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南冀区,废弃游乐园,摩天轮。
自白露出现在鬼团别墅的前院,问出高阳关于养猫的问题后,高阳再没说过一句话,他面无表情,眼神呆滞,身体僵硬,像是失去指令的机器人。
白露倒是很正常,正常得近乎冷漠。
一路上她不停地说着话,像是在对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
“双胞胎之间有心灵感应,初雪离开,我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
“我知道她把自己藏在了哪,那是她最无法忘怀的地方。”
“本来还想让你猜猜,你肯定猜得到。想想还是算了,尸体放太久不好,你跟我一块去吧,你到场的话,她肯定会开心的。”
“高阳,你用不着自责,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徒劳,咒渊死的那天,我们鬼就彻底没希望了。”
“苍母教的人只说对了一半,我们的诅咒跟咒渊有关,准确说,我们的诅咒来自咒渊,咒渊不死,它迟早能控制我们。咒渊一死,就等于掐断水流的源头,我们的诅咒也会慢慢消失,这些,我们自身能感受到。”
“但是有件事,苍母教没说,也可能不知道。我们跟诅咒不是相克,而是相生,诅咒消失,我们也活不了。”
“呵,我们一开始就没有出路,咒渊生,我们死,咒渊死,我们一样死。”
“春真可怜,找寻了一辈子的希望,发现那不过是用希望礼盒和一个荒谬蝴蝶结,打包好的绝望。”
“春诅咒消失最快,所以他挑了个好时候,给自己来了场风光大葬,顺便帮一把赘婿,他其实挺喜欢你的,你是春第一个认可的鬼之外的家人。”
“哦对了,惊蛰除夕那晚也走了,我没跟你们过节,主要是在料理他的后事。”
“其实,初雪走得比我早不是坏事,我还可以给她料理后事,她知道自己不管躲在哪,我这个姐姐都能找到她。”
“要是最后走的是初雪,不知道她该有多孤单啊。”
“不过也不好说,初雪跟我说过,她有了爱的人,所以什么都不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嘴硬。”
“不瞒你说,我以前也爱过一个人类,最后我把他给吃了。在爱这方面,最有天赋的说不定真是初雪。”
“好了,到了。”
不知不觉,天地间苍白一片,安静而哀伤,废弃的游乐园,像是被遗弃在时光海底的纯白废墟中。
白露收回长柄黑伞,优雅地掸去伞上的积雪。
一旁的高阳浑身积雪,他面容死灰,双眼呆滞,几乎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你先去吧,初雪还是最想见你。”白露微微苦笑:“真是的,重色轻姐。”
高阳的脖子僵硬得像石头,他非常艰难地抬头,看向眼前凄美破败的摩天轮。
他本就压抑的心脏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他努力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白露抬头望着摩天轮,仍是微笑着:
“离别这件事,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练习。”
……
“刷——”
高阳出现在摩天轮最高空点的蓝白色轿厢,那是高阳和初雪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坐的轿厢。
高阳抓着轿厢外的门把手,根本没有勇气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发动天赋,眼中的波澜一点点熨平,变为冰冷的平静。
“咔咔——”
高阳拉开生锈的铁门,初雪果然在里头。
她坐在右边,歪着头,倚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她穿着白裙,银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玛丽珍鞋,那是高阳送给她的新年礼物,这次,她终于舍得穿上了。
她座位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型收纳箱,盖子打开过,虚掩着。
初雪神色平静,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她好像只是在等高阳前来赴约的,因为等得太久而睡着了。
“初雪?”
高阳张开嘴,感觉声音不是从自己体内发出来的。
初雪没有回应。
高阳终于还是踏进摩天轮的小轿厢,带着一身的风雪。
“初雪。”
高阳又喊了一声,女孩还是没反应。
高阳伸出手,探向初雪的鼻子。
那个过程并不长,高阳的脑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
白露忽然出现在轿厢外,解恨地大笑:“哈哈哈骗你的!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惹我妹妹伤心!”
初雪也睁开双眼,调皮地笑起来:“哈哈,高阳我骗你的,我就知道你会担心我……”
高阳多希望这一幕发生,但并没有发生。
高阳的手,顺利放在初雪的鼻尖下,他触电般地缩回手。
体内的血液开始悄无声息地凝结成霜。
不,呼吸不准,得看脉搏。
高阳再次伸出手,摸向初雪的手腕。
明明是冰冷的手腕,却像是烫人的烙铁。
高阳飞快缩回了手。
凝成冰霜的血液开始“咔嚓”开裂,连带拉扯着他的心脏。
“初雪,别这样……”
高阳将收纳盒拿开,在初雪身旁坐下。
他怪异地微笑着,轻轻摇了下初雪的肩:“别玩了,这不好玩……”
初雪朝着高阳滑过来。
高阳慌忙抱住初雪,她的身体柔弱无骨,就像一滩水。
“初雪,别闹了,醒醒,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高阳不断将初雪往上搂,可她的身体却不断往下滑,高阳觉得自己在竹篮打水。
他只好将初雪紧紧搂在怀中,他的两只膝盖不受控制的抖动,后脑勺“咚咚”地撞击着轿厢。
高阳用下巴抵住初雪的头,试着摆正她的脑袋:“初雪,别睡了,我求你了,别睡了好不好……”
初雪攥紧的右手,缓缓松开。
高阳怔住,他低头看向初雪半张的手掌心,那儿藏着一颗薄荷糖。
最简单、便宜的那种,绿色包装,白色小圆圈,一般放在餐饮店和酒店前台,一抓一大把。
那是当初高阳跟青灵吃完火锅后随手拿的两颗糖,以半哄半敷衍地方式送给了初雪。
初雪真馋啊,当面就吃掉了一颗。
可谁又能想到,剩下的一颗糖,她到死都没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