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很久,邝美菊才过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个上次开车请他们去吃和牛的不穿胸罩的小姨,其实名下有公司,有厂房,做着畜牧饲料、医药类的生意。一时间,他迷惑了,在墨尔本这个地方,仿佛阶级分层很明显,又好像并不明显。他看到大街上的人无论开二手车还是去超市,人人似乎愉快而富足,他们不在乎你是否住在富人区还是开着什么豪车,他们张扬自信,让你感觉似乎生活在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然而你只需驶入一处更深更静谧的地方,你就发现财富的展现以更骇人的姿态呈现,并且壁垒森严,如果你的认知和胆量没有准备,你只能拿着门票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插不进去一句话。
“这儿大部分都是咱们那儿的人,或者父辈、祖辈是咱们那的人。那个黄老,是商会会长。”她喝了一杯香槟,又换了一杯。“说白了,都是老乡!他呀,就爱抱团,挺好个老头儿,老呼吁咱们民族团结,有事没事儿聚这么一下子,让大家认识认识。互相照应!”
他没说话。
“你不是挺能打招呼的吗?内个,还有那边那个,都是刚来澳洲的,跟咱们一样,比你还小白,大的抱不上,咱们团结几个小的啊!”她大大咧咧,往那边指了几下。
“说什么啊?实在没有可说的。说我在那个烂大学读旅游酒店管理?一听就是个混子。”
“嘿,你怎么连我一块儿骂啊!那怎么了,也不是人人都是理工学院莫纳什!切!”
邝美菊拉着他,往人堆儿里挤,他们站在几个一看就是新来的人面前。
“嘿!你也林州的?你哪片儿的!”邝美菊问一个看起来就是自来熟的那种小青年。
“我滨江路那片儿的,姐姐。”
“哦!滨江路啊!自己出来啦?滨江路的黄良你听说过吗?混的,他是不是还罩那片儿?!”邝美菊两句话把宋明宇从豪宅拉回到老家的街道道边上,他哭笑不得。
“黄良早下去了,江林路的徐大个现在是老大,黄良都不行了早就!”
“嘿!我一走就换天儿啦!这回去还不知道找谁护着呢!”邝美菊跟几个小伙子碰杯,几个人纷纷仰脖。
“你们都怎么来的,看岁数,也是高考完来的吧?”
几个人聊着聊着,纷纷爆出了自己的背景,宋明宇一听,不是厂长的儿子,就是商场的儿子,还有一个饭店的儿子,还是那种家族百年老店,带老字号那种。
“这个哥哥呢,也不说话。”滨江路玻璃厂厂长儿子问。
宋明宇摆摆手。
“我?我什么也不是,我爸妈工薪族。”他吞下一口布丁,差点呛着。他爸妈从小教育他要低调,这已经是个纪律和习惯。自然而然的。
几个弟弟瞬间对他没了话题和兴趣。
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又挪到了刚才独处的位置。
晚上十点半,宴会慢慢散去了。
邝美菊和小姨告了别,和宋明宇一起上了红色的甲壳虫。
冬夜的郊外小镇,静谧的如一副画一般。
不知为何,在车上,两个人很久都无话。
“你酒驾了。”宋明宇忽然说。
“没事儿,你不说,谁知道。”
“这可是墨尔本,抓住你就完了。”
“人哪有完了的时候。”
“呵,完了的人多了,那是你没见。”
“我觉得人不可能完,除非死了。”邝美菊的话多少带着酒意。“你就说坐牢了,还可以在牢里生活,生意赔了,再赚就是了,负债了,还呗!骂趴下了,总有被骂累的时候,怎么就完了?人就不可能完,除非死了!”
“你扯到哪去了。”
“你今天不开心。”
“没有。”
“我看出来了。”
。。。。。。
“人哪能总是开心。就没有。”
“但是人得努力让自己开心。”
“我挺开心的。”
“因为有我?”
昏头昏脑的一句话,宋明宇有点接不住。
“你跟我在一起开心不?”邝美菊穷追不舍。
“。。。。。。开心啊。”他就这么一个朋友。在这个国家。
“真的?”邝美菊忽然扭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没必要说假话。”
“那我们在一起吧。”
真是个安静的冬夜。
宋明宇没有回话,他脑子里想起的都是那个白的发青的手臂。
“你喝酒了。”
“我是认真的。我跟你在一起开心。”
“我没什么优点,你看看那些青年才俊,非富即贵,我呢,我有啥?我就是个弟弟。”
“说实话除了看你顺眼我也没发现你有什么巨大的优点。但是再有钱再优秀的人,就是没你看着顺眼。”
“才看着顺眼啊?那你再多看看,多看看还有没有更顺眼的。”宋明宇舒了口气。
但是他明白了邝美菊的感觉,他对白的发青的手臂就是这样,好看的各种各样的姑娘有很多,但只有她立在心里,像是个镇店之宝。
“你不会是拒绝我了吧!”
“你喝酒了,我不跟你掰扯。我不会当真的。”
“去你的吧,宋明宇,你知道我没喝多。”
“你是我姐。”
“操!”
在一米二宽的单人床上宋明宇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他想了很多。从自己想到了父母,从留学生想到刘洋许威李耀辉白冰,从邝美菊想到了Rose,从开平的河堤想到了山中的豪宅,也想到了自己的前途命运,人生定位。。。。。。他头昏脑胀,没有理出什么头绪,他觉得他似乎要开始直面“金钱”这个课题了,但又没有做好准备。人与人、阶层与阶层之间的差别令他无法不做出思考与选择。
最后,他决定明天要找时间去看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