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什么呀!我看你倒是最精神的时候,今天开完会从楼里下来,你那腰挺背直,玉树临风的,远看真是个意气风发!我不由得感叹要不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你呀,正一枝花呐!咳,你呀,也得省着点干,别把自己当成个孺子牛,那工作有干完的时候吗?没有!干不完!新城区的项目一完,你肯定得调回到省里!到时候,别说厅级,省级都是有希望的吧!”
“哈,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你就是失职。”陆西平撇撇嘴,点了顆烟:“全国市委书记也就三四百个人,人中龙凤呀!占着这么大的官职,却不谋大事,你说你是不是失职?”
“一个城的规划,近百万百姓的安置,这不叫大事?”宋黎民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推开了碗筷。
陆西平笑了一下,“你跟那个胡长生的思路很对脾气,我看你肯定能升上去。”
“你不要取笑我啦!我脑子不如你好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把新城建好,对得起党和人民的检验,就行啦!说起私心,我也有,干完这个,要是能调回去,当然很好,要不总这么两地分居,也不是个办法。”
“回去肯定是能回去,还得风风光光的回去!你不要光想着党和人民,你在咱们开源开平实打实奉献了好几年,开源和开平也该感谢感谢你嘛!该拿的就拿,该装的就装,别傻!你不要看不上这小地方,地方越小,越好办事儿,你真去了省里,再想弄点东西,那考虑的人,顾忌的事儿,摆平的关系,可又不一样了,我跟各种各样儿人打交道,见的多了,上面的风险,我也见了,太大了,不是咱能承受的了的,就这小小的开源,就这几年的机会,抓住就够活一辈子的了。”
宋黎民垂下眼皮,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几块羊骨,他不想听陆西平谈论这些,他觉得在他们这个岁数,他们各自的身份地位,无论谁有什么目标,什么追求,即使是牵涉到利益,也不该这么直白的而赤裸的表达出来,说的那么无耻难听,没有一丝艺术性,毫不掩盖那如脆弱的烛火飘摇在隐秘洞穴里的晦暗的人性和私心。
“西平,你所谓的活一辈子,是得有多少?要兵,你有兵,要钱,你有钱,要房,你有房,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有缺的吗?”宋黎民微微眯着发红的眼睛,半醉半醒的问。“你哪来那么大劲儿啊!你眼中的大事是什么大事?你有什么目标?你想走到哪?让我开开眼界,愿闻其详!”
“哈哈,黎民,你还是在你那个办公室待的太多了,出去转悠的太少了。这世界太大了!可追求的东西太多了!真说起来,可太他妈的有意思了!你见过市级的权利,你见过省级的权利吗?见过国家级的权利吗?你见过拥有资本后的玩法吗?你知道人在突破千万后会有什么变化吗?会和以前的整个人生告别,跨到另一个纬度,之前所有束缚你的东西都不存在了,你也不会在乎,到了那个世界,你的玩法又变了!你就看不见拆迁的老百姓,走街窜巷的杀人犯了,那些都太低级了!玩到最后,你发现金钱只是工具,最终的最终,还是关系。这些关系可太妙了,关系也是工具,就像手里的剑或刀,当我解决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处理了一个又一个的关系,你就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驾驭了新游戏的玩法。。。。。。当然了,我刚才说的一切只是在吹牛逼,因为我也只是初级玩家,费劲的爬过了一层,我也没有到一千万的纬度,我也只是听说,在感兴趣而已,但只要我活着,且对这个游戏有兴趣,我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然后呢?”
“我在玩游戏啊,公安局长是我现实生活中的身份,也是我的工具,我,只是利用这个工具去变成更上层社会的我,谁也不能束缚我,约束我去认识更高能力的我。”
“西平,你年近五十,竟然相信这个世界是没有约束的世界。你作为一个公安局长,约束着抓捕着那些突破规则的罪犯,但是你却想打破规则,跳出约束?”
“我只是在跟你说我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现实层面上我会忠于自己现有的角色。喝了点酒,吹了点牛,不算过分吧!我还想着你能进省里,而我,根本没想过那些,我就待在这个小小的开源,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实现我所有的抱负和目标。”
“矛盾呀,刚才还要跳到更高维度玩游戏,现在又说要守住这个小地方。”
“年近五十,知天命了嘛!我的天命就在开源,你看咱们开源,要山没山,要海没海,要资源没资源,要企业没企业,除了一家造纸厂,棉花厂,还有啥?农民,到处都是农民,那么多农民,咱们改造的了吗?你小子命真好,你来这个地方,赶上的这个时代,一上来就握住了开源的财富密码,就是地皮,就是盖楼建房,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呀!你的位置给我,要不了三年,我就能攒够养老钱!”
“在开源挣够一千万?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安全下车?”
“凭胆子,看命嘛。”
“西平,一千万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的。要冒那么大的险。”
“一想看看自己能刨闹出这个数不能,这个挑战很爷们也很有意思。二,我有可花的地方,我有个儿子了。”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真言流露,这个秘密如此轻易的披露让宋黎民口中的连环反问一下子消散了,陆西平有了个儿子?什么时候?跟他所说的那些故作高深扯淡的什么纬度啊游戏那些狗屁醉话相比,现实中的秘密显的更为合理而真实。
两个人都待着沉默了几秒。
“什么时候的事?”宋黎民看着他。
陆西平难言满脸的兴奋,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又一个箭步走到宋黎民身边,酒气熏天的说:“快1岁了,我把他们娘俩送到了林州了。这事儿除了你没人知道。我太他妈高兴了!这么大个喜事儿憋着,憋得我难受!”
“弟妹。。。。。。和娇娇。。。。。。”
“不知道。她管不着我的事。黎民,有儿子和没儿子太不一样了,我整个精神头都不一样了,我现在不止为我自己活,我还有个儿子,威风堂堂的陪着我,我一定要努力奋斗,我混出来了,我儿子只需要稍稍努力,不!他不努力也行!就能超过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儿了,老天有眼呀!没绝我陆西平的后!等我儿子长大,我也退休了,手里也没权了,没准儿竟剩了点仇人,那怎么办?我没时间了,我现在就得开始谋划,安排后路,给儿子攒钱,铺路!哦,还有娇娇,把闺女的也攒出来,这闺女没怎么管过,失职了,给她也留笔钱!把这份情还上!黎民,一千万够吗?一千万能把这俩崽子安排好了闭眼吗?”
陆西平的酒意烧遍了全身,他像换了一个人,一个真实的灵魂出窍的人,他耍着酒疯像演员一样忽急忽缓的说出这一段话,瞪着空洞发黄的眼珠望着宋黎民,期望他说出一个答案。
宋黎民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从他的荒诞中感到厌恶与鄙视,从他的诡辩和思维中感到魔鬼和疯狂,从他的揭露的秘密中感到震惊和不齿,然而他最后几句话又让他看到一个纯粹的父亲的心思与深情,他能理解他最后那段话,因为他也是一个父亲。他头疼欲裂,被复杂的感受冲击着,手心发凉。
“西平啊。你要处理好。”许久,他说。
“黎民啊,你要帮我。”陆西平一个俯步冲过来。
晚上,起风了。吃进一肚子酒肉,都是温补,却浑身都是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