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胜雄赢了棋,一时心情大好,表面虽不露声色,嘴里的客套话却是源源不绝:
“不错,不错,下得真不错,比我年轻时候强多了。几岁开始下棋的?在哪儿学的棋?拜在哪位名师之下?”
“自己看书自学的。”张无趣照实说道。
此言一出,便把虢胜雄的许多后招都给堵了回去。本来生意场上的客套就是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你说你师出名门,我说我久仰大名,两下惺惺相惜,顿时成了不可多得的朋友知己。哪有像张无趣这样上来就堵住话头,让人接不下去话的?
其实,这倒也不能怪张无趣,只是他刚才下棋时就发现,对面这个人好勇争胜,全没有半点君子之风,与自己并非同道中人。不知不觉滋生的抵触情绪就显现在了对话之中。
人的真性情往往就是这样,哪怕你表面上再谦和有礼,可在棋盘上也难掩住内心的狂野蛮横。
因此围棋自古以来便被被称之为“手谈”,其实这是很有道理的。
虢胜雄的话头被堵回去,倒也不心急,只道是这小青年缺乏经验,不懂礼数。由此更是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高谈阔论起来。
“依我看,现在的年轻人都挺容易浮躁,说话做事浮躁不说,下个棋也毛毛糙糙。明明会下棋,还把子往虎口里放,这就是不知足,贪心,求快。
不像我年纪大了就求个稳字,才能最终赢下棋来。
那个心学不是教我们要用心而学吗?其实依我看,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我记得那个王,王什么?大概是叫王明阳的就曾经说过……”
明代心学大家王阳明被他说成王明阳,张无趣也没有打算去纠正。可听他一口一个围棋的虎口应该顺应时代潮流改称成为“三角裤”,一时间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虢胜雄赢了棋,感慨非常之多,从古谈到今,从中说到外,不觉有些口干舌燥。亏得琳恩适时端上的水果果切,清甜可口。
“来,无趣,你也吃点儿水果。”琳恩递来一块梨,却被虢胜雄顺手接下,放入口中。此时,他还在高谈阔论,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
对于这种情况,张无趣自有自己的应对之法。既然两人话不投机,对方又是个话痨,那么睁目养神便是很好的应对方法之一。
时而微笑着频频点头,时而重复对方的一两句短语,似在玩味,时而把玩手中的棋子好似陷入思考。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常常会令对方产生极大的满足感,觉得自己总算寻得了一个好听众。由此也会产生极佳的印象。
但很明显这招秘籍也不能经常用,不然对方会时不时地拉你去大谈一通,从此永陷其中,难以自拔。
张无趣就是认定自己并不会与虢胜雄产生太多交集,才贸然使出绝招的。他又怎么能料到,其实虢胜雄才是真正打开万源国际大门的金钥匙。什么Martin琳恩都得靠边站。
“年轻人,你很有见地,常常能够把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去。咱们不如去顶楼一起吃个饭,顺便喝杯咖啡,你看如何?”
虢胜雄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松脱一下有些僵住的脖子,
“哎,年纪大不中用了。要再早几年,我一定陪你喝酒,琳恩那儿藏了不少好酒,都是正经的波尔多货。
对了,你还没有去过咱们万源的顶层吧,那一定要去看看。”
他忽然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说道:“真有不少好东西呐。”
谁知琳恩突然来了句,“我和哥哥前两天刚请他去喝过咖啡。”还好声音不算大,虢胜雄兀自陶醉其中,压根儿就没听见。
张无趣第二次去到顶楼前,特意关注了一下Martin的总裁办公室,发现这回,门被锁得牢牢的。
虢胜雄假意让张无趣走在最前面,两人一番推脱互让,最终还是让琳恩带了头。琳恩始终不喜欢中国人的这种客套,她常称之为虚情假意,这是后话。
“这个八宝琉璃自鸣钟是我当年花了八百五十万美元从一个朋友手中抢来的。”
虢胜雄眉飞色舞地说着,说到“抢”字时,那种商人特有的自得之色立马浮现出来。
“悄悄跟你说,我那朋友是前朝六王爷的嫡孙之后。像这种好东西,他家里堆积如山,根本就没当个事儿。
后来,一方面他和我处的不错。再加上我又是个识货之人,他算着我也不会亏待了这件宝物。这才一咬牙,八百多万让给我的。
啧啧,一晃又过去十多年了,我们都老了,以后就要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虢伯伯,别瞎说,你一点儿都不老,正当壮年呢。”琳恩适时地送上一句美言。引得虢胜雄又一次眉开眼笑。
“虢董知交朋友遍天下,值得晚辈们学习敬仰。”张无趣索性也跟着拍了个彩虹屁助兴。
“诶,什么虢董不虢董的,你就叫我虢老先生吧。”虢胜雄思忖了一下,又道:
“这样,还是叫我虢老师吧。免得琳恩这丫头又说我倚老卖老。”
琳恩闻言嗔怪道,“怎么?无趣他不可以随我一起叫你虢伯伯吗?”
“诶,你小孩子懂什么事儿?人家堂堂张总,怎么好让人家喊我伯伯?”
虢胜雄转身对着张无趣摇摇头,“我这侄女啊,全被她妈给宠坏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张总别见怪,别见怪哈。”
“虢伯伯,什么张总张总的,听起来怪生分的,就叫他无趣不好吗?”
“在中国就该讲个长幼尊卑,礼义廉耻。哎,算了,不多说了,说了你这丫头也听不明白。子不教,父之过,父之过呀。”
张无趣暗道,他这不是摆明了当着外人面在数落自己已经过世的义兄吗?难道这样做就很合礼数?
三人有说有笑地被带入雅座,等待服务生上咖啡的时候,张无趣突然发现那边拐角的阴暗处似乎藏着一个人。正背对着大家坐着,小半边身子从白玉的廊柱后露出。距离并不算远,可是足够隐蔽。
要不是自己坐的方位正好朝西,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现那人。
这不就是隔墙有耳吗?哼,明人不做暗事,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又算得什么?张无趣有些生气,可一时也不便发作。只好暂时坐下,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