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十一月。
父亲托进城打工的村头李三叔带信给耀辉,这个月二十一他的姐姐要结婚,让他回趟家。
姐姐忽然要结婚,李耀辉有些震惊。
他问李三叔姐姐跟谁结婚,李三叔说是清林乡的一个林场看护员,别的叫他回去自己看。李耀辉请了3天假,赶回家去。坐着颠簸不已的大巴,背着几本书,李耀辉回到了三个多月没回的村庄。
到了家已是夕阳西下,下了车还要再走上二、三里地,穿过田间地头的小路,远处矮小的村庄冒着缕缕青烟,烧柴火的味道远远的飘到李耀辉的鼻子里,虽然还有一段路要走,村子里的土狗却已经三三两两的叫了起来,成群的麻雀从他头顶掠过,呼呼啦啦落到远处村口的大槐树上。一走进村口就看见李老太爷和几个本家爷爷辈的蹲在树下面抽旱烟,眯着眼睛打量好久才缓缓说出:“耀辉回来了,是回来忙你姐结婚的事吧!”被几个报信儿的小孩儿拥护着,李耀辉穿过村庄来到自己家门口。三间破瓦,一丝未变。
院子里,姐姐抱着一捆猪草,呆呆的,朝着门口出现的人看了一会儿,转而有些窃生生的笑了下说:“耀辉回来了。”
姐姐有点呆笨,村里人说她是个傻子。在姐姐小的时候,那时耀辉还没有出生,她发了回烧,也没有治,7天7夜,烧退了后人就不太灵了,村里人说是烧傻了。
从耀辉记事起姐姐就呆呆的,没有几句话,干活也不快,但他觉得姐姐不是傻子,只是不爱说话,性格内向罢了,小时候在村里,打的所有架都是因为有小孩说他有个傻子姐姐,连他自己爹娘都默认了姐姐发烧发傻了。
但他没法认。
他端着碗,喝不下去稀饭吃不下去馍,明明下午回来的路上是饿的。
爹很高兴,趁姐姐出去盛饭的时候喜气洋洋的说:“妞嫁的不赖,就这样,男方家还给了1000块钱的彩礼!够你上完高中了!计算的好,说不定还有富裕!”
李耀辉手腕一软,把碗和馍放到桌子上。
“爹,那家是啥人?能对我姐好吗?”
“看林子的,你姐过去正好跟他做个伴,做个饭,你姐这情况,能嫁出去就不错了,人家还给了1000块钱的彩礼。。。。”
李耀辉如鲠在喉。
晚上,他走近昏暗的西屋。
姐姐靠在炕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就那样瞪着个大眼睛,不知道在想啥。
耀辉坐到她身边,俩人沉默许久。
耀辉说:“姐,那人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姐姐嘿嘿嘿笑了起来,说:“耀辉,你咋瘦了。”
二十一日,村里老先生算的黄道吉日。没有什么华丽的装扮,母亲从村里秀英家借了一套能给姐姐套上的红衣裳,门口院里贴了几张喜字,等方家人来迎娶。左等右等,没有动静,父亲催耀辉出去看了好几趟。不一会儿,村口唢呐响起来了!鞭炮放起来了,人嘈杂起来了!耀辉的心紧张的怦怦直跳,他不知道自己该迎上去还是退回院里头等着,父亲没教。在他无比焦灼的那刻,西头李婶子过来了,看见他伸着脖子,就说:“回吧回吧!不是你家的!是你顺良大爷家的新女婿来了!”
原来这日,同村还有一家女子要成亲。村里顺良大爷的女子,嫁到了镇上,来的这一波是来娶他家女子的队伍。
顺良大爷的亲弟弟,在县法院好像是个主任,是村里“走出去”的“出息人”,有这么一个在县城工作的弟弟,顺良大爷一家的腰板都挺的又直又硬,也因着这个弟弟,顺良大爷家的女子,小学没毕业,却嫁到了镇上,男方开着桑塔纳来结亲了,县里法院的桑塔纳也开来好几辆来送侄女,发烟的发烟,扔钢镚的扔钢镚,鞭炮放了一茬又一茬,村里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帮忙了,热闹非凡。
李耀辉这才明白为啥自己门前冷冷清清,就本家叔伯三个人蹲在门口懒洋洋的抽着旱烟。
他攥着拳头,脑门子突突突的疼。
上午10点半,两个拖拉机带着一车子人在小孩们的带领下驶向李耀辉家门口,在挤闹的陌生的人群里,李耀辉看见了那个胸前缠着一朵大红花的男人,个子不高,1米67左右,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一口龅牙。
姐姐被男方家里来的人抬上了拖拉机,母亲没有出来,躲在堂屋呜呜的哭了,父亲和几个叔伯给来的人让烟。李耀辉抓着姐姐的手,他好些年好些年没有抓过姐姐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多久,盖着红盖头的姐姐坐着拖拉机走了。
晚上。躺在走了的姐姐的西屋冰凉的床上。李耀辉的泪水真真切切的打湿了半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