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十月的风里落入了寒凉的孤寂中,那些零零碎碎的枯枝,那些徐徐飘落的叶子,连带着面色沉沉的花知暖也仅仅是将我送到家后,简单地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再次驱车消失在了路口的转角处。
我有些累了,眼睛还有些红肿和干涩,那些眼泪或许承载了太多的内涵,刚刚的释放让我丢掉了最后的力气。我躺在了沙发上,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房间依旧是黑的,我有些怕明亮的灯光将我的心思暴露在空气中。窗外的风较之刚才更大了些,呜咽着,如同女人哭泣的声音。于是,我又想起了林伊看向我的最后的一瞥,那泪光点点的双眸里,究竟隐藏了多少不曾吐露的心事呢?我有些烦躁,烦躁中,我又在思考着自己的命运,然后全然厌倦。
就算是继续待在北京,依旧会面对诸多麻烦,依旧是见不完的客户,数不尽的内斗;而如果被派去某个现场常驻,看上去也没那么糟糕,反正到哪里混不是混呢?而那些我曾为之苦心奋斗的项目,是我的或不是我的,年底又能分我多少酬劳呢?
我不想去林伊的公司,更不想让我与她本就脆弱的关系再涂抹一层厚重的责任;可我也没有想好离开泰安之后,又能去哪里。
也许,我是时候离开北京了,这座城市于我而言,也不过熟悉了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周一我就告诉李仁海我的决定,我要离开北京。窝在沙发里,我辗转反侧到了半夜,却又犹豫了起来,这座城市里还有我的一些朋友,而我就这样离开,又是否是一种任性,一种逃避?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友情是可以克服距离的,或者我也只是在自欺欺人,在潜意识里想要逃离林伊,逃离这段说起来可以断了,却断不了的关系。因为我知道,她也沉溺过,那段日里,我们都沉溺过,又怎么会如此容易地断去?
此时此刻,我反而清醒了几分,我们应该明白,孤独也许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而越早适这种孤独的我们就越不会在未来的某个年月里显得太过狼狈。
……
周日,我整整昏睡了一天,这样的萎靡更让我感到厌倦,迫切地渴望时间更快些,然后让别人来打搅我,至少让我有事可做……
终于来到了周一的早晨,我依旧是卡点来到了公司,而李仁海已经坐在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打着盹。
我深吸了口气,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咳咳咳……请进。”李仁海瞬间惊醒,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李哥,早上好。”
李仁海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我的时候表情顿了顿,然后立马笑着说道:
“早上好,贾念。看你的样子有些疲惫啊,年轻人的夜生活也要节制啊,哈哈。”
我讪笑了一下,酝酿了一番情绪,郑重其事地说道:
“李哥,我决定去现场常驻,请您安排一下我的工作吧。”
李仁海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挣扎,却恰到好处地维持住了刚刚的笑容。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说道:
“兄弟,委屈你了,我保证,最多三年,我一定给你调回北京。更何况,你还年轻,多在操作现场磨练一下也是好事。等下我会以邮件的形式正式发给你一份岗位变更通知,上面会详细写明你的工作内容。好了,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你手头已有的项目还是你的,别担心。”
他语气真挚,如同一位兄长语重心长地劝慰了我一番。只是他如此轻松写意的诺言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默不作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点了点头,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个人物品,在同事们的交头接耳中离开了公司。
上午11点多的地铁上没有那么多人,略显空旷的车厢里有几个穿着光鲜的女生在聊着些什么,偶有清脆的笑容传来;也有两个背着硕大设备皮带的老乡,倒在两处座位上鼾声如雷……我没有坐在那些空位上,径直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车厢里,然后靠在扶手上,看着门窗上反射的自己的身影。
空荡荡的地铁是一个放松的好地方,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可以尽情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发呆,然后仅凭肌肉记忆来往于转乘的地铁之间。
一阵电话铃声打扰了我此刻的清静,平静地拿出手机,是老秦打来的,才发现自己明明前几天还和他见过,却感觉好久没有和他联系过了。
“喂,老秦,什么事?”
“念儿,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你丫不会是才去上班吧?”
“不是,我刚从公司出来准备回家。”
“怎么回事啊?”老秦一惊一乍地问道,“你……你辞职了?”
“我调岗了,过两天去外地的高炉现场常驻,今天先回家等通知。”
电话的那头是老秦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片刻之后,他开口问道:
“念儿,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这时要离开北京?”
我嗯了一声,下了地铁,向着地铁站外面走去。
“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
“那个,花知暖知道吗?”
我停下来脚步,想起来今天是她的决赛日,更是不能告诉她,说道:
“她还不知道,老秦,你不可以今天告诉她,今天是她的比赛日,很重要,我会自己找个时间跟她说的。”
老秦轻叹了一声,欲言又止道:
“好吧……念儿,我们跟林总约好了一个月后详谈,你,你真的,真的不来吗?”
我顺着上行的扶梯出了地铁站,坚持说道:
“老秦,我真的没必要去。以薛凌的能力还有清华的名头、薛叔的地位,这件事情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念儿,凌儿最近真的很辛苦,你能不能……”
“老秦,”我粗暴地打断了 他,心里一阵阵生疼,却又不再有更多的立场去做什么,更何况这件事情我真的不能参与,“那你回家就多照顾照顾薛凌,她很多时候太要强了,但是这世间的许多事情不是逞强就能尽善尽美的。”
“哎,行吧……我作为她的男朋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放心吧。”
“嗯,行了,我离开北京这件事也暂时不要告诉她了,省得她又该……又该啰嗦了。”
“好。”
……
回到家,我在手机上订了份外卖,然后把几件堆积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又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了一遍。随后,我收到了李仁海的微信:
“贾念,工作通知已发,你尽快安排行程吧。”
“谢谢,收到。”
我打开了工作邮箱,附件的内容是印着公章的岗位调动通知书,其中明确了我未来的工作职责以及可以互相配合的同事,而我要去的现场是梅山阳华钢铁。
事不宜迟,我立马联系了邮件中提到的一直在马鞍上和梅山两处运营常驻的同事,然后订好了第二天的高铁,并请他帮忙在梅华钢铁附近租一间房子,明天过去我再和他细谈。
时间渐渐流逝,吃过午饭后的一整个下午,我都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这种状态更趋近于一种茫然,一种不知所措。我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好像缺乏了目标,没有被安排的人生又仿佛把我放在了无数十个路口上,无论往哪里拐,都会走向没有尽头的未知当中。
我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够花。我没什么消费,也没什么物欲,甚至对于女人,我也好像没有太多的冲动。我当然清楚,身处俗世的我远远没有看破红尘,可是在这样没有太多欲望的生活里,我却失去了对知识的索求,失去了向着某个目标前进的冲动,或者说,我就好像活在只会循规蹈矩的驱壳中,然后机械式地去完成别人安排好的任务,却不曾用心想想,我想要什么。
暮色已至,红云将息。我的头有些晕涨,也许是因为刷了不知道有多少个短视频所致。那些视频在告诉我,大千世界的生活是如此精彩。可是那些让我感动,让我愤怒,让我伤感,让我捧腹大笑的视频就在我抬眼的瞬间,烟消云散。
再看一眼偷偷溜进房间的余晖,那些被窗户折射过的波粒,在提醒我时间又一次被奢侈地浪费。我才意识到,这个下午,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些视频里的故事,我也没有记住哪怕一个片段。
原来,我只是在消磨时光罢了,因为我还不够娴熟,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排遣孤独与寂寞……
这样的自己让我惶恐,于是我决定找一些事情来做。我想起了那支钢笔,它被我锁在了书房的一个抽屉里。
我拿出钥匙,再次把它拿了出来。
自从那日之后,这支笔就再也没有写过字,所以七年过去了,这支笔光彩依旧。我找出家里面的黑色的墨水,琢磨了半天才发现上墨的方式是拧开钢笔尾部的上墨旋钮,再拧回原位即可完成上墨。
我感叹着高级钢笔就是不一样,随即便让它时隔多年后再一次喝饱了墨水,然后用纸巾擦了擦笔头处的残墨,拿出了自己工作用的本子,准备写点什么消磨下时间。
我举着笔,思索了片刻,在新的一页提笔写下:
“好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