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磨练出一颗凡人可比神明之心,方能征服那座微末山,方能真正成就真正的先天神灵之躯……原来如此……”
吴拳山面露苦涩。
原来他一直都是错的。
和所有闯山失败的人一样,从一开始,他的初衷便已经错了。
自道祖飞升之后,闯山之人如过江之鲫,而他们的目的,无不都是山上的那座悟道台,那份一位飞升者留下的传承。
所有人都被山上的造化机缘利诱,却忽略了登山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修行,一场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修行。
时隔多年,吴拳山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年闯山失败的原因。
可惜,这场明悟来得太迟。
甚至都不算他自己的领悟,而是青牛祖师的指点。
这让吴拳山不由地有些失意。
若是他能早年通过自己悟出这一层深意,当年的结果或许就截然不同了。
“世上太多事都无重来的可能,属于你的时机已经错过,何必再行追悔?”
青牛祖师平静道:“夫子山的那帮人讲道理还是有一手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未来的路还长,过分执着过去,只会让人沉沦。”
“弟子受教了。”
吴拳山俯身垂耳,虔心听训。
当抬头时,他又问道:“那老祖认为,古道友此行能成吗?”
“成败与否,非他本人,谁人知之?”
青牛祖师摇首,道:“于闯山者而言,能在山上走多远,呆多久,都不重要,一息顿悟足矣,此谓十年磨一剑,一朝登天门。”
“十年磨一剑,一朝登天门……”
吴拳山跟着默念一句,目光却不由地转向南方,落在了那属于灵山一脉的地界。
传说,那位灵山祖庭的如来祖师,曾在一株菩提树下枯坐三千年,终于一朝悟道成佛。
或许,这个古老的传说也暗藏着这个道理。
三千年于菩提树下枯坐,在世人眼中,是个美谈。
但对于那位如来祖师来说,那一瞬息的明悟才是成佛与否的转折点。
而对于古夜而言,十年登山之路,能否收获佳果,也只在那稍纵即逝的一瞬之间。
“希望古道友不要步弟子的后尘吧。”
吴拳山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问道:“对了,老祖,先前弟子向您通禀此事的时候,你说了一个‘也’字,此字指向何人?”
“一个故人。”
青牛祖师只说了四个字。
“故人?”
吴拳山眉头蹙起。
“是我的故人,是道祖的故人,也是天下人的故人。”
“多年前,我才去拜会过他,不曾想他还是出世了,并去往了微末山,重游旧地。”
青牛祖师轻轻颔首,一滴露珠自身后的一朵池莲上飞来,落至身前,于半空中飘荡,倒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
画面一转,重新回到了微末山上。
在距离山脚约莫三百六十万丈的地方,有一处罕见的平整岩地。
这处岩地的所在,似如寒与暑的交界地。
向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如一条蜿蜒绿蟒,斜铺出十里地之遥。
向上则可见点点银光,有寒意随风而来。
到了这个高度,已可见少量积雪,稀稀落落地堆砌在这处岩地之上。
这时候。
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胡茬的白发男子从下方的山林走出,踏上了这座岩地,正是在山中苦行了十年有余的古夜。
此时此刻的他,身形消瘦宛若枯木,面容满是饱经风霜的沧桑。
唯独那双眸子,依旧深邃明亮,仿若岁月都无法将它们摧残。
他站在岩地的边缘,转过身,回过头去,顺着陡峭高耸的山势,俯瞰着山下的万事万物。
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下的壮阔感觉,油然心生。
而这,也是他自踏入这条山路以来的第一次回头。
“微末山高绝,从山下走到这里,必是历经了千难万险,现在回头言弃,未免有点太可惜了。”
忽然间,一道声音从古夜身后传来。
此地已是奇高,寒暑交界,积雪成片,草木难生。
偌大的一片岩地,唯有几株耐寒古松稀疏而立。
话音传至耳畔。
古夜却并未回头,依旧在眺望着下方广袤的山川大地,仿佛深深沉浸在这壮丽的大好河山当中。
“回头并非言弃,轻舟已过万重山后,舟上何人不想回头看看这一路走来的悲欢离合?”
直至许久过后,他才开口,声音有些久久未曾言语的嘶哑。
“轻舟已过万重山?”
先前那道声音的主人走来。
来人是个少年,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衣道袍,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坠饰。
他来到古夜身畔,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微风拂动着他的衣摆,一对眸子淡如清水。
“原来已经得悟了吗?可喜可贺。”
他在阳光下微微一笑,春风一般的笑容带着些许倦意,像是邻间私塾的一位年少书生,刚从偷懒瞌睡中醒来。
“多谢。”
面对这个初见的陌生少年,古夜只是平静地道出了这么两个字。
十年苦行,终得一果。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古夜心底却高兴不起来。
他的目光自山下俗世的魁丽景色,沿着自己走过的那条山路慢慢上移,仿若能够透过那一座座茂密的山林,一处处陡峭的险壁,看到这十年来在这座微末山留下的每一道脚印。
他的内心深处莫名多出了一缕惆怅。
世人总说,美好的过去让人留恋,可又有多少人明白,一路的艰辛更加让人难以忘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脚下。
赤足履地,满是泥伤。
“苦了你了。”
古夜注视良久,明明是自己的脚,与之言语,却又像是和一位共度患难的老友倾诉衷肠。
“不过,这一切都到此结束了。”
最后的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释然一笑,转身看向了那座距离自己依旧高远的山巅悟道台,一步迈出,竟是凌空而起。
消瘦的身躯在这一刻轰鸣作响,宛若有滚滚闷雷在体内翻涌,将十年凡俗之躯的禁锢彻底冲开。
瞬息而已,他便如枯木逢春,浩荡的生机汹涌而出,让他的身躯重新变得挺拔,满身泥伤也被后继而来的神力冲刷干净,如玉般的肌体重新在阳光下显露。
久违的应龙帝甲复苏重现,与之贴合,点点光泽璀璨如金,宛若满天星斗披挂在身。
但很快,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似乎就如他自己所言,这一切到此便结束了,再没有更大的盛世异象出现。
十年凡人苦旅,一朝得道化神。
十年前,古夜平静地接受自己沦为了一个凡人的事实。
十年后,他选择在平静中成神。
他一步登空,回头望去。
这是他此行的第二次回头,看向了那个少年,问了唯一一个问题,“在下古夜,不知道友姓名,是上山还是下山?”
“下山。”
如清水一般的少年,坦然地面对眼前这个青年身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徐福,字君房。”
这个名号,如雷贯耳。
古夜也为之一震,但很快便恢复从容,轻轻点头一笑。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