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启仔细回想他与单隐相遇的情形,他后来会和这么个陌生小孩穿过这么多城镇流浪到永安也是因为算起来,单隐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比单隐大不少岁,别的都是真的,家里真的遭了难,那几年正是乱世,村里进了土匪,所有家当被洗劫一空,父亲为了保护母亲不被抢去也被匪徒杀死,母亲发了狂般厮打身强力壮还有武器的匪徒,也被一刀送上了黄泉路,留下他一个半大小子,不知所措,完全失了主心骨,被绳索捆了捆也绑回了山上。
他完全懵了,村子的覆灭,父母的死亡,巨大的伤痛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醒来,还能不能醒来。
柴房里还有好些个跟他一样被绑来的小孩,脸上都带着泪痕,大家都努力蜷缩着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二日中午有人来给他们送饭,看上去年纪是最小的一个,有人偷偷小小声问他,这些土匪抓他们来到底做什么。
他说:“有钱的让家里拿钱来赎,没钱的做小土匪。”
问话的小孩穿着比较富贵,忍不住哭起来:“我不要做土匪我不要做土匪!他们杀了张妈他们是坏人!坏人该死!”
送饭小童将桶和碗筷放下,明明年纪比他们还小,却一点不见惊慌之色,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心惊:“在你们之前还有两拨被绑的,我说我可以救他们出去,他们都跟着我跑了,最后被抓回来全都杀了。”
柴房内寂静得可怕,刚刚还在哭闹的也紧闭双唇止住了声,所有人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盯着他。
他还在继续说:“这次我也会想办法带你们出去,愿意跟我走的等我消息,不愿意的就留这当土匪。”
“为什么他们没有杀你?”
“这儿大当家的说我是当土匪的好苗子,他要让我心甘情愿给他做小弟。”
没有人再说话,他走出去,外面立刻有人锁上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皆是惊惶之色。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几日,每日他来送一次饭,也不再与其他人交流,精神头也不如之前那么好,大家也渐渐当第一日是他精神错乱胡言乱语了。
直到有一天。
中午他没再来送饭,他们拍门询问门外的匪徒被凶了回来,天色渐晚,外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守门人也被大声叫走,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聚在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试图看清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不久后有脚步声接近,门锁被人拿了起来,小孩们赶紧四散开来爬回自己的位置,咔的一声锁被打开,门锁掉落在地,等了一会却没有人进来。
这时单启莫名又想起那日送饭小童的话来,他试着走近大门,轻轻一拉,门开了,门外没人守着。
“他不是胡说,他没有撒谎,我要走了!”他朝着里面那一个个还蜷成一小团的孩子们喊道。
整个山头乱成一团,单启小心翼翼避开混乱人群朝外逃走,只听到许许多多人都在喊着:“抓住他!抓住他!”
他怕得双腿发软,手脚并用拼命爬,可却没有人来追他,他们不是在抓他。
是在抓救他的那个。
他躲在暗处偷瞧。
真的被抓住了,那个送饭的。
此刻被一个高大的匪徒掐着脖子,举着刀正要砍向他。
正中央的虎皮椅子上坐着个人,这些匪徒都看向他,好像他是发号施令的那个。
抓着他的那人喊起来:“他敢杀我们大当家的,应该点火把他烧死!”
“烧死!烧死!烧死!”土匪们都高喊起来,声浪压得单启死死趴在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他绑在了火架上,马上就要将这样小一个孩子活活烧死,父母的死状还历历在目,不知何时泪已打湿他的脸庞。
“没什么想说的?”虎皮椅上的男人说话了。
“你们杀平民百姓,我杀你们老大,你们烧死我,左不过都是杀人,有什么可说的。”还略带稚嫩的童声说出来的却是与他年纪丝毫不符的话。
“呵你骨头是硬,不怪陈封喜欢你非要留你,留来留去把自己命搭进去了。”男人摇摇头:“死在个小孩手里也不够丢人的。”
火架上的小孩气焰嚣张:“丢人?换成你也一样得死。”
男人掀起眼皮凌厉的眼神像刀一般割开空气:“陈封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要你的命,不过他死前可能都不敢相信,养了匹比自己更心狠手辣的小狼崽。”
男人挥手让人将他放下,土匪们迟迟不动,质疑他的作法:“他杀了大当家的,怎么能放过他!”
砰的一声。
男人提起一坛酒砸到那人头上,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下,他语气凶狠:“陈封死了,现在是我当家!”
“是!”
没人再提出异议,将那小孩放下了。
男人似乎还在等小狼崽说什么,可他只是当这一切理所应当昂着头大摇大摆走了。
还在大门处趴着的单启叫住他。
“只有你一个?”他问。
单启点头。
他笑了笑:“没胆的人运气也差,陈封已经死了,这是唯一一次他们不会追的机会。”
单启还是有些腿脚发软,以前老家有个秀才常说,他这一辈子唯一的理想就是考取功名,要到天底下最高不可攀的永安城去才算是人生没有白来这一遭,父母活着的时候也总是乐呵呵地送他上学堂,希望他有朝一日也能到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看看,这是唯一能留在他脑子里的东西,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爬也向永安方向爬去,小孩很仗义地架起他,说可以送他一程,谁也没想到这一送,就一路送到如今。
“所以,我也并不知晓单隐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当日进府其实我们说好这次是最后一次陪我,他不会留下,只是见到了郡主,郡主又为他取了名字,他后来告诉我,他从未打算留在任何一个地方,只是不知为何他那时就是张不开嘴也迈不开腿,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转身离去。”
楚菘蓝听完单启的叙述,竟也不自觉沉浸在了那段久远的回忆里,脸上神色变化,先是愤怒不已,最后渐渐浮出笑容,怪不得哥哥第一面就说单隐和她最像。
是挺像的,什么闲事都要管一管,路见不平就把路铲了,要不然两人也不会一拍即合志趣相投,这么多年从未生腻什么都一起做什么都一起玩。
“我相信他,我都能他也一定没死,我会让哥哥从那个花纹查起,我怀疑,单隐不是北沧人。”楚菘蓝想让单启安心,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是相互扶持多年的好友。
单启点头:“郡主何出此言?”
年龄那么点的小孩怎么可能从活着别国流浪到北沧来。
“那个头领叫我菘蓝郡主,对我的身份很清楚,可在北沧郡主不称殿下,这不应该会弄错”
“蓝儿——”楚息尘走进来亲自来叫楚菘蓝用晚膳,看单启在这便明白过来:“都别担心,单隐的下落我会尽力追查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我们小妹的肚子,对不对?”
一众下人都笑起来,附和着这爱妹如命的大将军。
楚菘蓝也笑起来,推着哥哥往外走:“对对对,哥哥的话什么不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