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明说到这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昏暗的屋子里,谁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我大哥为国捐躯,二哥在收养大哥家孩子的时候,还能跑能跳,可后来后来……就是镇长您看到的这样了。”
“我也不为自己开脱,我说过好多次,让二哥跟着我一起过日子,可二哥不愿意,他总说我有自己的小家了,要多为家里考虑,他这个人倔强起来,谁都管不住……”
“之前的时候,政府还给过几日抚恤金,低保也领过几个月,后来也就不知道怎么了,就没动静了,再之后,也就是去年,我们这边修水库,征用了我二哥的土地,明明说好是有赔偿款的,可一年过去了,这钱去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
“再后来,我也是无意间听说,征用我二哥土地的赔偿款,是被李家给贪污了……”
顾言一直开着录音笔,记录下来了这些话后,他从包里抽出了放在最上面的两个表格,递给了张学明。
“你看看,是不是这两份申请表?”
张学明接过表格,仔细看了一遍后,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这……这不是我二哥的申请表吗?怎么名字不对啊……怎么成了李向阳的啊?”
到现在,他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实在太蠢了。
“这个王八蛋!他怎么这么不要脸,我二哥都成这样了,他还能昧着良心贪污这点钱!这个混蛋!这个该死的混蛋!”
张学明显得非常激动,手紧紧的攥着申请表,几乎都要将表格攥破了。
“原来这是你二哥的申请表啊。”
顾言点点头,冷笑了一声。
“还好,上任镇长落马了,没来得及审批,现在正好交到我手上了。“
顾言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墙上那个身披军装的年轻人照片上,心里有些发堵。
“我们不应该让烈士的家人承受这些苦难,你家的这些事情,我必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张学明和张学朋热泪盈眶的望着顾言,嘴唇一直在颤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老板,你说你侄子的抚恤金到现在没有收到,是吗?”
顾言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国家对于烈士抚恤金从来都没有克扣过,除了褒扬金以外,还有一次性的抚恤金,一般都是烈士牺牲时上一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得二十倍加上本人的四十个月的工资。
还有定期抚恤金以及对部分烈士子女的定期生活补助。
虽然现在这个烈士褒扬金制度还未完善,可抚恤金条例里规定的很仔细。
张学明摇摇头。
“我大哥的抚恤金,我们只领了四个月,后来年后就再也没有领到了。”
顾言的眉头缓缓的拧在了一起,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张学明的大哥既然已经认定是烈士了,那么政府一定会发放抚恤金的,可他们只领了四个月的抚恤金,那其他的抚恤金呢?被狗吃了?
顾言咬了咬后糟牙,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很阴郁。
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后,真的是如芒刺背,坐立难安。
烈士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那些蛀虫呢?竟然好意思去啃噬这些烈士子女的抚恤金,真正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无耻至极!
顾言深吸了好口气,这才把怒意缓缓的压下去了,他抬起眼,平静的看着兄弟两人。
“你们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第一个处理,一定会给你们大哥一个交代!”
他起身就往外走,张学明连忙跟在身后,张学朋也想起身去送一下,奈何自己身体行动不便,只得吩咐弟弟去送人。
顾言走出了低矮的房子后,只觉得外面的光线很刺眼,他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过来。
张学明也跟着出来了。
顾言将手中的申请表全都递给了他。
“你再帮我看看,这些表格上的这些人,你都认识吗?知道他们的条件适合领取低保吗?”
张学明从小在这七星村长大的,对这村头巷尾的每一家都熟悉,他点点头,仔细的翻看着顾言手中的材料。
越往后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直到最后,他牙齿都咬的咯吱咯吱作响了。
“胡闹!真是胡闹!太不要脸了!”
顾言知道这些申请表有问题,对他的举动一点都不意外。
“说说你看出来什么情况了?”
“这些狗东西们!一大半都是李家的亲戚!还有一些是李家旁系的亲戚,镇长,这些表格里,只有我二哥一个人才是真正的低保户,其他的……”
他缓缓的摇摇头,吐了口气。
顾言怒极反笑,唇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好好好,真好!真是有趣啊!”
这是他两次人生里的第一次来基层工作,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明目张胆的肆意妄为,他除了愤怒,就是痛心。
有些人真的是从根上就是烂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除害。
想到这里,他突然冷静下来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干部晋升会看重基层工作履历了。
如果没有跟基层打过交道,没有跟百姓有过来往,没有去了解真正的众生皆苦,他们又怎么能在更高的一层去了解真正的民意和民心呢?
一颗大树想要参天,不光是靠头顶的绿冠,还要依靠脚下的土地还有埋入泥土中的根。
而李向阳这类的渣子,就是那些趴在根基上吸血的蛀虫,这样的蛀虫一日不清扫,总有一天会啃噬干净大树的营养!
顾言收起了那些申请表,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了张学朋的声音。
“镇长,快中午了,要不就在我家吃个饭走吧。”
顾言转身看着依着门站着的张学朋,见他憨厚的脸上挂着局促的笑容,他的心又忍不住沉了沉。
“张二哥,这次就算了,下次我过来吃,我现在得抓紧时间回一趟东裕县。”
张学朋完全没想到堂堂一个镇长竟然喊自己二哥,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右手一直抠着破了的衣服。
“镇长您……太客气了。”
顾言走过去,再次握住了这个中年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