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来了又走,寒云甚至白白挨了一拳,并不影响他今天的安排。带着韦弦、小宝、韦安石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去往韦家庄子。
到了庄子,远远望去,五千亩田地很是壮观。
与上两次来不同,此时的田地里,到处都是人,有庄子里的佃农,有首批领月钱前来学习的农夫。在田里分成一片一片,学习着玉米种植技术。
此时的他们正在整地和施基肥。
贞观犁的使用,大唐百姓天生对土地的执着,这帮人的效率远远超过后世不用机械的农耕效率。
呈现在寒云眼前的田地,地平、土细、墒足、肥高。畦平沟直,沟沟相通,排灌畅通。
靠近后能闻到农家肥和土壤的特殊混合味道。在家宅中人见人嫌的臭味,却是田地里最香的味道。
寒云从后世给的资料已经知道,大唐是整个古代王朝,平均气温最高的时期,怪不得大唐每年不是这里旱灾,就是那里旱灾。
也因为气温偏高,正好给春播玉米提供了温暖的气候。
远远看见两人走来,近一看,白面儒生模样的陈文信,如今也和贾茂一样,带着一个草帽,脸上已经晒出一点古铜色,整个人看上去硬朗了许多。
跟在后面的便是贾茂,一脸幸福的笑容。
他第一次听说玉米,就更谈不上耕种和见过,但是从寒云给的简易玉米种植手册上,他能看见玉米在各个阶段的生长数据,还有一些图画,再看看如今根据手册整理出的土地和熟肥的处理,对于常年扎根在田地里的他来说,已经能预料到县公所言非虚。
甚至这段时间经常梦到一株株的秸秆上结满了玉米,农夫丰收时的喜悦。
“见过县公。你看这地可行,大伙儿就等县公的玉米种子了。”贾茂上前见礼后,说起了农田播种准备进度。
“放心吧,跑不了,熊大和伍战带着运种子的牛车稍后就到。”寒云拍了拍贾茂的肩膀,心中暗自庆幸,能在韦家庄子遇见他。
不愧是编著《齐民要术》贾思勰之后,简易版玉米种植手册,只是研究了一日便理解的八九不离十。
后世农作之书,除了对肥料和病害的阐述更为详细和精准外,其他播种流程和基本要求与古代的农书大致相同。
《齐民要术》分十卷九十二篇,“起自耕农,终于醯醢,资生之业,靡不毕书”。囊括耕作制度,天时地宜,耕作技术和农具,各种农作物、果木树栽培,家畜、家禽、鱼、蚕的饲养和病疾的防治,农、副、畜产品加工以及酿造等等。
陈文信,这段时间基本都在庄子上办公,统计庄子的劳动力、聘用的农夫,核算每月的钱财支出,调度各种物资,可谓是县衙最辛苦之人。
如今看见县公,正好汇报一下工作。“见过县公。”陈文信施礼说道。
“陈录事,辛苦了。何曾想到白面儒生录事,如今变成了硬朗的庄稼汉,你有没有觉得委屈呢?”
寒云大致知道古代文人的臭脾气,你要是让他们下田耕作,作为一时的兴趣,也许有人体验一把,若是扎根于此,恐怕会跳起来大呼。有辱斯文,毁学灭文了。
陈文信一愣,他自从接了这个差事,从未想过委屈二字,苦笑一下说道:“县公笑话了。治下百姓饥不裹腹,属下在公房碌碌无为才是委屈。县公至,百姓春播有望,秋粮殷实,属下高兴都来不及,何谈委屈。”
寒云心感安慰,前胯一步,左右手分别在两人肩膀狠狠一拍:“幸有你二人,云阳的功劳簿上必有你两人重重的一笔,云阳百姓也会记住你俩的名字。”
“小宝,来,为兄今日教你一首诗,看看你能理解田地中农夫的辛苦否?”
韦弦和韦安石一听寒云要作诗,都是眼睛一亮。
韦弦见过寒云作出的偶句,还真不知道他诗词水平如何,更是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寒云走到田埂边上,指着正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的农夫,语重情深一句一句吟出: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寒云吟完,身后没有一点动静,只有韦坚眨巴着大眼睛,拉扯着他的长衫,四岁的年纪很难理解此诗的意义。
“兄长是要小宝也去耕地吗?”小家伙说完,还在四周寻找小木棍,估摸着打算用小木棍去挖土。
倒是韦弦瞬间明白诗中的意义,此诗核心一句应该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天下没有一分闲田,可为什么辛苦耕作的农夫却要面临饥饿?韦弦似乎明白,寒云想要改变的一切。
韦安石自认文采不差,要他作出一首这样的五言诗,也不是难事,可就他的身份和家境,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寒云此诗的内涵。
但是他听明白一个理,寒云想给这些农夫,大唐的下等之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岂不是要从他们这种世家门阀口中夺食。
黄现璠先生所著《唐代社会概略》中将唐代的阶级分为了五类:贱民阶级、娼妓阶级、劳动阶级、贵族阶级和坐食阶级。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七:“……商贾贱类,不应得预此会。”但自武德年间起,商人在大唐的地位举足轻重,影响巨大,故而“商人名虽为贱类,势力殊不可侮,故当作别论,不能与官私奴隶相提并叙。”
劳动阶级中舍商人不论,只有农、工和奴隶。农分自耕农和佃农,皆为良民。而后,良民根据家庭资产分为九等,是故,这些贫穷的农夫,便是属于良民中的下等之人。
寒云自认此刻的他改变不了奴隶的地位,但是在唐律法、礼教之内,改变下等农夫的地位,还是有路子可走。
寒云摸了摸韦坚的头,教导而言:“不是要小宝去耕地,而是让小宝知道珍惜粮食,不要浪费,需知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也要小宝记住,不管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是大唐必不可少的,他们应当受到一致的对待。”
小宝歪着脑袋,努力在思考寒云的话,至少在之前,不管是姐姐的教学还是山长的教导,都没有说过,他只是凭着体和脑两字大致明白,是力气和智慧的意思。
“小宝长大了,也要做兄长这样的人。”韦坚不太明白话中的意思,可他明白眼前的寒云是他的榜样。
寒云呵呵一笑,没想到,大唐第一个崇拜者竟然是一个四岁的小屁孩。
“小宝你可要努力哦,为兄之境界非常人所能及。”寒云一把抱起韦坚,对众人说道:“走,过去看看。”
五千亩的田地里足足有上千人,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有妇人,还有老人和孩童。
在古代,但凡还能动的,都少不了要劳作,只有劳作才能全家不饿肚子。
“陈录事,这些老人孩童都在当真好?”寒云提出疑问,他并不担心下地劳作,而是老人孩童来往家里和田地太过遥远,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路途上了。
“县公提出的月钱制,他们都想来。”陈文信当初也拒绝过这些老人和孩子,回答他的是少一点也行,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其实他们来了意义不大,白白徒增路途辛苦。贾茂倒是可以想想发展小农经济。让这些老人和孩童在家附近的空地上想想办法,多种点蔬菜作物才对。否则,全县都种粮食,没有蔬菜吃也不是个事,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