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至,碧波堂中。
宝幢彩幡舞泽沛,雪中清荷迎客来。
粉荷白莲间,各界使者陆续而至,主位上龙章凤姿的男子热络地与客人打着招呼,白李碎花在他墨色袖摆上绽放得栩栩如生。
“冬池夏莲,人间奇观。”一个老成持重的少年上前见礼,“多谢子极尊者在此设宴,让幽默有幸一观。”
少年金冠束发,头发花白,紫瞳红衣犹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中捧着双幽明珠。
清隽的面容流露出泰然的神色,言行举止皆是彬彬有礼。
“冥君客气了。”子极尊者伸手虚扶,而后对着众人道,“人间五谷杂粮,不及其他几界风物灵泽深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担待。”
“知道人间鄙陋,还揽活设宴。”清丽的女音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都非泛泛之辈,自然把她的话都听了进去。
人间修士感到不快,有的朝声音来处投去不悦的目光,子极尊者倒不曾在意。
“不在人间设宴难道去仙界吗?”
不等其他人开口,一道威严冷音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一袭玄袍的庭相宜踏雪而来,冷俊的面容透着睥睨的气质,随着他沉稳步伐的临近,众人都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不知大将军驾临有失远迎。”子极尊者敛眸含笑,引着他在自己旁边的席位落座,“大将军请上座。”
庭相宜亦是颔首客套道:“子极尊者请。”
庭相宜落座后就如一座冰山,浑身散发着威然冷冽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亦不敢忽视。
子极尊者招呼着众人入座后,才宣布宴席正式开始。
堂中自有丝竹管弦,歌舞相伴。
子极明眸扫过几个主位,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本座就开门见山。”
坐在幽默旁侧的梦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姑姑还没回来吗?
她怯怯地抬眸看向庭相宜,哪知男子低垂着眼眸,骨节分明的手轻扣着腰封,嘴角还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收回目光,正巧对上了少年那双忧郁的紫瞳,少年微微颔首一笑,她亦红着脸点点头,迅速又低下。
“呵,上不得台面。”还是那个清丽的女音嗤笑着。
君子极没有管他们,而是继续道:“神器现世时天地并无异象发生,只是灵明渡口莫名失踪了许多人,不止摆渡人。
为了不造成恐慌,所以在邀诸位来商议前,君某与冥君、妖主商定先封锁消息和封守灵明渡口。
近日来给诸位造成的不便,还请见谅。”
“原来如此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三界想私吞神器呢。”还是那道清丽的女音。
“天仙怎么没来啊?”
“天仙的鹤被新炼的丹毒死了,得晚些时候到。”
子极尊者身后的两个修者窃窃私语。
一个手持折扇的男子悠悠道:“葳蕤仙子说笑了,这是数万年来唯一现世的完整神器,妖界偏安一隅,自知无福受享上古神仪。”
葳蕤不屑地瞥了一眼男子:“你是什么人,也配在此说话?”
“在下新晋妖相,子墨。”男子不卑不亢,一双狐狸眼中温和含笑。
“妖界还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妖皇沉睡,妖主摄政。”葳蕤丹唇讥讽,“如今妖主也要退位让妖相代政了吗?”
“近日北溟灵气复苏,吾皇不日将醒,我主恐吾皇醒后不识妖族后辈,故而随侍在侧,不肯远行。”男子恭敬温煦,“子墨亦是奉命行事,不敢越俎代庖。”
“妖皇沉睡万载,一朝将醒必当天地同庆。”幽默起身对男子举杯道,“本君先再恭喜妖相了。”
梦離也学着幽默举杯,只是略显青涩生疏:“恭喜妖相。”
“多谢冥君,多谢公主。”男子亦举杯回礼一饮而尽。
“一帮阿谀奉承的伪君子。”葳蕤冷哼。
几人并未理会她。
“请问子极尊者能不能让我们先见一见神器?”梦離声音有些颤抖,清澈的眸光望向子极尊者。
君子极莞尔:“自是该先让诸位见上一见,不过神器尚在灵明渡口,我等先前并未分辨出究竟是何神器,只知它神威耀耀,难以靠近,所以还得请诸位移步。”
“有的废物还是别去了吧。”葳蕤轻蔑的眼神落在梦離身上,掀唇冷嗤,“省得被神灵当秽气杀了。”
“我不是废物!”梦離眸中泛起泪光,紧咬着樱唇。
“哟,别急着对号入座呀梦離公主,本君说的是秽气可不是魔气。”
“元君管不住嘴可以缝上。”
庭相宜冰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葳蕤元君如坠冰窖,刺骨的寒意让她想起那日在曜魄城外的耻辱,但又拿人无可奈何,只得不甘地闭嘴。
“姑父……”梦離默默喊道,向男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庭相宜并未看她。
子墨见葳蕤吃瘪,嘴角微微勾起,转瞬又放下。
幽默泰然自若地从梦離身上收回目光,起身对君子极道:“事不宜迟,咱们先去灵明渡口吧,也好早日将神器归属定下。”
君子极颔首,又嘱咐道:“神器当前,请诸位切勿擅用法术,那神器会吸食灵力。”
庭相宜的手微微一顿,侧目正好对上君子极询问的目光,他淡淡开口:“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墨玉麒麟车内,夜琦安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艰难下床。
“嘶…怎么还这么痛。”
身下传来的痛感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玉指轻轻一勾,施法将架子上的衣裙在自己身上穿好。
又在原地阖眸调息了片刻,直到痛感不那么明显才移步走动。
室内已经整洁温馨,应该是男子离开前特意收拾过。
夜琦安扫了一眼,暧昧的气息犹在其中,让她脸颊发烫。
她快步离开出去透气,刚一开门就见风雪吹来的玄袍男子落在麒麟身旁。
夜琦安微微一愣,顶着羞涩的红脸,扯出一抹笑:“你…你回来了。”
女子粉面潮红仍未褪尽,盈盈杏眼流露出的娇羞之色,不禁让男子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在身下娇艳动情的模样。
他喉结滚动,将体内燥火压下,上前将女子抱下车:“还疼吗?”
昨夜他情难自禁,有些过分。
“不疼。”夜琦安坐在他胳膊上,上半身懒懒地倚着他胸膛,“你怎么回来了?”
“乖乖是不希望为夫回来吗?”
男子低醇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女子脸上,烫红了吹弹可破的肌肤。
“才没有。”
夜琦安红唇轻咬,声如娇莺,带了几分魅惑娇嗔,勾得他心神荡漾,躁动不安。
“那乖乖是在等我吗?”
庭相宜将夜琦安放在车板上坐着,自己站在她身前,一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柔腰,一手抚上女子后脑勺,与她抵额相交。
鼻息相交,近在咫尺的薄唇,只要稍稍就会碰上。
感受到女子身上香甜温柔的气息,庭相宜正想上前逼近,哪知女子先一步用柔软有力的手将他推开,自顾跳下了车板。
“不是,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这谁知道一出来你就回来了。
紧张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夜琦安背对着庭相宜在墨玉麒麟车附近踱步,一双手在脸颊旁边飞快地扇着,远远望去就像雪地中一只一跳一跳的垂耳兔。
饶是如此,她脸上的红晕还是没有褪去,反而因着寒风冻地更红了些。
庭相宜怀中一空,心中有一瞬的失落,不过看见眼前活灵活现的妻子时,只剩满腔溺爱。
他走到夜琦安身后,将她搂在怀里,温声细语:“乖乖,外面雪大你穿得单薄,先回换身衣裳好不好?”
是他考虑不周,本以为晚晚醒后会呆在车上,所以只给她备了一套平日的纱裙,并不能御寒。
双肩被揽住,兔子不再蹦跶,乖乖点头:“好。”
玄袍翻飞拂雪零星,夜琦安被他打横抱起,心里有小鹿乱撞。
车内的确比外面暖和些,庭相宜把夜琦安放到软榻上,又蹲下来要给她褪去沾雪的鞋袜。
夜琦安看出他的意图,有些慌乱地往旁边挪了挪,丹唇轻启:“哥哥我自己可以的。”
女子杏眼中有星光闪烁,灵动清澈又无辜可怜,只是方才她的慌乱,让他为之心疼。
晚晚是在怕我吗?
“给乖乖暖脚,是为夫分内之事。”
他低声软语,小心翼翼将女子小腿捧到自己膝盖,动作极尽轻柔将有一点湿润的乳烟缎攒珠绣鞋脱下。
“以后给晚晚找水火不侵的软料子做鞋。”
珠光照在一袭玄袍的男子身上,他的墨发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霜泛着寒意。
原本冷峻深邃的眉眼,在她面前都化作了暖阳春山。
他分明连自己都顾不上,还对自己这么好。
思及至此,夜琦安心中又暖又酸,不禁红了眼眶。
为了不让人发现,便抬手搓着自己冻红的双颊,歪头看向庭相宜,用清澈甜甜的声音道:“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
“晚晚,我是哥哥,更是夫君。”
他将夜琦安冰凉的脚捧在手心,用灵力给她取暖,薄唇轻轻在柔软粉嫩的脚趾落下一吻。
“照顾好晚晚是为夫应尽之责。”
!!!
一股电流自脚尖,传遍全身,夜琦安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忙将腿收回,埋入衾被中。
虽然哪里都亲过了,但这样还是挺难为情的。
“哥哥,你别这样……”
夜琦安目光躲闪,小声呢喃着。
柔美的青丝飘浮在女子粉嫩的面颊上,多几分朦胧之感,看她丹唇嘟囔,恰似雾里看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但顾念到眼前人身娇体弱,庭相宜喉结滚动,收回目光抿唇压下那股躁动不安的邪火。
他蹲在女子身边,大手一挥,床角处便出现一座衣裙垒成的小山。
“来得匆忙,只带了几套衣服,晚晚先挑喜欢的换好不好?”
说来惭愧,数万年来他都没有陪在她身边,只能凭着儿时的印象与重逢后的匆匆两面推断她的喜好。
而后又满目温柔看向她,细声询问:“若是没有喜欢的,我们去完灵明渡口再买其他的好不好?”
夜琦安猛然抬头,明眸一眨不眨地看向他:“要去灵明渡口吗?”
“嗯,君子极和梦離他们都先去了。”而后庭相宜又将在碧波堂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夜琦安,夜琦安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目光落在那堆珠玉玲珑,熠熠生辉的华美衣裙上,心中大喜,回首环上庭相宜脖颈,凑在男子脸上小啄了一口。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男子眼中有冰雪消融,春水浮动。
不等他反应过来,夜琦安已经扑到衣堆中去了。
一件件绮丽璀璨,奢华无比的衣裙让她目不暇接,最终考虑到她如今的身份,夜琦安选了一套低调奢华的淡紫罗裙。
这套衣裙上没有多余的绣花图纹,但衣襟和袖口处都有细如粉粒的晶石点缀,颗颗饱满晶莹,映着微光散发出莹莹之光。
庭相宜看着她的手停留在那套淡紫罗裙上,想来心中已有决断,他脸上浮现宠溺的笑,为女子留下一双云头软底缠珠绣鞋,便默默离开在车外等候了。
雪下得很大,却没有一片落在墨玉麒麟车上,他在看雪,却又不似看雪,眼底温柔的笑意足矣将这片冰雪融化。
“哥哥,有别的鞋子吗?”
身后传来女子清甜的呼喊,他转身开门,就见女子穿着白袜端坐床前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
女子如瀑青丝披散而下,透露着散漫自然的气息,淡紫温柔的罗裙将她衬得极为优雅娴静,脸上漾着的笑意又添了几分娇俏灵动。
他上前蹲在女子身旁,把她两只垂落的小脚握在怀里,抬眸询问:“是不合脚吗?”
“不是。”夜琦安摇摇头,又解释着,“我想穿靴子。”
这双绣鞋虽然很好看,但她总觉得打起架来不方便,不如靴子牢固。
“只带了这双。”庭相宜有些迟疑地取出一双墨色小皮靴,看起来平平无奇,“要试试吗?”
夜琦安点点,从他手中接过鞋子给自己穿上,起身动了动,很合脚。
她拍拍手将那堆衣服收起,而后挽住庭相宜:“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