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心上人。”
相柳侧目，鼻端发出笑声，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小六紧了紧身上的毯子，眺望着满天星斗，仿佛在回忆一段遥远的过去。
“我的心上人啊，他是个英雄，是这大荒最俊美无俦的男子。
他跟我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
运气也不好，遇到了坏人，小时候过的十分凄惨。
因此他很难信任别人，脾气也有些臭，还特别死心眼，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动不动就呲牙，凶的要命。”
相柳静静的听着小六的描述。
月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如雾一般的温柔缱绻。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但相柳就是觉得她身上在流淌着悲伤。
“但他真的很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他嘴上说的又凶又欠打，却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会在我不开心时候花一整天的时间陪着我。
我们一起欣赏歌舞，品尝美食，赢好多钱，然后再一把输掉。
那时候我们各有各的事要忙，经常好长时间见不着，见着了相处起来也不全是美好，而我经常是单方面被虐的那个。”
小六轻笑出声，是打心底里流淌出的快乐。
“他总把为我做的一切都当作一笔笔交易，明码标价，让人刚要生出感动，立即就被气的半死。”
小六的脸上似喜似悲，明明笑着，眼睛里却有泪光闪动，很是怪异。
相柳突然感觉这画面很刺眼，不想听不想看，冷冷的丢出一句：“你居然喜欢这种阴晴不定的家伙，找虐！”
小六被他这句其如其分的“自评”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的浑身都在抖，眼底的泪簌簌而下。
相柳像看神经病一样白了她一眼，没跟她计较。
“后来呢？他又怎么舍得扔下你离开。”
小六的笑突然凝在脸上，仿佛美梦初醒，神情一下子黯然了。
“他死了。”
相柳一顿，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大傻瓜，做了那么多却始终不让我知道，他安排好一切后安然赴死，却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小六陷在旧忆里，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眼泪逐渐失控，成串的落下。
还不怕死的扯过相柳的衣袖来擦。
相柳在原地僵了半晌，内心说不清是何种滋味，只觉得非得做点什么。
于是他用力扯回袖子，对着小六阴恻恻的说：“再哭，我就吃了你！”
这威胁很相柳，小六瞬间恢复清明，真的不哭了。
月亮累了，回家笼了一层薄被闭上了眼。
周围黑下来，小六跟在相柳身后回了营帐。
寅时末，一声“敌袭”乍然响彻整个营地。
小六惊坐而起，发现榻上早已不见相柳的人影。
她趿了鞋，匆匆跑出帐内，在来来往往奔跑列队的士兵当中寻找那一抹白。
相柳站在最前方，浑身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
他的脸被一副银白面具遮盖着，看不清具体的神色。
军队很快集结完毕，相柳一声令下：“出发”。
小六没有能力跟立场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相柳祭出弯刀，跃上雕背，白影快速消失在天际。
有了之前那桩事，小六对神农军感观极差，她原本是极不情愿再为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效力。
无奈她最在意的人偏偏最在意这些白眼狼，她便只能选择爱屋及乌。
大战持续着，小六一直跟在后勤人员身后，帮着抬扶、救治伤员。
军中缺医少药，医师更是稀有物种。
每日都有大批的士兵受伤被带下战场，在等待中耗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机。
夜晚，打扫战场的士兵沉默着，将一具具同袍的尸首抬入不远处的林子。
火光冲天中，林子里响起神农军为同袍唱起的悲壮挽歌。
每当这时，简陋的帐子里躺成一地，侥幸活下来的伤兵，都会暂时忘却身体残缺带来的疼痛，流着泪小声跟着吟唱。
活了两世，这是小六第一次真真见证到战争的残酷。
小六跟仅有的四名医师忙的焦头烂额，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她跟大家商量着将抬回来的伤兵分成了三类。
伤情严重不能等的直接抬进帐篷，由她跟一名年轻的医师负责。
伤情较轻的就由年纪最大的一名医师，带着临时拉来的几个手脚相对灵活的小兵帮着处理包扎。
其余尚能等一等的，就由另外两名医师带着各自的徒弟进行救治。
她医术精湛，一手银针更是出神入化，四名医师看在眼里，对她很是信服，都愿意配合她的想法。
十多天过去，相柳在前线作战，她在后方救死扶伤，二人仅有的一次碰面，也只够远远的匆匆对视一眼。
她越来越明白统一大荒是一件多么迫切又必要的事，同时也对洪江的固守己见深为痛恨。
战争持续到第十六日，轩辕士兵依旧勇猛强悍，不肯撤退。
相柳领着一小股士兵，佯装败退，利用天然的地理优势，将轩辕军引入了一处瘴毒林，结束了战争。
战争停歇，士兵得以休整。后方救治的工作还得继续。
没有新的伤员增加，他们总算能稍稍松口气。
小六累的整个人都处于麻木状态，稍一停顿，站着就能睡过去。
她日日吃住在伤病营里，眼里耳里都是鲜血哀嚎，渐渐的同情大过了厌恶，换药的时候，为了能减轻一些痛苦，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她总会特意跟他们聊上两句。
人在伤病时最为脆弱，也最容易吐露真心。
小六在这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中知道了很多事。
“独眼龙”老张头的眼睛是三年前被毒瘴毒瞎的，同行的几人中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
小方一条胳膊被长枪扎穿，都要死死抓在手里的香囊，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孩送的。他们有婚约，但他注定要辜负人家。
青玄还有个妹妹，小时候被父母送去了郅邑城的外祖家，这么多年过去，应当已经嫁人了……
小六发现很多士兵都还有亲人在世，只是神农国早就成为过去，洪江跟小炎灷选择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他们跟这些亲人再没有机会相聚。
她留了心，默默记下了他们说的话。
一日夜晚，洪江突然出现在帐中。
他满脸疲惫，鬓边添了沧桑。看向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时，眼里有抑制不住的痛心。
小六觉得他这表情挺有意思，明明始作俑者就是他。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看到洪江转身，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