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一阵刺耳的轰鸣中落地后,我们抵达了北京大兴机场。实话实说,比起首都机场,这里修得更大,而且入驻了诸多品牌门店,这也让整个机场的可逛性提高了不少。比如我自己就经常会在下了飞机之后去一趟Swath店铺看看最新的联名腕表。
我和林伊在略显拥挤的人群中向着出站口并肩走去,张云和周小山提着行李跟在我们身后。
偷偷用余光扫了眼林伊,她的个子还真是不矮,怎么也要168往上了。她走路的姿态挺拔稳健,倒是显得我在她旁边像是助理一样。我有些不服气,偷偷地比她走快了半个身位,然后琢磨着待会儿怎么坐地铁回家,毕竟大兴机场到我家的距离有点远。
“贾念,你走那么快干嘛啊。”
不知不觉间,林伊已经被我甩到后面了,语气不满地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说道:
“林总,我家可是很远的,我得赶紧回去呢。”
“那我送你回去呗,正好到你家坐坐。”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样子,没想到她还挺自来熟的,虽然是旧识,可是多年未见的我们也就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更何况我还心有芥蒂,她居然还大大咧咧地要去我家串门?
正在犹豫中,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作了个抱歉的手势,拿起电话看了下来电显示,笑着接通道:
“怎么了老秦,几天没见这么快就想我啦?”
“贾念,你和老秦平时都是这么肉麻吗?”薛凌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赶紧又看了下来电显示,是老秦的没错啊,讪笑道:
“咳咳,怎么是你打来的啊,老秦呢?”
“在我旁边呢,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想约你吃个午饭,顺便聊点事情,今天有空吗?”
我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林伊,说道:
“嗯,有空,地点发来,我刚下飞机,很快就过去。”
薛凌立马跟了一句:
“又出差了?”
“嗯,不过事情已经办好了,所以回来了。”
“那你很累了吧,要不改天吧?”
“没事儿,飞机上休息好了。”
“好,等你。”
挂了电话,我对着林伊说道:
“算了吧,我这边有点别的事情,自己回去就行。”
林伊莞尔一笑,道:
“有约会啊?”
“不是,朋友找我吃饭,顺便聊点事情。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昨晚照顾我辛苦你了,再次和你说声谢谢。”
我的神色认真,真心实意地向她表示感谢。林伊看到我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反而平静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浓郁了几分,说道:
“好吧,贾念,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更多合作的机会了,这次先放你回去,再见。”
林伊单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留下了一抹倾国倾城的笑容,便带着那两位下属转身向着停车场走去。我还留在原地,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妥协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忙碌的机场大厅里,心里反而生出了些怅然若失来。
我拍了拍脑门儿,试图驱散掉这种看上去有些没出息的情绪。可是我越是想要忘记,林伊的一颦一笑就越在我的脑海中泛滥,然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薛凌发给我的位置是位于五道口的一家韩餐店,好像开了有几年了,只不过我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去吃一次,薛凌邀请了我几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被我拒绝了,这次倒是不会再错过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坐地铁,到达五道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出了地铁站,眼前的景象满满的都是熟悉的样子。说起来我也已经有段日子没去过五道口了,可是感觉完全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多车,那么多人。
我没有感慨太多,径直向着那家韩餐店走去。上了二楼,我就看到前台等位的座位上薛凌和老秦已经在等我了。老秦亲昵地搂着薛凌的肩膀,远远看去真是一对甜蜜恩爱的帅哥靓女。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由衷地庆幸自己当初那个看上去不可思议的决定如今想来是多么地正确。
我走上前去打着招呼:
“你俩这亲昵的样子还真是羡煞旁人啊!”
老秦和薛凌同时回头,薛凌先一步拿开老秦的手站了起来,细细打量着我,顺手帮我整理了一下西服的领子,笑道:
“贾念,你这套西服太旧了,还是高中毕业那个假期买的吧?抽空去买套更合身的吧。”
老秦走过来对着我吹了个口哨,一脸坏笑地打断道:
“凌儿,你这就不懂了吧,只有这套西服才能体现咱们贾公子的不拘小节,桀骜不驯呢。”
我没有在意老秦与薛凌称呼上的改变,而是随即伸手给了他一捶,笑骂道:
“你丫见面不损我两句都不姓秦!看看你这人模狗样的西服倒是挺板正儿,薛凌给你买的吧?”
“那是,我家领导的眼光肯定比你小子强多了呀。”
薛凌面色微红,把头上的马尾辫梳了下来,轻轻拍了下老秦,说道:
“好啦,别臭贫了,肯定都饿了吧,咱们赶紧进去吃饭吧。”
三人入店坐定,薛凌拿着菜单点好菜后没几分钟菜品就都上齐了。我点了点头,心说要不怎么说这韩餐受欢迎呢,一大桌子凉菜配上一份炒年糕,再来碗米饭泡面啥的,就已经是人家大韩民国的国宴标准了,这性价比杠杠的。
一上午的舟车劳顿,我还真是饿得不行,也就顾不得这一桌子的泡菜开会了,端起碗来就是一顿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筷子都给吃了。薛凌看不过眼,递给我一杯水,埋怨道:
“哎呀贾念,你就不能慢点儿吃吗,又没人跟你抢,喝点水吧,别噎着了。”
我打了个嗝,喝了口水,拍了拍胸口,问道:
“对了,你俩在电话里不是说有事儿吗,啥事儿啊?”
薛凌放下筷子,和老秦对视了一眼,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样,你先看一下,然后咱们再说。”
我放下水杯,接过那厚厚一沓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文件里面主要是说明了一些包括树脂之类的高分子材料的研究方向,然后在文末注明了为了使得研究的过程更符合实际生产,薛凌所在的研究小组会与相关的企业进行联合实验,目的就在于树脂等产品的进一步研究。
不说其他领域,就说对于高炉生产来说,铁口炮泥作为堵铁口用的消耗品是非常重要的产品,而其中加入的焦油或者树脂的材质以及用量是各大耐火材料企业都在着力竞争的难题。更何况目前国家对于节能减排的要求比较高,树脂代替焦油在未来也许是一个趋势。而薛凌作为专门研究树脂的课题小组,这方面的实践经历对她本人来说也确实非常重要。
看完之后我把文件放在一旁,颇为肯定地说道:
“薛凌,这是好事啊,你可以提前在一些企业中参与生产实践,有些企业也能够提供更完整的实验设备,这对你发表SCI是很有帮助的。”
薛凌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犹豫地说道:
“可是,具体去哪个企业来进行联合是我们小组目前的一个难题。”
我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说薛大人,这难道不应该是你的导师考虑的问题吗?难道说你这个明星导师的关门弟子这么快就被委以重任啦?”
薛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眼神有些闪烁,嘴唇嗫嚅着,好像在做什么很大的决心一样。
我突然就懂了,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薛凌告诉我她的选择。毕竟校企联合这种事情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我想薛凌也一定是在寻找更合适的措辞来告诉我她与她的导师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合作。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推进,老秦的面色不似刚刚一样开朗,而薛凌也终于开口说道:
“最近我爸负责的招商引资工作陷入了僵局,小企业体量不够,大企业又不愿意在那边建厂。而我的导师曾经在国企改制期间和我爸打过交道,也算老相识了。他在业内颇有威望,人脉资源也很强,可以为我爸牵线搭桥不少事情。而且承诺直到我读博毕业,保证我SCI第一作者的位置还有发文数量。只不过……”
“只不过你的课题组需要一丢丢经费是吧。”
我淡淡地接着她的话说道,目光却移到了窗外。
薛凌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半晌后说道:
“是的。这种明摆着要钱的事情当然不能让我的导师去找有意向合作的企业,所以他牵头写了这份需要和相关企业联合的计划书,由我来负责执行;而我爸身份敏感的,更不可能亲自下场,所以现在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但是我觉得其实对于愿意合作的企业来说也有好处,无论是政府政策还是银行那边,我爸一定会在当地给出可观的优质待遇和扶持力度,而这对于很多企业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升级转型的契机。”
我轻叹了口气,喝了口水,问道:
“薛凌,我想问一下薛叔怎么想的?或者说这次的招商引资对于他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薛凌迟疑了片刻,说道:
“我爸想进市常委……”
“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我打断了她,内心却泛起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不是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而是今天的这顿饭居然让我有了在应酬时的那种疲于应对的感觉,我从来没有想过现实在不经意间就如此这般赤裸裸地摆在了我们这帮最亲近的朋友面前。
从大四开始到现在也两年多的时间了,我也不是什么纯真少年,自然知道高校与企业之间难免会有很多私下里才能说出来的事情,就算是我们公司,不也是和某些科技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只是,当我是旁观者的时候,我大可以在谈笑风生间批评几句国内的风气,可是当这件事情的当事人是我最亲近的朋友的时候,才发现无论事先对这样的事情有多么了解和熟络,也无法真正保持一颗平静的心来对待。
我的胸口愈发沉闷,可是又不得不继续问道:
“我明白这件事情的原因了,可是你在这中间能做什么呢?我有点不清楚。”
薛凌看向了老秦,示意老秦说话。老秦挠了挠头,笑道:
“是这样,念儿。我和薛凌联系了很多家比较大的搞材料的公司,当然也包括你们公司,但是给出的反馈都不是很好,基本对这件事情都不是很感兴趣。正好,我前段日子跳槽了……”
我皱了皱眉,说道:
“这件事情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哎呀,你先别打岔,我解释完你就知道我们为啥没告诉你了。”
我没吭声,抬手示意他继续。
“我原来那家公司的管理太混乱了,我实在受不了就跳槽到了一家新的耐材公司去了。后面我就把这个事情跟我的部门主管说了,他给我的反馈是公司最近新上任的总经理对这件事情有点兴趣,但是也需要详细了解一下再做决定。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就代表有希望,所以我们想约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好好谈谈这件事,包括薛叔本人,还有薛凌的导师,也会以私人身份参与进来。”
我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那听上去还不错,可是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
老秦悻悻地笑了笑,说:
“那就只能凌儿告诉你了,我可不能乱说。”
薛凌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扭捏的态度让我甚至有些看不懂她了,尽量笑着问道:
“薛大人啊,你俩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啊?赶紧说啊,你把我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她深吸了口气,试图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
“老秦跳槽过去的这家公司是澜海集团旗下的依连材料科技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原名是澜海(唐山)材料有限公司,半年前这家公司的新任总经理上任后才更换的名字。这家公司的体量很大,几乎可以说是国内最大的耐材厂家。”
薛凌顿了顿,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而我的内心早已是狂轰乱炸,一股深深的宿命感将我击垮,就连呼吸都变得吃力了起来,却仍在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薛凌没有看出我的异样,接着说道:
“我本来是想自己和他们总经理去谈的,只是老秦跟我说这件事也应该让你知晓,看看你的态度。”
“哦?需要我知道什么?”我的语气有点冷,头也不抬地盯着杯子里的水看去,就好像水里面有什么虫子一样。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叫……”
“林伊。”
我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替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