些。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又招呼着大家回屋里坐下，倒水，拿烟。
再把昨晚生闷气，喝多了，还在西厢房睡觉的百胜叫了起来。
“排场这家伙，不仅长的漂亮身个好，干家务也是风风火火，利利索索的，胜子这孙子……唉！我怎么就碰不到这样的女人呢?”
利平偷瞅了排场一眼，心中偷偷的想。
双喜与六子心里恐怕也这样想。
黑猪嘛，不知道，他每天咋咋呼呼，打打杀杀的，不知道他想过女人没。
哎，黑子呢？
几人想到这，才发现黑猪不见了。
几人朝大门口看去，就见他提着肉，低着头，眼睛往上翻着看着这一幕，几人进去连拖带拽的把他弄了进来。
同时，百胜也从西厢房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了。
一时间，俩人四目相对，短暂愣怔后，没有说话，却同时红着眼睛，笑了……。
晚上，就在百胜家，乘着八月十五月儿圆了，五谷丰登花儿香的良辰美景，小弟兄几个又坐在了一起，又回到以前那样，刀山火海，一起赴蹈。生死义气，再无怨言的时候了。
“攘外必先安内”
内部事务安顿好，就可以正式拉开百盛人生，最辉煌的这十年序幕了。
而亲手拉开序幕之人，就是扬言要“踢爆百胜蛋”的臭嘴——赵镇南。
要知道，镇南怎样亲手拉开的序幕，咱们下回“俱乐部镇南撼树 小朴刀专治牙疼”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