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爆炸中,余成画将那个小女孩,护在了身下。
这一次,他终于救下了“小兰”。
以生命为代价。
医院外,霍阳将一幅画递给林慕诗,正是从张半仙那得来的《少年行图》。
爆炸的气流,让画变得破破烂烂,边缘满是烧焦的痕迹。
画面正中,被余成画的鲜血染红,现在已经变成褐色。
那血迹的形状,恰似一位纵马扬鞭的翩翩少年。
原来,这就是余成画这个名字,注定的结局。
他就是画中缺失的少年。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用生命将这意境补全。
林慕诗抱着画,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刚刚拥有了爱情,一转眼就消散在熊熊烈火中。
谢小雨搀扶着林慕诗,对霍阳说:“你要是难受,也可以哭出来的。”
霍阳摆了摆手,眼里没有一滴泪。
“我不难受,我为他感到骄傲,他对得起曾经庄严许下的誓言。”
还有一句话,被他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只是我,背弃了八岁那年的誓言。
第二天,逍遥宫里依旧香客如云。
各个大殿青烟缭绕,檐下回荡着缥缈的钟声。
林慕诗像个疯子,将张半仙的签筒摔得稀巴烂,将墙上挂着的签文撕得粉碎,又将他抽屉里的破烂翻出来扔了一地。
张半仙面无表情:“砸吧砸吧,我又不担心你赔不起。”
“你这个老骗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
“他两年前给你的画,你两年后才给我,还装得若无其事。”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
林慕诗跌坐在地,哭到全身抽搐,声音渐渐嘶哑。
张半仙见她闹够了,递过来一纸签文。
暂到人间几度秋,为谁辛苦作蜉蝣。
朝生暮死非予罪,哭向离炎泪迸流。
这是两年前余成画来逍遥宫,求得的一支下下签,问的是姻缘。
林慕诗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字。
张半仙一捋长须,语调变得深沉。
“两年前他第二次来找我,我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我让他等两年是安慰,估计这么长时间,可以让他走出伤痛。”
“只是没想到,两年以后,真的有个带白色桂花的姑娘到来。”
林慕诗一把抓住张半仙的袖子:“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半仙用手指一点签文:“朝生暮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林慕诗陷入迷惘。
巨大的悲痛之下,她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
“你们的命运纠缠,本就违背自然规律。”
“朝生暮死这四个字,早就预示了这段感情的结局。”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真相,什么时候就会走向消亡,明白了吗?”
经过张半仙的解释,林慕诗似懂非懂。
大约是说,他们的爱情注定短暂。
命若蜉蝣,朝生暮死。
如果她当日得知真相,余成画当日就会横生灾祸。
“老骗子,你就这么肯定吗?”
“我不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不想干预。”
张半仙始终有着看透世事的超然。
林慕诗抱着《少年行图》,再度哭到崩溃。
这段故事,是世界出了BUG,有种神秘的力量,一直在修复漏洞。
比如林慕诗联系上两年前的余成画,他现在的那个旧手机,就再也不会有信号。
比如林慕诗之前看那个笔记本,只写到八月初,可余成画去世以后,又凭空多出许多字迹,跟追梦相关。
“我好像喜欢上追梦了,但又说不上喜欢,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追梦一定长得很漂亮,这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我觉得自己好不要脸,光是聊天就能单相思,还在梦里梦见她好多次。”
……
余成画虽然已经离开消防队伍,但根据相关法例,群众见义勇为时牺牲,依然可以评定为烈士。
他的事迹和精神,被全市通报表扬,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今年的重阳节,比两年前晚了一个星期,在10月18日。
这一天,是余成画下葬的日子,就葬在小兰旁边。
“等到重阳节你的祭日,我再回来看你。”
当初这句话,一语成谶。
葬礼前后,一直是霍阳在操持,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好像不会累。
这一个星期,他就真没流一滴眼泪,看不出伤心。
直到从山上下来,路过破败的土地庙,见到几个孩子在玩耍,用稚嫩的嗓音吟诵着新学的古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霍阳心里的弦,突然崩断。
累积了一个星期的悲伤,如同滔天巨浪涌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昭生,昭生,昭生!”
……
眼睛上的绷带,被一圈一圈解开。
阿竹缓缓睁开眼,适应了许久,高兴地跳起来:“妈妈,我终于又能看见了。”
刘春凤一把抱住他:“太好了,阿竹。”
阿竹看到一旁的林慕诗,惊喜道:“慕诗姐姐,我早就闻到了你的香水味,哥哥呢?”
林慕诗眼泪漫上来,捂住嘴说不出话。
阿竹意识到不对劲,又问妈妈。
刘春凤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你们告诉我呀,我的哥哥呢?他为什么不来接我出院?”阿竹提高嗓门,泪水涌上刚刚复明的双眼。
没有人给他回答,悲伤在病房里蔓延。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上次失去了小兰姐姐,这次失去了昭生哥哥。
……
来年夏天,由林慕诗担任制片人的动漫电影,举行了隆重的首映仪式。
到了结尾字幕时,观众们赞不绝口,报以热烈掌声。
最后的职员表里,美术设计余成画的名字,打着醒目的方框。
林慕诗发表讲话以后,踱步走出放映厅,将繁华热闹甩在身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望着手腕上的红豆出神。
大半年过去,她心里的伤口依旧无法愈合。
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精神疾病,会幻想他有一天,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送回来。
阿画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林小姐,有人给你送了份礼物。”一位秘书找到林慕诗,递给她一个纸袋。
林慕诗打开袋子,拿出来一杯奶茶。
尝了一口,是咸咸的味道,眼泪一般。
她愣了几秒,突然朝电影院外狂奔。
“阿画,阿画,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越来越模糊。
自打余成画离开以后,她已经戒掉了咸奶茶,害怕睹物思人。
这熟悉的味道,又将她带回去年的秋天,陷入难忘的回忆。
当着无数陌生人的面,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声。
令闻者落泪。
街边的角落里,谢小雨长叹一声,转身隐入人群。
“小雨,拜托你一件事。”
“好,一定帮你办好。”
“电影首映礼那天,帮我给慕诗送杯咸奶茶,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她说出那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