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杂碎,骂我家主子,你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少年身边的随从突然暴走,他正欲上前却被纨绔少年抬手制止。
“这位……怎么称呼?”
李舒来:“姓贾,字憧真。”
“贾……”
少年眉尾微扬:“这名字有点意思。”
李舒来淡笑:“你怎么称呼?”
“蒙友不弃,大家都唤我一声金公子。”
金嵘嘴角微勾,看似带着笑意,可眸中却暗含三分愠怒。
李舒来知道,那一句“救狗命”,成功将金嵘“栓”在原地。
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金门十三簧”果真有其厉害之处。
先前李舒来“把点儿”过这人。
在与奇老板交谈往来时,这位金公子看似温和,可裕福客栈门前与自家老仆在一起时,他却万般倨傲。
这说明此人对内对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人在外行走,多会将自己不堪的一面伪装起来,而与亲近之人相处时露出的,才是真面孔。
所以他断定,这位金公子是个内中自大,却妄图虚名的傲慢之人。
一声“狗命”,定会引傲慢之人气愤,可他又想佯装君子,所以即便气愤,也不会立刻发难。
而李舒来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与之交谈,引他注意的机会罢了。
如今,鱼儿上钩了。
李舒来半坐半歪倚在椅上,正杵着下巴似笑非笑看向金嵘。
半晌,他眼神锋利:“你好大的胆子。”
金嵘眉头紧锁。
台下交锋,暗流涌动,戏台之上却未受半点影响。
“一不用战鼓咚咚打,二不要虎将随后跟……”
戏台之上,老生声音铿锵昂扬,震人心魄。
李舒来笑道:“这出取东川,是你点的?”
“是又如何?”
金嵘不懂李舒来的意思,又听台上“黄忠”咿呀唱到:“十日之内攻得胜,军师大印随了某的身,十日之内攻不胜,愿将老头挂在营门……”
十日、得胜、挂营门……
电光火石,金嵘面色突然难看。
李舒来转过视线,眸中隐见一丝淡漠。
豆大汗珠从金嵘面上滑落,李舒来见状,强忍着压下心中翻涌情绪。
“想起什么了?”
金嵘道:“你倒是会强词夺理,这取东川乃梨园常见曲目,难不成唱过、点过的各个都……”
话没说完,李舒来出言打断:“往日总听说世家大族,最常出蠢货,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败了爷的兴致,小爷回了。”
“慢。”
李舒来转身要离开,金嵘突然出声阻止。
秋生站在李舒来身后,一颗心七上八下,手也忍不住微微抖了起来。
“让他们停下。”
奇老板愣愣站在原地,脑中仔细盘旋着二人方才说的话,半晌后突然啊一声:“路……”
“闭嘴。”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匆匆跑回后台,奇老板披着大红绣花长锦,满面笑意鞠躬致歉。
不多会儿,台上演员一一谢幕,鱼贯下台。
虽观众嘘声不断,但很快便有梨园中当红角儿出来安抚众人,又临时加了几场寻常不唱的好戏。
金嵘指着梨园厢房:“不知贾公子,可愿与某一叙?”
“在这?”
李舒来啧啧两声:“这可不是说话的地方,罢了,今天着实丢了听曲儿的兴致,咱们有机会再见。”
说完,他大步向前,金嵘皱眉盯着他的背影,一时深感莫名。
“啊,瞧我这脑袋。”
人走出很远,李舒来又折返回来:“小爷我心情还可以,便指点你一句。
“三个月前,十五,将军忌日,皇帝震怒,听的就是今日这取东川。”
他声音极轻,却让金嵘心中一震。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
小皇帝登基时,正逢内忧外患,朝中各党派倾轧,人心涣散,在佞臣怂恿下,做下许多错事。
路小将军惨死,路家军分崩离析,更是引发天下不满,小皇帝险些丢了那把椅子。
自此后,小皇帝便下令禁止他人谈论此事,违令者,必受刺骨之刑,严重者,例如将此事撰写成书的,九族亦会被株连。
如此暴政下,几年时间,天下之大竟再无人提起路家,以及路家军。
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段往事,是小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金嵘面色严肃:“你怎么会知道宫中消息?”
“我知道宫中消息并不稀奇,我只是……”
微微低头,李舒来眼神黯淡:“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此而亡。”
“先生大义。”
“为何如此客气?”
李舒来拍着金嵘肩膀,笑得前仰后合,活脱脱一副浪荡模样。
如此做派,金嵘只觉他放荡是假,潇洒为真。
且这浑浑噩噩的劲头,分明与自己一样,是个众醉独醒于浑浊世间的性情中人。
更别说,他还知晓宫中密事,可见其定出身世家大族,说不得还是上京几个叫得出名号的大家之一。
金嵘想了想,突然萌生出结交之心。
“贾兄洒脱,我不及万分之一,不知今日可有机会,请您小酌几杯?”
李舒来摇头:“此处吵闹,不是慢饮慢酌的好地方……”
“的确,此处哪有什么好酒好肉?贾兄若不嫌弃,可随我去裕福客栈,让我兄弟二人痛饮三百杯如何?”
“咦?你竟是个海量的?”
李舒来眸光一亮:“小爷我在上京,灌遍天下无敌手,你这般说,倒让我来了几分兴致。”
“贾兄肯赏脸便好,请随我来。”
将衣袖一甩,金嵘殷切带路。
李舒来扬唇浅笑,三言两语将金嵘哄得晕头转向。
一身名贵穿戴,行事张扬狂放,再配以奇老板奴颜婢膝的态度,只一个照面,他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世家子外出,遇身份显贵之人哪怕不能交好,也绝不会交恶。
所以李舒来相信,他一只脚,已然跨出黄粱城半步。