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民的第一次起飞,让他感觉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土鳖的人。
一直以来,他是这个家里绝对的顶梁柱和引导者。没想到到机场开始,他彻底沦为了一个跟随者。
当然,这种落差感很快被儿子熟练大方的办理各种手续那种自信干练的样子冲散了。
妻子刘红梅几年前也出过一次境,虽然有些程序早已忘了,但毕竟有过一次经验,她和儿子配合的天衣无缝,只有自己像个傻子,除了听从指挥和努力观察外他只能沉默着。
签证的办理多亏了陆西平的帮忙,除了护照是真的,其他的都是作假,资金证明、银行流水、包括在职证明。在陆西平的帮助下,他成了一个商人,因为护照是白本,夏鸣蝉托澳洲的朋友给他办理了商务邀请函。
等等等等,说不麻烦,样样出境的资格他都不符合,说麻烦吧,自己没费劲,身边的关系帮他打理好了一切。
他的心情是带着些许的忐忑和复杂的。
对自己身份新的定位和模糊的认知,以及一些不可预料的风险。
说起风险,哪一天又没有风险呢?
从林州到广州的飞机是两竖排的四人座,从广州到墨尔本的飞机就变成了三竖排的九人座。
他们一家三口拥挤的挤在机舱中间。
“咱们要这么坐着13个小时?”他不敢想象,心中甚至有点害怕。
“对。爸,一会儿飞机上会送餐,餐食里有葡萄酒,香槟,你多喝几杯,醉了一睡,一觉醒来就到了。”儿子往上揪了揪空姐发的毛毯,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墨绿色软软的脖套:“给,你俩轮换着带一会儿,唉,忘了多买俩了,主要这玩意儿占地方。”
“不用,儿子,你带吧,我和你爸垫个衣服就行。”刘红梅疼惜儿子,坚决不要。
“这个座够挤的,怎么这么没运气,我看刚进飞机那几排座挺好,宽敞,咱们怎么没买上那几个座。”随着飞机起飞带来的颠簸,宋黎民的心更悬乎了,他需要不停的说话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哈哈哈,老爹,你知道前面那几排座什么价吗?那可是商务舱!商务舱就是比咱们的票价贵,专门给有钱人准备的。”宋明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商务舱?诶,我办签证时就说我是商人,那我应该坐商务舱,你是学生,你妈是医生,你俩应该坐这儿。”宋黎民根本没听懂“商务舱”的真正含义。
这下连刘红梅也笑了。“儿子,你爸是不是土老炮?”
宋明宇压低声音:“爸,商务舱不是只有商人能坐,是谁出的钱多谁坐,咱们这个座儿吧,一人一张5800,人家商务舱一人一坐一万五,您明白了没有?就是说,要是我出1万五,我是个孩子我也能坐。”
“一万五一张飞机票?”宋黎民价值观受到冲击,加上从林州到广州的路费,光是这一去,就花出两万的票钱,这简直是几十年来宋黎民最大的一笔日常支出,毕竟在平时的生活中,吃喝拉撒,穿衣住行,他没有需要亲自出钱的地方。“真是疯了,老百姓一年半的工资。”
“出国的哪有老百姓。”刘红梅在旁边低语。
飞机升空之后,逐渐融入那片无垠的夜空,这漫长的13小时航行,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压在宋黎民心头。
他坐立不安,频繁地调整着坐姿,试图找到一丝缓解疲惫的方法;耳边是飞机引擎的低沉轰鸣,坐在中间的舱位,他看不见任何外面的情况,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空间让这份焦灼感更加浓烈。
刘红梅仿佛累了,微闭着双目,儿子早已带上了眼罩,脑袋歪向一边,不知道到底睡着没有。
宋黎民开始愧疚:儿子归来的整个假期,他对他充满失望和不满。这种情绪,想必早已被儿子感受的一览无余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两年前,那个稚气未消的高中生,没怎么出过远门,一直在的母爱的滋养,父爱的保护下生活着的白纸一般纯真的孩子,自己一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独自面对着这漫长的旅途和一无所知的未来需要着怎样的勇气。他一定也害怕过吧?煎熬过吧?面对过许多困难吧?但他什么都没说,还是那么的乐观,在电话里轻轻松松,竭力让我们放心。
我儿子。也挺了不起的。
某些地方,比我强。
他不由的往旁边看去,宋明宇清晰的下颏骨展露在他的眼中。
我儿子,瘦了好多。
唉!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宋黎民一直计算着剩余的时间,期待着那个能够让他们脚踏实地、重新呼吸到自由空气的瞬间。
刘红梅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焦虑,她睁开眼睛,找到他的手握住。
“老宋,你害怕?”
“怕什么?只是一坐十多个小时,感觉腰吃不消。”妻子的手,握着真好。
“就是,这下你知道儿子不容易了。”
“唉,不该让他跑那么远,你说花钱遭这罪干什么。”
餐车出现了。按儿子的提议,宋黎民要了一杯香槟。
“这玩意儿只能喝一杯?这哪能睡着?”
“还能再要。加上我跟我妈,你要愿意,你能喝六杯至少。”
“咳,那也显的太没出息了。”
一家三口小声的笑了起来。
“老宋,咱们仨一起待着真好。干杯!”刘红梅举起手里的白葡萄酒。
三个人又轻轻的碰了一下。
宋黎民渐渐地放松起来,他再次证实,儿子和妻子是他绝对的人生慰藉与力量。
吃了一顿不错的餐食,喝了两杯酒后,已是深夜。机舱里的灯光暗了下去,周围的旅客都渐渐安静下来,偶有几个独自开着夜灯。刘红梅给宋黎民盖好毯子,用衣服卷了个卷给他垫在腰后面。
她挽住他的胳膊。
“黎民,睡吧,好好休息休息。”
他听着她温柔的低语,酒意渐渐袭上来,眼皮也开始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